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王只是這麼一扯，就將百百帶進鬼界。

　　「大哥哥，疼。」

　　百百動了動被鬼王緊緊抓著的手，鬼王這才鬆開手來，在那細白的皓腕上隨即出現一圈駭人的瘀青，這不只是由於鬼王手勁過大的緣故，還與鬼王充滿全身的屍毒有關。正如百百的三哥說得一樣，鬼王的身體，的確就是一具還沒腐爛透的屍體，其驚悚程度不會比吊死女鬼差。

　　在凡人或道行不足的小妖身上，若出現這樣烏黑的瘀痕，代表屍毒已滲入皮膚，會迅速侵入骨髓並向四肢百駭擴散，所經之處，無不潰爛腐朽，堪稱劇毒。

　　「小狐狸，不好好處理傷口，小心全身爛光光，就沒有誰疼你了。」鬼王猙獰的笑著。

　　百百抬起自己發黑的右手腕，湊到唇邊吹了口氣，暗沉沉的瘀痕便消失了。鬼王臉色不改，心內卻著實震驚。從這隻小妖狐的氣息判斷，修行不足三百年，竟有如此能為，莫非是他看走眼了？

　　「小狐狸，你真的不到三百歲？」

　　百百老老實實的點頭，清澈的雙眼看不出像是在說謊。

　　鬼王沒再多問，領著百百來到鬼界的「萬骨塚」，果不期然看到這只興趣特殊的小妖狐雙眼放光，因為愉悅的心情，兩隻毛茸茸的白色狐耳已經露了出來。

　　「本座說過，在鬼界，屍骨要多少有多少。你在這裏住下，就可以天天撿骨頭了！」鬼王就像拿著糖果在引誘孩子一樣。

　　百百看著滿坑滿谷的骨頭，本來就夠呆的小腦袋更沒辦法思考了，決定暫時住下來，還很感謝大哥哥給他骨頭玩，完全沒發現自己就像九十九個兄姊擔心的那樣，被人……咳，不，被鬼誘拐了。

　　鬼王安排百百住在鬼王宮的偏殿，並告訴他可以隨意在鬼界走動，不用特別知會。事實上，鬼界是個血腥殘酷的國度，在鬼界能夠生存的子民無論男女皆嗜殺、兇猛，一個個都是猛厲的鬼，撕裂、併吞同族靈力的事情屢見不鮮，還有很多鬼林、鬼花、鬼樹、鬼東西……，以靈力為食，潛藏在暗處伺機而動，可以說是個處處殺機的地方。

　　鬼族也大都長相可怖，有斷頭的，有剩顆頭的，有腸穿肚爛的，有臉凹個洞的，有身體爛個大半邊的，有乾屍，有疆屍……長得美豔俊俏的那種也不是善類。因此，鬼界是個除了凶鬼和強大的仙妖，誰都不想來也不敢來的地方，更遑論在鬼界閑晃了。

　　鬼王正是想，讓百百在鬼界自生自滅，這樣他就沒有什麼責任了，不管到時候來找碴的是誰，他只要兩手一攤，對方還能把他的鬼界滅了不？

　　「大哥哥，百百想沐浴。」

　　鬼王於是招來鬼侍女，讓她們領著百百前去他御用的血池。鬼界並沒有清水，只有凡界殺伐征戰所匯流而來的血水。或許那隻小妖狐對腐屍、鬼怪沒有感覺，但用腥臭的血水沐浴，可很少有仙妖受得了。

　　誰知道不久之後，其中一名鬼侍女就慌張來報，說那隻小妖狐才一踏入池中，血水就被淨化成清水，最後，整座偌大的血池，完全變成了飄著清香的溫泉浴池。

　　「……」鬼王沉默，差點把王座的手把給捏碎。

　　他有不好的預感，說不定他把這隻小妖狐帶回鬼界，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隔天，百百就抱著一株與他齊高的霸王食妖花回宮，種進一個大甕擺在床邊。當鬼王前來探視的時候，食妖花嘴一張就把鬼王的臂膀咬住，隨即被百百輕拍了一下。

　　「大花花不乖，百百說過不可以亂咬。」

　　食妖花馬上鬆「口」，將像個大蚌殼還帶有尖牙的花苞往百百身上蹭，活像一隻乖巧的幼犬。

　　「……」鬼王真想把那株不爭氣的食妖花給剁了，虧他還是霸王級別的鬼花，竟直接倒戈！

　　第二天，全鬼界的食妖花都開始吃素。

　　第三天，百百找到了血水的源頭，伸出右手食指往水裏面一點，汩汩腥臭濃稠的血水便轉為涓涓清流，從此鬼界無血水，澡間沐浴用的熱水還會飄香氣。

　　第四天，百百把鬼王宮牆上、地上、桌椅……所有裝飾點綴用的人骨、獸骨通通摳下來，湊齊了埋葬。

　　第五天，鬼王的左右手，鬼丞相請辭，原因無他，鬼丞相已經領回他那具早就埋得不見蹤影的屍骨。

　　幾百年來，鬼丞相早就不抱希望找到自己的屍骨了，在鬼界，所有效忠於鬼王的子民，屍骨都要交給鬼王以示忠誠。鬼王可以號令群鬼，不只是因為鬼王靈力最強，也是因為他掌控了眾鬼的屍骨。

