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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府住進了兩家同族的人,分了一個院子與他們住,但因著院子與狄禹祥住的相鄰,為著此,回去後,狄禹祥把他們的住處搬到了後衙最靠後那個小院,進出都得經過父母與弟弟們所住的那個院子的大門。
狄增夫婦住的院落是後衙最大的一個,就算是住了夫婦與二郎他們三個,另還有兩間空房,而最大的院落後面那個小院子,裡面養了一片竹林,據說是許多年前的某位淮南縣令建來修身養性之所,竹林裡的那處大屋只有簡陋的三間屋子,這本是以前狄禹祥閉關時的住處,現今成了他們小夫妻倆的住處。
狄禹祥說搬就搬,蕭玉珠自是一句話都不曾問,反倒是狄趙氏私下狠戳大兒的腦袋,已然看出兒子管得緊的心思。
她先是擔心兒子對兒媳不夠用心,可瞧眼前這態勢,先前那些擔心還真真是多餘了。
那處後院在大院之後,因是僻靜之所,就是狄家自家人來的次數都不多,所以一直都有些荒涼,來往的路面也是泥土,一到下雨,總有幾分泥濘,因此,回家趁著天晴,搬完住處狄禹祥就領著自家幾兄弟,從相識的石匠那運來上好的青石,又請來了工匠師傅用了五天,鋪了一條通往大院的路出來。
路剛鋪好,已是正月底了,狄禹祥帶了弟弟們去了書院,又是幾天不回,眼看臨到他的生辰了,他這才回了府。
蕭玉珠這陣子看來他忙來忙去,心中也是有幾許擔心他的,但見到人又見他精力充沛,舉手投足行雲流水,看來再好不過,她這才隱了擔心。
而狄禹祥的及冠禮,家中的意思是在族裡過年時,族裡已有表示,又剛過完,這禮就不要大辦了,只請就近的幾個親友過來觀禮,外客一概不請。
於是狄禹祥的戴冠禮就悄悄地過去了,那天他穿了一身由妻子為他縫製的新衣鞋帽,樣子看起來甚是出眾。
狄趙氏也覺得媳婦縫的這身禮服很是漂亮,黑色的綿袍底下繡著團團栩栩如生的金色祥雲,衣襟處的兩行祥雲也甚是複雜繁美,連鞋尖的那處小祥雲也格外別緻,不知是她花了多少心思縫成,可惜了,只有自家人能飽下眼福。
晚上等狄禹祥送完不多的那幾個客人,他一回來,狄趙氏就摸著他的衣袖對還沒走的親家公說,「您瞧瞧,這麼好的好衣裳,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穿上一回。」
蕭元通上下看了眼女婿,見他揚著嘴角淺笑吟吟,他身後,女兒摸著肚子朝他們看來,注意著在聽他們說話。
「以後還有得是時候。」他道。
「嗯。」狄增撫鬚點頭,也自是如此認為。
送走岳父,狄禹祥帶妻子回後院,院子裡已點上了燈,他提著燈籠照著路,側頭問今天微笑了一天的妻子,問她道,「長輩在的話,怎地總是只笑不說話?」
蕭玉珠抬頭看他,想了想答道,「聽他們說話怪有意思的。」
狄禹祥低頭親她,眼睛裡全是笑,「嗯?」
蕭玉珠笑了起來,這次說了大半的老實話,「他們說話,自有他們要說的事,如若有什麼想跟我說的,自會透那麼一個意思來,到時我再說上幾句就是。」
說起來,小時候母親跟她所說的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到她大了,這意思還是可用的,沒人跟你說話的時候,在別人相互說話之時還是少說的好,你若是插嘴,若是說得極對還好,對人有益,興許還能討人一點喜歡,倘若是說得不妥,只會讓人覺得你多嘴又令人生厭。
而且,人靜得下來還有樁好,隔著點距離,總是能較清楚看清人言背後的意思。
就像公爹總是不忘時時拉上父親說上幾句,自是對他重視;父親寡言,說不出話來時也要回一句「大人說得極是」,自也是不想讓公爹有覺於他冷落於他。
