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龍鱗（六）

　第二十章龍鱗

　夢中的塞西面露錯愕。

　阿爾等了一會兒，卻見對方依舊做不出什麼反應，便站了起來，然而再次被扯了回去。

　這次的力氣更大，他被拉著轉身的同時，也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塞西愣愣地看著他。

　阿爾突然有些後悔說出那句話。

　「……龍王？」

　遲疑片刻，阿爾解釋道：「龍族有四個龍王，我是其中一個。」

　「……你是龍王？」塞西茫然地問，「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

　阿爾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離開群體，跑到莫斯特山上，是為了在一個可以避開紛爭的地方生活，也是為了逃避龍王的責任吧……

　然而此刻的他決定要離開這個鎮子，又是為了重新拾起那份責任。

　阿爾並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這二十年來他思考了很多，卻根本不知道怎麼轉述給塞西。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莫斯特山上？

　「……大概是因為，我和其他的龍族不一樣？」阿爾用塞西說的話作為了回答，卻有些無奈。

　塞西的喉結滾動了下，似乎發起了呆。

　阿爾看著他，歎了口氣，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塞西沾滿了雪花的金髮。

　「你在想什麼？」

　「……你是龍王，所以剛才那三個龍族才會是那種態度。」

　「……嗯，」阿爾尷尬地說，「面對面的時候，龍族能夠感覺到我的力量。」

　「……」

　「……」

　塞西緩緩站了起來。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而後直視著阿爾。

　阿爾不由地屏息起來。

　「你一直在騙我。」

　「……抱歉，」阿爾實話實說，「最開始撿你回來的時候你還小，我和你說這些你又能明白什麼？後來找不到好的時機告訴你，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

　塞西瞇眼：「如果不是出現了剛才那三個龍族，你是不是直到離開都不打算告訴我？」

　「……除非找到好的時機。」

　「你口中的好的時機又是指什麼情況下？」

　「……」

　「你什麼時候告訴我這件事情都是一樣的，」塞西撣掉肩上的雪花，低聲道，「你竟然是龍族之王……」

　阿爾忐忑地問：「你現在想殺了我嗎？」

　「怎麼可能！」塞西怒道。

　「……」

　阿爾知道這個人這次絕對是生氣了。

　兩人之間靜默片刻，塞西最先開口。

　「我不管這些，如果你要離開，我也要和你一起，」頓了頓，塞西低聲喃喃，「我不管你是不是龍王，我要和你一起走……」

　阿爾被搖醒了。

　他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滿腦子都是塞西的臉，直到羅德在他耳邊大喊一聲：「阿爾！！」

　阿爾回過神，揉了揉眼睛。

　看見自己的手時，他恍然意識到，原來他只要一吸收水晶就會變成這樣啊……

　「阿爾，你看這個！」

　羅德得意洋洋地蹲在他面前，伸手將一個玻璃瓶遞到他的面前。

　玻璃瓶裡是深綠色的液體，液體中流轉著光暈。

　阿爾睜大了眼睛。

　「這個就是魔藥？」

　「嗯，我成功了！」羅德興奮道，「你感覺得到嗎？這種魔藥雖然是全屬性的，不過龍族都是火屬性，所以你應該能感覺到火系的魔法力吧？是不是很厲害！」

　羅德揚起了下巴一副等著阿爾誇獎的模樣，阿爾卻湊近過去盯著這瓶魔藥，摸著下巴蹙起了眉頭。

　見阿爾這副神情，羅德疑惑道：「怎麼了？」

　「這個魔藥真的成功了嗎？」阿爾懷疑道。

　「當、當然成功了！我是魔藥師，一份魔藥是成功還是失敗當然分得清楚，」羅德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問這個？」

　阿爾指著魔藥說道：「因為我沒感覺到龍族的力量啊！」

　「……哈？」

　「一點都沒感覺到，和卡維爾城拍賣會上的那瓶魔藥完全不一樣！」

　羅德呆住了。

　他傻傻地看了看手心裡的魔藥瓶，又看了看阿爾，半天只蹦出一句話來：「……你確定？」

　阿爾點了點頭。

　羅德的神情僵硬了起來。

　「……羅德？」

　「……不、不可能啊！」羅德慌張地說，「這瓶魔藥的感覺明明和以前老師做出來的那些魔藥一模一樣，你說的龍族的力量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完全感覺不出來？」

