第二十六章
清晨的涼風從四方灌入,凍得人渾身發顫。
床上的人抖了抖,伸手去拉被子,東摸西摸卻什麼也沒摸到。
“石墨,關門。”於是,他縮成一團,動唇輕聲道。
沒有回應。
“明恩,關窗。”慵懶的聲音再次傳來。
還是聽不見一絲響動。
清涼的秋風源源不絕,無孔不入,床上的人終於再也忍不住,緩緩睜開了朦朧的睡眼。
入目所見,門窗大開,連床幃都被拉開了,太陽在不遠處對他呵呵直笑。再看看自己,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大秋天的,不被凍醒才怪!
“醒了?”一個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鳳逸抬頭,看見頭頂一張肅穆的俏臉,他不由自主地綻開笑顏。
“春燕。”他拉過她的手,輕輕叫著她的名字,笑得好開心。“你不生我的氣了?”
“不生氣?”南宮春燕瞥他一眼,冷哼一聲,毫不猶豫地甩開他的手,別過臉遠離床榻。
鳳逸撐起身子想要靠近,不料才剛支起身體,腰際背部還有大腿小腿等多處便有陣陣酸澀感襲來。好疼!兩臂一軟,他又無力地躺了回去。
右臉頰上也是一陣火辣辣的疼。摸一摸,嘶——更疼了。
“春燕,你又打我!”對著她窈窕的背影,他無辜地控訴。
都不用多想,敢這麼肆無忌憚地出手揍他,而且下手還這麼狠的人,除了她,就沒有別人了!
“這、是、你、活、該!”這幾個字是背對著他的南宮春燕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鳳逸不解,強撐著坐了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力捶了捶還有點暈暈的頭,一臉困惑地道:“春燕,你怎麼了?我……又做什麼讓你生氣的事了嗎?”
南宮春燕猛然回身,瞪大眼睛看著他。兩兩對視一分鍾,確定他不是說謊,她尖聲叫道:“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天殺的,你自己做了些什麼,你竟然不知道?”
“我……我做了些什麼?”被她的尖叫弄得本就昏昏沉沉的頭更是漲得厲害,鳳逸扶著頭努力地想著,可是想了半天,還真的一丁點都想不起來,只依稀記得——“我記得,昨晚薛將軍率兵凱旋,我們在宮內設宴款待,大家一直喝一直喝,我喝醉了,然後……”
看看四周,他不明所以地問道:“晚宴已經結束了嗎?我們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王八蛋,吃飽了沒事干,喝那麼多酒胡說八道一通,給所有人都造成莫大的困擾,而他這個困擾制造機,竟然把一切都給忘得一干二淨了?
不、可、原、諒!
“你這個笨蛋!傻瓜!豬頭!白癡!智障!我這輩子就沒遇到過比你還蠢的人!你還活著做什麼?趕快一塊豆腐結果了自己算了,省得繼續為禍人間!不對,你該挖個坑,跳進去,再自己把自己給埋了……”
心情瞬間變得比剛才惡劣十倍,有些話不用經過耐髒,直接地就脫口而出。
鳳逸沒有想到,自己一覺醒來,面對的會是她無情的炮火攻擊。
一長串的罵人話語,既順且溜,罵的他抬不起頭來。
又一陣風透過大開的門窗而來,鳳逸只覺得一陣涼意從背脊傳至全身,不由得打了個大大的寒戰,他收緊雙臂,抱緊了自己。
“春燕,那個……你要生氣可以,可是,能不能先給我一條錦被?我好冷。”他看著盛怒中的南宮春燕,小心翼翼地道。
“不給不給!凍死你活該!”南宮春燕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他的話,揮手將抱著錦被守候在外的石墨等人攔在外邊,又對他大吼道,“混蛋,借酒裝瘋很好玩是吧?這下你滿意了吧?現在我們的事情天下皆知了,你說該怎麼辦?”
