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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黃昏,易朝管轄大冕之地的珍王爺——易修珍,肩上坐著狄禹祥之子來了狄府,把借去一天的狄家長男狄長南歸還給了他的母親。
狄禹祥開口留了他的飯,珍王爺一點也不懂客套,當下就微笑著頷了首。
珍王府鎮府之狗黑子見長南不在,又去了其所在處,打算把同伴給叼回來再一起玩一會,他同伴之母,也就是蕭玉珠見她不給黑子長南,它就對著她狂吠不止,只得一手抱著胖兒子,一手摸著它的頭,把一娃一狗都送到了她夫君與珍王爺所在之處。
「弟媳婦,走兩子?」易修珍看她把長南塞到永叔懷裡就要走,揚著手中的棋子笑著朝她道。
「不了,」蕭玉珠輕笑著搖了下頭,「我去廚房看看。」
「娘,哈哈,你瞧瞧我……」狄長南正揪著父親的頭髮玩得不亦樂乎,還示意讓他娘看看他的威猛。
蕭玉珠掩嘴一笑,沒有去搭救自家夫郎,轉過了背,慢悠悠地朝得下面走去。
「黑子……」狄禹祥被長兒扯亂了發,忙叫易修珍腳邊的黑子,「你帶回來的,你帶著長南玩去。」
說著,就把長南放下地,嘴裡嘀咕,「這可是你娘早上為我束的發,怎地如此亂來?我們二郎可莫像了你才好。」
狄長南咯咯笑著,完全不介意他父親念叨他,捧著他父親的臉在他臉邊小小地親了一下,在狄禹祥的笑臉中下了地,他這一下地,又振臂高呼了一聲,「黑黑……」
說著,就撲到了黑子身上,與朝他吠了兩聲,但乖乖讓他抱著腦袋的黑子在地上打起了滾。
「弄髒了衣裳,看你娘怎個說你。」狄禹祥搖頭晃腦,一點也沒有把兒子扶起來的意思。
易修珍這時好笑道,「二郎?你怎地知道又是個兒子?」
狄禹祥走了一著棋,堵了易修珍的攻勢,抿了一口中桌上的茶,才笑道,「我家四兄弟,族人也多數皆生小子,珠珠若是生了個閨女出來,我父母準得回古安縣族裡,大擺七天流水宴慶賀。」
「在你們狄家,生個閨女就真這等稀奇?」易修珍奇了。
「就真這等稀奇。」狄禹祥點頭肯定道。
「那若是還給你生個閨女,你豈不要更寶貝了?」易修珍所笑非笑地看著面前好友,又另下一子,從後方繞路去吃他的白卒。
「不生閨女,也會一天比一天寶貝。」狄禹祥微微一笑,低頭看著棋盤琢磨著棋勢。
「嗯,是,沒有閨女也無妨,多子多福。」易修珍也淡然回了一句。
聽他口氣冷下來,狄禹祥抬頭看了好友一眼,與他道,「這次你打算在哪成婚?」
「那小姑娘明年開春才及笄,我想今年還回封地一趟處理點事,過年再回京,與皇上一起過年。」
「都商量好了?」
「嗯。」說到這,易修珍舞斜瞥了他一眼,問道,「你可願這次和我同去大冕?讀千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可比你天天默書死記硬背要強,也耽誤不了你明年回來春闈。」
「不了,珠珠還有著身子。」狄禹祥搖了頭。
「這點我倒不羨慕你了,有著掛心之人,哪都走不了太遠。」易修珍知道他愛妻如命,也沒勉強他。
說著,他又下了一子,與狄禹祥道,「對了,皇上跟我說,如果你想進宮,他想見見你。」
狄禹祥愣了一下,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了,「等明年春闈罷。」
「不想見?」易修珍看著他被狄禹祥奪了一子,有點可惜地搖搖頭,「你也不怕皇上生惱砍了你的頭?」
「如若皇上會生惱,珍兄也不會說那句『如果我想進宮』了。」特地把這句說出來,也就說皇上見不見他都無妨。
「皇上也知道你們家的心思,」易修珍又另移過去一子做補救之回,嘴裡說道,「知道你舅兄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拉你一把,但我不同,由我舉薦你,皇上只會把你也當他的人,而不會認為你舅兄結私營黨。」
「春闈也沒多久了,珍兄就讓我考罷,到時也好讓皇上見見我到底有沒有學識……」狄禹祥笑道。
「現在你也可以讓皇上見見你到底有沒有真材實料。」易修珍還是不認同狄禹祥的韜光養晦,按他所知,眼前這個小子已把易國多數子史文經記於腦海,有這本領,已強過太多人。
「如王爺剛才所言,」狄禹祥微微一笑,「永叔現只讀有千卷書還未行及萬里路,多數所知也僅從書上所得,萬萬未到有真材實料之地,待春闈過後,如若能及第,知道我這千卷書沒有白讀,到時我再跟隨王爺行那萬里之路?」
「你願與我回大冕?」易修珍不由精神一振。
狄禹祥失笑,與他拱手道,「承蒙王爺看得起,永叔願為聖上與王爺效犬馬之勞。」
他知道,皇上與易王都想吞併大冕周圍那兩個戰傷纍纍,但物產豐富的小國,為易朝開拓疆土。
「別跟我來這套虛禮,」總算從這滑得流油的小子嘴裡得了句准話,易修珍也不願再裝模作樣與他下棋了,他拋了手中的棋,長手一撈,把與黑子玩得不亦樂乎的長南抱起立到腿上站妥,任由咯咯笑著叫他義父的長南扯著他的頭髮,與狄禹祥道,「我今個兒晚上就進宮,讓皇上幫我找禮官算日子,來日就讓你小媳婦與我上門提親去。」
狄禹祥點了下頭,也放了手中的子,與易修珍坦言道,「珠珠懷有身孕,按我之意,是不想她去進奏院那地方了,但因是王爺的親事,她說的媒,提親之日只得讓她去上一趟,但之前我要跟我舅兄透個氣,作些準備,以防萬一。」
「這麼謹慎幹嘛?」易修珍抱珍寶一樣地把長南抱到腿上坐著,愛惜地看了小傢伙一眼,方與他父親道,「你想說就說,我相信你為人,不會道你有他心,再說了,你這心操的也未免太多,我提親的事,按你舅兄之能,他能不知道?」
他以為以他舅兄樞密院密使,現下考課院主掌的身份是白當的?