　「奧羅說過人類對龍族的力量似乎不太敏感……」阿爾遲疑道。

　「……」羅德啞聲了片刻，失望地抓了抓頭髮，哀嚎道，「難道真的失敗了？！」

　阿爾看了眼破洞外。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他睡了一個下午，羅德也已經在這份魔藥上花了半天的時間了。

　「……抱歉，羅德。」阿爾有些愧疚。

　「不，這和你沒關係，」羅德神色慘淡道，「但是我浪費了你送給我的鱗片。」

　「……」

　阿爾想說他可以再送一片，但是一想到奧羅陰沉的臉，這句話又被吞回了肚子裡。

　羅德站了起來。

　阿爾變回龍身，扇起翅膀飛了起來：「你去哪裡？」

　「我想去找老師，讓他看看是哪裡出了問題。」

　看著羅德跑出門，阿爾也轉過身從破洞裡飛了出去。

　奧羅剛好從會長老頭的房間裡出來，阿爾飛過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奧羅語氣不善地問：「你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小鬼了？」

　阿爾小聲道：「因為你出去了，我覺得有點無聊……」

　「我現在還要出去一趟，要是無聊你就回去挑塊水晶睡覺吧。」

　阿爾沉默了一陣，用光禿禿的腦袋蹭了蹭奧羅的脖子，在他耳邊說道：「奧羅，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奧羅腳步頓了頓，轉過頭來看他。

　阿爾眨了眨眼睛，說：「之前你不是一直帶著我走的嗎？」

　「那是在旅途當中……」

　「我現在可以變成人，不是更方便跟著你了嗎？」

　「不行。」奧羅回答地斬釘截鐵。

　「為什麼？」

　「……」

　「你怕別人看到我變成人的樣子嗎？」

　奧羅噎了一下，怒氣沖沖地反問：「我為什麼要怕這種事情？！」

　「那就帶我出去吧！」

　「……」

　奧羅單手抓住小飛龍，把他提到眼前，瞇眼道：「你……」

　小飛龍綠豆似的小眼睛裡倒映著他的臉。

　「什麼？」

　「……」奧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頗有些郁卒地說，「算了，沒什麼。」

　直到回到房間，阿爾變成人後穿上一身淺藍色魔法袍，奧羅的神色都是微妙的。

　阿爾繫好腰帶之後就背對著奧羅站在了那裡，一動不動，似乎發起了呆。

　奧羅喚道：「阿爾？」

　阿爾回過神，轉過身看著奧羅。

　奧羅被他的眼神看得愣了下：「……怎麼了？」

　阿爾神色恍惚地回答：「不……沒什麼。」

　「你確定要跟著我出去？」奧羅有點彆扭地說道，「我大概很快就會回來了。」

　阿爾搖了搖頭，笑著走了過去說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奧羅屏住了呼吸。

　他隨著銀髮男人的步伐轉過身，看著對方的身影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出了魔法協會之後，奧羅帶著阿爾踏上一條比較僻靜的路。路上偶爾經過一兩個路人，都被阿爾銀色的長髮給吸引了目光。

　奧羅用餘光注意著走在他身邊的男人。

　這條龍的記憶，到底恢復了多少？

　最開始在莫斯特山上見到這條龍的時候，這個傢伙因為記憶全失，和一個小孩子根本沒有絲毫區別。從那時候起，奧羅一直帶著這條龍，或許是因為朝夕相處，所以也沒察覺到什麼特殊的變化。