在蕭府裡,她小時就已學會看人臉色,看久了,覺得看人臉色行事也沒什麼不妥的,看喜歡的人的臉色,這能讓喜歡的人好過,也能讓自己好過,是樁不錯的事;看不喜之人的臉色,知道對方是什麼想的,這能保護自己,更說不上什麼不好。
就如現在,大郎想聽她說真話,她喜歡他,她就告訴他她的想法……
見到他好笑地揚起嘴角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頭。
她確有些奸滑。
「你倒是沉得住。」狄禹祥見她低頭,他跟著低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往後也不管你,只是現下肚子裡還有著孩兒,腦袋裡要少裝點事,可知?」
「是了。」蕭玉珠應聲,抬起頭來,見得他的笑毫無遮掩,她嘴邊的笑容加深了些。
他不厭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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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開春後的天氣暖和了起來,農耕的季節到了,狄增常帶著衙役下鄉,有一天回來,臉色青灰,渾身冰冷,吃了幾劑藥也無濟於事,再過得幾天,連換了數個大夫也無起色,大半個月過去,竟是一天比一天嚴重。
這時,益縣送來了蕭二叔的一封信,說他們縣有個治風寒的名醫,如狄增有所需,他即派人送人過來。
為著狄增的病,狄趙氏已急瘦了人,狄禹祥拿著信想了兩天,一直沒下決定。
這事被清醒時的狄增知曉,死活不許大兒應下,且被信一激,更是昏了過去。
蕭元通隔三差五就來看次狄增,這次來知道二弟給狄增送了信,在這天來看狄增時,對著虛弱的狄增他長歎了口氣,「算了,親家,由我進京一趟罷,到時如了他的意,想來……」
「你以為是要你?他要的是年少不懂事隨他擺佈的大郎!」僅僅幾天就瘦了許多的狄增苦笑,短短一句話連咳了三聲,「再說,另請名醫就是,總有看好的一天。」
狄禹祥那邊得了岳父的話後,跟狄增說道,「孩兒到淮南去請大夫,聽說那邊的聖手有幾個厲害一些的。」
「你二弟三弟都去了,家裡要你當家,你就別去了。」狄增勸了他。
但狄禹祥隔日還是起程去了淮南,等他從淮南四處探聽請來名醫,狄禹鑫跟這次進狄府而居的族子狄行奚兩人從蘇河請來的大夫已對狄增用藥,且生了效,用藥兩天,病情有些暫緩……
等到狄禹祥請來的大夫一到,經過兩個大夫共同診斷,詳問了狄增在鄉下所食之物,這才確定他是生吃了鄉下的某種能引發寒症的果子。
說來,狄二郎這次出外為父親尋來的大夫確是有一手,那蘇河的大夫沒開醫館是曾個赤腳大說,去過不少地方,說這種果子有些人吃了沒事,有些人吃了當即就會打冷擺子,不出三天就會死,而有些人吃了會渾身冰冷,就似得了寒症一般,但慢慢就會好起來,但就算好起來,以後每一年都有段時日就會發病,如此週而復始,最後總是要較常人短命些。
狄增尚好,家人找對了對此熟識的大夫,但就算救回了也需用藥半年,如若性命無礙壽命正常,以後每年都需在春分這個當口用藥半月,以防萬一。
狄趙氏萬萬沒想到自家老爺去了趟鄉下,就得了這種怪病回來,再派人去鄉下打聽那天給縣令遞果子吃的莊稼漢是誰,竟是查不到那人了。
因狄增的用藥有一味昂貴的藥材,每一錢需二十文,一劑藥四錢下來,光一味藥就需要八十文,用藥半年,能用完狄增本人三年的俸銀。
狄家因此陷入困境。
在狄禹祥帶人下鄉查人的時候,蕭玉珠已跟婆婆算好了今年和每一年公爹所需的藥錢。
「怎辦?就算是大郎出去行商賈之事,也是掙不來這麼多啊。」狄趙氏算出後,一時之間也是無措之及,什麼話都說出了口。