他們的事傳出去了?鳳逸眼前一亮。“很好啊!”他開心地道。
那樣別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她就跑不掉了。
“很、好?你說,很、好?”南宮春燕咬牙切齒地道,臉上猙獰的笑意嚇得外邊看戲的人全都退避三捨,生怕被無辜殃及。
鳳逸也被她的笑嚇得冷汗涔涔,頭皮發麻,背脊泛涼。
“不……不是嗎?”他膽戰心驚地道。他越來越覺得,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南宮春燕不可能這麼抓狂。
他……他他他,他還有臉問她這句話?南宮春燕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馬上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深吸口氣,她微微點頭,換上一副輕柔的表情,語氣溫和地道:“既然你認為這是一件好事,那麼,這堆奏折,你來解決吧!”
說完,將小喜子抱得滿懷的走著一股腦地推到床上。登時,只見偌大的龍榻之上,紙張遍布,全是沾滿黑色墨跡的奏折,而且本本不薄。
鳳逸撿起一本,隨意翻看了一下,便覺得本就在一直在隱隱作痛的額際陣陣抽疼起來。
“怎麼……怎麼會這樣?”他愕然道。
“還不是拜大爺您所賜!”南宮春燕沒好氣地道,“仗著喝多了就口沒遮攔,動手動腳,一晌貪歡,現在呢?麻煩來了!”而且還是讓人傷透腦筋的大麻煩!
“的確麻煩。”看了幾本,內容大同小異,懶得再看,干脆將它們全部扔到一邊,鳳逸揉著太陽穴,緩緩道。
“更麻煩的還在外面!”南宮春燕指著外邊提高音量道。
“外面?”鳳逸皺起眉頭,看向門外。但舉目所及,除了幾個宮女太監,別無他人。
“不是這裡,是大殿!”南宮春燕被他折騰得無力,連大叫的沖動都沒了。
“大殿?”鳳逸回頭,看著她。
“沒錯。”南宮春燕點頭,“以你伯父袁大人以及太子太傅李大人為首的一群大臣都賴在宮中不肯離去,等著你醒了去給他們一個說法呢!”
鳳逸驚詫,看著天上高高掛起的太陽,不可置信地道:“他們……都沒走?”
“走了一小半,留了一大半。”南宮春燕道,“好多人都是派家奴回去取來筆墨紙硯,當場揮毫寫就的奏折交上來的。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昨晚你不負責任地倒下以後,我也就叫人抬著你和你一起回後宮了。等那群人醒悟過來,他們就合伙到宮門口下跪情願,等你的回音。”
“天哪!”鳳逸拍額,癱在床上。
南宮春燕站得累了,也一屁股坐下,無奈地道:“你說,好好的康莊大道你不走,為什麼偏要挑上一根獨木橋?真是精力過剩沒處發洩,還是向人展示你的才能高潮?”
鳳逸不解,扭頭問道:“什麼意思?”
哎!南宮春燕低歎口氣。時至今日,也沒的什麼好隱瞞的,便老實交代道:“本來,我在大宴上說移居太廟為先皇祈福,只是一個障眼法而已。其實,我的真實目的,是打算離了皇宮,然後改名換姓,再以另一個合理的身份出現,然後進宮,常伴在你央︻。”
“常伴……常伴我央︻?”鳳逸呆呆道,似乎被她的話怔住,半晌才回過神來。
“你……你不是想離開我?”他將信將疑地道。
“我倒是想啊,可是你會讓嗎?”南宮春燕沒好氣地道。真想再打他一頓,以洩心頭只恨!但是……看到他尚還殘留有鮮紅五指山痕跡的俊臉,小心肝一陣揪疼,此項計劃作廢。
“當然不會!”鳳逸斬釘截鐵地道,一把擁住她,一臉堅決地道:“今生今世,你只能留在我的身邊,哪裡都不准去。”
“現在只怕困難重重哦!”南宮春燕不是打擊他,她只是實話實說,“本來,按照我的計劃,等我以另一個身份進宮,即便有人對我的相貌起疑,但如果查不出什麼切實的證據,那也無可奈何。可是呢——”她拖長了聲音,好頹廢的樣子,“經由你昨夜那麼一鬧,當今皇上與太後母子亂倫的消息肯定已是天下皆知,聲討的風浪馬上就會蜂擁而至,倫理的壓迫以及暗無天日的譴責不遠矣!”