　可是今天……今天這條龍明顯不對勁了。

　奧羅有些心不在焉。

　剛好，阿爾也看了過來，對上了奧羅的目光。

　奧羅飛快地挪開目光，鎮定地直視著前方，走路的姿勢卻僵硬了起來。

　「奧羅，我們去哪裡？」阿爾語調很正常地問。

　奧羅清了清嗓子，說道：「你還記得我早上和你說的那個人嗎？」

　「那個長了鱗片的人類？」阿爾遲疑地問。

　「嗯，我想去看一下具體的情況，」頓了頓，奧羅說道，「說不定你也能想到什麼。」

　金在研究地的門口等著他，看到跟在奧羅身旁的阿爾時，他有些訝異。

　「這是……」

　「我的朋友，阿爾。」奧羅有些不自在地介紹。

　阿爾深藍色的雙眸好奇地打量著金。

　「啊……你好，」金直勾勾地看著阿爾的臉，有些結巴地說，「我、我也是奧羅的朋友，我叫金。」

　帶著兩人走進研究地之後，金的目光時不時地瞄到阿爾身上。

　阿爾新鮮地張望著四周，沒有察覺到，奧羅的臉色卻漸漸臭了起來。

　他瞪了金一眼。

　金接收到他的目光，先是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而後又回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奧羅的太陽穴跳了起來。

　打開盡頭的那扇大門，一股腐臭的氣息飄了出來。

　奧羅摀住了鼻子，皺起了眉頭。

　金乾笑道：「抱歉。」

　等到味道稍微散開了點，三人走了進去。

　那具屍體依舊躺在床上，不過腳上和手上的鐵銬都已經打開了，畢竟人也已經死了，根本無處可逃。

　身上依舊是佈滿了鱗片，不過由於一部分鱗片已經脫落了下來，情狀顯得更加滲人。

　奧羅光是看了一眼就覺得噁心了，停在了三步之外。

　見銀髮男人彷彿毫無所感一般地走過去，奧羅努力忍下渾身的不適，跟著走了過去。

　阿爾驚訝地看著床上的人，喃喃道：「真的全都是鱗片……」

　他用手碰了碰脫落的部位，一條蛆蟲鑽了出來。阿爾「咻」的一聲收回了手，乾巴巴地瞅了奧羅一眼。

　奧羅低聲問：「能感覺到什麼嗎？」

　阿爾蹙眉摸了摸屍體身上出現割痕的部位，這些地方多少還殘留過一些血跡，就算現在已經開始腐爛了，阿爾依舊能夠感覺到明顯的熟悉的力量。

　他有些疑惑地問：「這個人喝過魔藥嗎？」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的身體裡有龍之力，」阿爾指著傷口，對著奧羅說道，「加了龍族材料的魔藥會有龍之力吧？」

　奧羅沉吟。

　據金所說，這個魔法師在死前的確喝過魔藥，是很普通的魔藥。

　不過如果是加入了龍族材料的魔藥，一般來說都不屬於「普通」之流，價值至少在一萬金幣以上。

　而宮廷魔法師向來是被禁止服用這類魔藥的，其中當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

　難道這個魔法師偷偷打破了宮廷魔法團的規定，服用了頂級魔藥？

　不，原因肯定不在這個地方。因為那些服用了頂級魔藥的魔法師也不見會得渾身長出鱗片來。

　奧羅的思緒有些混亂了。

　阿爾在床前挪來挪去，觀察著屍體，偶爾用手碰碰。

　金見這兩人都不說話，也不敢吭聲打擾他們，只是規規矩矩地站在兩人身後，大部分時候目光都在阿爾身上打轉。

　魔法師的胸前有一大片鱗片都脫落了，蛆蟲從裡面鑽了出來。

　阿爾的指尖撫過那些冰冷的鱗片，熟悉的龍之力在指下旋轉升騰著。

　他下意識地凝聚起了身體裡的力量，一個金色的光點在指尖產生。

　阿爾愣了下，試著把光點埋入了屍體的胸前。

　瞬間，兩三片鱗片長了出來。

　「！」

　阿爾睜大了眼睛，連忙用手摀住屍體的胸口，另外一雙手也在同時「啪」的一聲蓋在了他的手上。

　阿爾嚇了跳，回過頭，就見奧羅無聲地瞪著他。

　「怎麼了？」

　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奧羅扭過頭，面無表情地說：「……沒什麼，只是看到了一條蛆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