　　一朝加入鬼界，鬼就會失去對自己那具屍骨的記憶，如果哪個鬼有辦法找回屍骨，就可以重獲自由，或離開或投胎任君選擇。這就像打了個沒得反悔的終身賣身契一樣，除了灰飛煙滅、被吞食靈力，鬼族之鬼是離不開鬼界的。

　　也就是在昨天，百百抱著一具屍骨，東嗅嗅西嗅嗅，等嗅到鬼丞相身上時，突然眼睛一亮，把骨頭交給他。

　　「大哥哥，這是你的骨頭。」百百並不知道鬼界的規矩，他只是單純的想把屍骨還給鬼家〈人家〉而已。

　　「小狐狸，你在哪裡找到的？」鬼丞相那個喜那個樂那個感動的沒完沒了，他都一大把老骨頭了，終於可以自由了。

　　「在牆壁上。」

　　百百眨著水靈靈的眼，伸手指向迴廊，鬼丞相黑線，內心罵了他的大王無數次。好你個鬼王，把老子的骨頭就鑲在老子每天上朝必經的路上，這不是陰鬼嗎？

　　第六天，鬼界暴動，所有鬼族子民都去萬骨塚排排站，希望可以領回自己的骨頭。

　　而就像凡界亂葬崗上演的戲碼一樣，鬼族子民可以為了先後順序大打出手，結果百百一扁嘴說了句「百百生氣了，百百不撿了。」所有凶鬼都乖了，簡直比鬼王的命令還管用。

　　鬼王再也淡定不了了，他把那隻小妖狐帶來鬼界，是要讓他消失，不是讓他來危及他的權威，這簡直是造反！

　　鬼王殺氣騰騰的來到萬骨塚，一把掐住了百百光潔的頸項將他舉起，手掌慢慢的收緊，打算直接扼斷小妖狐的脖子。

　　百百竟沒有掙扎，也沒有哭鬧，白嫩的臉頰漸漸染紅，因為窒息感的難受從眼眶裏滴下滾滾淚珠，用不可置信的眼神低頭直直的看著鬼王，就像在無聲的質問鬼王沒良心一樣。

　　「大王，您連心都腐爛掉了嗎？」

　　「就是就是，百百這麼可愛，大王也忍心。」

　　「大王恃強欺弱！」

　　平日裏互相攻訐傾軋殺伐的猛鬼，一個個替百百說起話來。他們的力量太薄弱，要正面對上鬼王遠遠不夠看，只好在旁邊起哄。

　　鬼王看見百百那無辜又帶著傷心的眼神，瞬間有種酸澀的感覺，耳邊是子民此起彼落的議論，讓他更是心煩意亂，手一鬆，百百就摔回骨頭堆裏。

　　「咳……咳咳……」

　　百百揉揉被骨頭磕疼的腳，脖子上是一圈怵目驚心的瘀痕，難受的大口吸氣，擦了擦眼淚，抬起頭看向高大的鬼王。

　　「大哥哥……讓百百撿完骨頭再走，好不好？百百知道……大哥哥討厭百百……百百從第一天就知道了……可是，哥哥姊姊們找不到自己的骨頭，很可憐……」百百囁嚅著說道，撥了撥身邊的骨頭，一邊說話一邊繼續撿骨頭的動作。

　　「百百我們沒關係的！反正我們死不了，百百你快走吧！」

　　「百百你有家人嗎？你家人不會擔心嗎？鬼界不是安全的地方。」

　　「百百有五十個姐姐和四十九個哥哥。可是……百百覺得這裏好好玩。」百百捧起一個頭骨磨蹭，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

　　「……」眾鬼黑線，這隻小妖狐還真不是普通的特殊。

　　鬼王差點吐血。對，就是這隻小妖狐，把他一個血腥、腐朽、可怕、殺機四伏的鬼界，淨化的都可以當觀光勝地，他的子民也差不多要跑光了，還什麼鬼界？

　　「撿完了就自己回去！」

　　鬼王恨恨的拂袖離去，跑光了就跑光，反正依他的靈力，他永遠是鬼王，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招攬和控制鬼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