商賈之事?蕭玉珠眼睛閃了一閃,低下了頭,心下鬆了口氣,有種竟是如此之感。
「無事,此事就讓大郎和兒媳來想法子。」相較慌張的婆婆,了然之後的蕭玉珠顯得甚是沉著。
相比婆婆擔心銀錢,她現下所擔心的是的是她夫君的事,她知道他有弄錢的法子,憑他的能耐,想來銀錢不是什麼大事,但平日家中無事,他拿多少銀錢回來家中也就是吃穿得好一些,也不會太起眼,可現下,如若家中用錢度日正常,這外人就會有想法了。
先皇陛下在位時,雖已頒布聖旨通告天下,易國商人及其後人只要是良民也可參加科舉,但商人地位在易國還是地位較低,新皇登基後,聽說也不重用中舉的商人。
商人位低,如若被人知曉,這於大郎以後的官路有阻,尤其公爹是清官,他行商賈之事,只會被人拿去嚼牙根,其後果更大。
狄禹祥沒查到人,回來後,臉色冷凝,他所到之處,弟弟們避著,下人閃著,便是狄趙氏這個當娘的看著他,也是無話可說。
蕭玉珠倒是對他與平常無異,這晚躺到床上後,她還跟他說起了他們爹的藥錢之事。
聽她說完一月要用三兩銀的藥錢就止了聲,一天都皺著眉的狄禹祥還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腰,「銀錢之事不必擔心。」
蕭玉珠「嗯」了一聲,睜眼看著床頂,問他,「你想過沒有,為何二叔突然送了那封信?我聽我爹說過,益縣離我們淮南甚遠,沒個六七天的到不了,二叔在那麼遠的地方,也沒個人會特意告訴他爹爹生病之事,他是從哪得知了我們家的事?」
狄禹祥沒料她主動提起,閉著的眼睛睜開,輕撫著她圓滾滾的小腹的手也停了……
蕭玉珠別過眼,看著他,「我現下擔心的不是這事是不是與二叔有關,而是你要是往家中拿回銀錢,這事打不打眼的事……」
「你有法子?」見她有話要說,狄禹祥伸出手,別過她黑黝黝的眼睛旁邊的黑髮。
「嗯,讓我去跟三叔去借罷?」
「讓你跟三叔去借?」狄禹祥驚訝至極,錯愣笑出聲來,一時說話的口氣也銳利了起來,「為何讓你去借?」
「讓我去,」他的眼這時是冷的,臉就像覆了層冰,蕭玉珠覺得心尖子都疼了,眼也紅了,「總好過別人說你。」
「別哭。」狄禹祥擦去她臉邊流下的淚,以為自己的突然的凶臉嚇住了她,他把人抱到懷裡連拍了數下,才無奈地道,「擔心我?」
「嗯。」她在他懷裡直點頭。
「你擔心什麼?」
「就是擔心。」蕭玉珠發急。
「擔心拿回家的錢財打眼之事?」狄禹祥摸著她的臉說。
他明明知道,蕭玉珠委屈地扁了扁嘴。
「無需擔心。」狄禹祥搖搖頭,歎了口氣,「你就是成天給我在家擔心這些?」
「總會有人瞧得出來的,家中到處都是用錢之處,公爹又需醫病,誰都知他是清官……」夫君淡定得很,蕭玉珠卻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那也無需你去借,我自有法子。」狄禹祥淡淡地道,看著她的眼裡卻是鬆軟得很。
「我們其中一個,必須跟蕭府認個輸,要不,這事不會完……」蕭玉珠抬眼,苦笑著把話跟他全挑明,「現下跟三叔借錢,是最無害的……」
只要從三叔那得了手,也算是向著蕭府服了軟,如此一來,家中用錢就不會打眼,老太君那,也不會覺得他們是訓不服的刺頭。
「不妥。」狄禹祥否了。
說罷,把她的頭按在了懷裡,「噓」了一聲讓她安靜,才道,「我已私下用了族人行為商之事,到時,由族長出面給我們銀兩即可。」
蕭玉珠聽得呆了,怔怔地抬了頭,這次狄禹祥沒摁住她的腦袋,任她傻傻地看著他。
見她呆傻,狄禹祥這次笑了出來,低頭輕輕親吻著她的嘴唇,在她嘴邊喃語,「你是我的妻子,何需讓你去做那低三下四的事?無需擔擾,蕭府的事我自會想法子去辦。」
蕭家二叔非要用他,他豈可「辜負」他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