“哎!”再歎一口氣,纖指戳一戳他的胸膛。“你說,我先前辛辛苦苦地布這個局,是為了什麼?”
鳳逸臉上難得浮現羞慚的表情,像犯錯的小學生般一動不動正襟危坐聽憑老師的教訓。
“的確,是我不對。”他自我檢討。
“可是”,抬頭,不滿地看向她,“你也有錯!你為什麼不先把你的計劃告訴我?”害得他一時激動,飲酒過多,做出這種無法挽回的事來。
“告訴你就不好玩了嘛!”南宮春燕低下頭,好小聲地道。本來是想耍耍他的,沒想到,認人是耍到了,但也把自己給拖下水了。
“你……”鳳逸苦笑不得,不知熬該說什麼才好。
拍拍他的肩,南宮春燕語重心長地道:“不管怎麼說,錯已鑄成,你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多睡會多吃點養精蓄銳吧!接下裡,你每天都會疲於奔命。我先走了。”
說著,揮揮小手帕,站起來往外邁開步子。
鳳逸抓緊她的手,又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你要去哪裡?”
“收拾東西,去太廟啊!”南宮春燕看著他,一本正經地道,“我昨晚就說過了的,你又不是沒聽到。”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走?”劍眉緊皺,不敢相信她到這個時候還會做這種丟下自己不管的事。
“廢話!事情是你惹出來的,我為什麼要把自己摻和進來?”南宮春燕趕緊和他撇清關系。
“可這是關於我們倆的事!”鳳逸咬重“我們倆”三個字。
“可是我是女人!”南宮春燕針鋒相對地道,“你是男人,不是該承擔保護者的角色嗎?”
摸摸他的頭,溫柔地道,“你盡管去戰斗吧,不要牽掛我。只要記得勝利的時候,去太廟接我回來就好。”
“你別亂摸我的頭!”鳳逸不高興地拿下她在自己頭頂亂蹭的手,改為緊緊握在自己手心。
“好吧,不摸就不摸。”南宮春燕很好說話地不動了。
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鳳逸握的太緊,人小力薄的她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
“春燕,不要去太廟,留在我身邊。”伸長手臂將她攬在懷裡,鳳逸半是命令地道。有那兩個月的教訓,他自豪道,自己已經受不了她不在身邊的日子。他會被無盡的思念給折磨死!
嘻嘻,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心裡好甜好暖。
“可是,若是不離開,外邊的流言蜚語會更甚的!所以,我認為,我們還是暫時分開比較好。”南宮春燕溫柔婉約地道。不容易喲!自己好不容易想做一次賢妻良母。
“別拿這些話騙我,你才不是那種會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的人。”鳳逸一語便戳破她的假象。
南宮春燕頑皮地吐吐舌頭,“又被你知道了。”
“春燕,你若是想改名換姓,我們有別的辦法——”鳳逸以為她仍是想要按原計劃進行,便靄聲道。
“不!”南宮春燕卻打斷他的話,很認真地看著他,面帶神往的微笑道,“現在我突然覺得, 南宮春燕這個名字還不錯,我喜歡,想接著用下去。而且,我也想做一做史上絕無僅有的從先皇皇後道太後再到新皇皇後的人。這樣的話,我的名字就一定會被載入青史,萬古流傳了吧?”
“呃……”鳳逸哽住,決定什麼都不說了。
不管和她認識多久,他承認,她總有自己不曾見過的一面等待自己去發掘。
只是,希望以後驚喜多余驚嚇才好。阿彌陀佛。
“現在不是擔心這些事的時候,你還是趕快想想怎麼解決眼前的狀況吧!”南宮春燕不打算和他嚼舌頭下去,幸災樂禍地道,“相信我,大殿裡的那群人還只是開胃小菜而已。等著吧,大餐很快就會上桌了!”
不過,也好,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解決,也省得老實叫人擔心不止,煩個不停。明媚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