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飛殤對舞幾時賒,弓影橫杯誤作蛇;南北東西缺妙訣,此卦誠恐恨無窮。
我所求到的第四十四籤上,寫的就是這麼神叨叨的四句話。
坦白說,以我那比胸無點墨稍微好一點點的半點墨水平,基本上是看不懂它在說啥的,師太又很顯然懶得跟我解釋,而大娘在聽說得此簽者會倒大霉,甚至殃及全家後,更是臉色煞黑,看她的表情,很後悔帶我一塊來。
因此,接下去的法事裡我盡量隱形,假裝自己不在,免得招惹白眼,好不容易捱到酉時,準備打道回府,大娘一點人數,發現少了大姐。
“麻衣,你去找綾兒回來。”
明明有那麼多丫頭,為什麼非要我去找人?我一邊心中不滿一邊推門出去,佛堂外,是一片幽靜庭院,種著大片梅樹,被冬雪一襯,紅艷豔的倒是頗為雅緻。
眼瞅著大姐就站在其中一株梅樹前,微仰著頭,一動不動,估計又在那悲風愁雨、醞釀少女情懷了。我這會去打攪她,她肯定不高興。
但是,大娘有命,我怎敢不從,因此,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道:“大姐,大娘說咱們該回府去了,讓你也……”
我的聲音越說越小,因為我發覺到有點不太對勁。
大姐站在那裡,臉色慘白,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嚇!
我也倒抽了口冷氣。
只見一條足有臂粗的大蛇盤繞在樹杈上,腦袋不偏不倚,恰恰正對著我們,血紅色的蛇信一吐一吐的,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暈。
沒等我將這個想法付諸於實施,身旁一聲嬌呼,大姐先我一步軟軟朝地上倒去,緊要關頭也不忘保持儀態,姿勢還是那般優美,而我卻很想哭——果然,原本那條蛇還沒看我們,此刻被聲音驚動,三角形的眼睛頓時轉了過來,用一雙極其妖異的淺黃色瞳仁眨也不眨地盯著我。
我悄悄地往左邊挪了一步,它的腦袋也跟著轉了一點,我往右,它也跟著轉右——完。它是徹底盯上我了!
我說大姐你什麼時候暈不行非等我來了暈,這不是成心害我麼?雖然我又懶又醜讓你很不順眼,偶爾私底下還偷吃廚娘為你準備的千層芙蓉糕和八寶花蜜羹,但好歹也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哇,唔……
這下子可怎麼辦?
我渾身僵直地盯著那條蛇。
它也全神貫注地盯著我。
東風那個吹吹,雪花那個飄飄,我冷得直哆嗦,再這樣站下去,不等牠吃了我,估計我也要凍死了。於是我壯起膽子,用比蚊子哼哼稍微大那麼一點點的聲音開口道:“我說……那個,蛇大哥,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它側了下頭,彷彿能聽懂我的話。
於是我的膽子又大了一點,又道:“你看,天兒這麼冷,風兒這麼大,咱們這麼僵下去也不是辦法,對不對?更何況,這個時候您老人家不是應該在暖烘烘的洞裡冬眠的麼?怎麼這麼好興致出來溜達呢?敢情是肚子餓?
那個……呵呵,我和我姐姐都不好吃的哦,別看我姐姐看起來白白淨淨、粉粉嫩嫩地,我偷偷告訴你,她從來不洗澡的,每日里都要往身上抹十斤八斤香粉,你想想,那香粉是能吃的東西麼?
至於我就更不用說了,看我這滿臉麻子你就知道有多難吃了……這樣吧,咱們打個商量。只要你放了我們,趕明兒我就派人送十隻、哦不,一百隻又肥又大的田雞來孝敬您,您看怎麼樣?”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條蛇看我的目光裡似乎充滿了不屑。
“您要是覺得田雞不夠的話,咱再加十隻羊?十頭牛?十隻豬?十匹馬?十隻狗……”見它不為所動,我只好繼續許諾,從雞鴨魚鵝一直許到鴿子鵪鶉,
總之,地上跑的天上飛的,但凡能想到的,通通說了一遍,最後說無可說,只好把蔬菜也給搬出來,“青菜白菜菠菜裙帶菜豆腐豆芽豆苗豆漿?”
蛇頭抖了一下,然後扭動著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就消失山林中。
我這才長吁口氣,伸手探額,摸到一頭冷汗,心想真真好運,竟被我避過一劫。
轉身再看大姐,依舊在地上昏著。而她顯然沒什麼好運氣,因為當晚回到府裡,就高燒不止,正病得迷糊之際,下人來傳說——小王爺到了。
三個姐姐本還圍在榻前噓寒問暖,一聽說貴客總算來了,立刻飛也似的奪門而出了,只留下病得花容失色的大姐,幾次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又軟綿綿地倒回去,不但高燒不退,喉嚨還腫的說不出話。
大娘跺足道:“真是冤孽啊!怎麼就在這種緊急關頭掉鍊子呢?”
大姐嘩啦啦地掉眼淚。
大娘不捨得罵她,只好轉過身來罵我:“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的!要不是你抽的那個什麼鬼簽,把霉運傳給了綾兒,她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喂喂餵,明明是我救了她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冤啊我冤。
“你給我待在這裡伺候你姐姐,一步也不許離開!”說罷,大娘也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匆匆去了,聽說爹今晚要在錦繡廳招待言殊,女眷們也要出席,估計這會兒全回房打扮去了。
只剩下我和大姐兩人,一個躺著一個站著,兩兩對望,好生淒涼。
大姐伸出手,顫抖地指著長案上的琴,我道:“我明白的,大姐你是想說你為了今晚,特地練了一首超高難度的古曲,本想彈給小王爺聽的,對不對?”
大姐淚汪汪的點頭,然後又指向梳妝台上的首飾盒。
“大姐你是想說,你為了今晚,還特地從桂香齋訂了七珠映月的頭飾,本想盛裝出席的,對不對?”
大姐再次淚汪汪的點頭,伸出三個指頭,比了比梳妝台,又伸出四個指頭比了比那把琴。我嘆了口氣:“大姐你是想說,這會兒,恐怕要輪到三姐去炫耀美貌,四姐去炫耀琴藝,你好不甘心,是麼?”
大姐的眼淚掉的更急,突然用頭去撞床帷。我連忙去攔,她卻一把扣住我的手臂,發出不成字節的聲音,可惜啊,為啥我要如此聰明,竟然毫不費力的再一次明白了。
“大姐你是想要我幫你去看看,晚宴怎麼樣了?”
她用力地點頭。
“可是大娘不讓我離開這裡……”眼見得她又要去撞床,我連忙應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偷偷地去,然後監視三姐和四姐的一舉一動,回來告訴你!”
她啪的躺回到床上,終於安分了。
於是,我只好找了條頭巾將頭臉包住,只露出一雙眼 睛,然後偷偷抄小路去前廳,執行大姐下達給我的監視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