狄禹祥啞然,剛才說話的時候他可沒想到這層,只顧著擔心人去了。
這可真是所謂關心則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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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王爺上門提親的日子還沒定好,當朝一品護國大將軍蕭偃的孫女要高嫁珍王爺的事就已傳遍了朝廷上下。
只不過一天,狄府的清靜不在,蕭玉嬋這夜半夜敲響了狄府的門,在一陣猛力拍打後下人開了門,她對下人放下一句「求姐姐救救我肚子裡的孩子」,就昏倒在了狄府的門口。
黑夜清燈,把她身著白色紗衣的身子照得尤為孱弱。
開門的狄丁叫來了桂花看著人,連忙去叫醒啞婆子,讓她去叫醒主子。
等狄禹祥下地出來聽了狄丁的稟報,那還帶著睡意的臉上一片惱怒,當下想也沒想地怒道,「哪來的扔回哪去。」
狄丁彎腰,應了諾,正要離開主人住的院子,就聽門內主母的聲音響起,「出什麼事了?」
狄丁看向主子。
狄禹祥揚首,示意狄丁下去,回過頭朝門裡走去,等在門後看到她的身體,忙上前微笑著與她道,「沒什麼事,不相干的人過來討嫌罷了。」
「什麼不相干的人?」蕭玉珠下床僅慢他幾步,剛在門邊聽到了他的怒話。
不得已,狄禹祥勉強說了是蕭玉嬋找上門來的事,道後,還是不免怒道,「三更半夜闖別人家的門府,豈是良家婦女可為?」
蕭玉珠已知呂府一家男丁皆已被貶下獄,而女眷不再行追究,兄長也與她說過,已找了住處安置了二妹妹,怎地二妹妹這半夜找上門來了?
「我去看看。」蕭玉珠道。
「別去,我已讓狄丁送她回去。」狄禹祥不以為然,他可不覺她有見她那個二妹妹的必要,蕭家的姑娘他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妻子,沒幾個能見得了人的。
蕭玉珠知他自那聽過蕭玉兔的話後,已連帶的對蕭家的姑娘都有了不好的印象,即使是覺得蕭玉宜還不錯,也是看在蕭玉宜沒為難過她,還即將嫁與珍王爺的份上。
他對蕭家出來的姑娘偏見甚深,蕭玉珠見說不通,他不聽她說的因人而異的解釋,對他的想法也是無可奈何,現下見他都攔著去見蕭玉嬋,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不管二妹妹為何找上門來,我若是心狠到連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你說,這怎行?人多少有點慈悲之心的好。」站得久了,蕭玉珠也有些累,一手拖著後腰挪了挪身子。
狄禹祥見狀忙過來扶她,「我扶你回屋。」
「大郎。」蕭玉珠忍不住叫了他一聲,語帶求意。
「我願意你心狠到連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不需要你有慈悲之心。」狄禹祥沒答應,扶著她就要往屋裡走。
「大郎……」蕭玉珠又求了一句。
狄禹祥被她叫得心都軟了,無奈地停了步子與她道,「她半夜三更而來,故意昏在我們府前,能有什麼好事?你見了許是還會生氣,何苦來哉?」
「如若不是故意……」蕭玉珠不敢賭她是不是故意。
如若不是故意,豈不是誤了她肚中的孩子?
「你今日怎地這般說不通?」見她還不聽,狄禹祥冷了臉。
見他都生她的氣了,蕭玉珠輕歎了口氣,扶著他的手臂,與他輕言道,「不管她是什麼來意,就讓我去看上一眼罷,確定沒有事再請喜婆送她回去就是,你就當是為我們的二郎積福了。」
狄禹祥聽她這麼一說,就知她是非去不可了,他在外頭斷然是個對誰都狠得下心的,但回到家對她實則是千依百順,聽她是鐵了心要去,皺著眉頭歎了口氣,帶著她往裡走,「先回屋加件衣裳,夜風涼。」
蕭玉珠一聽他准了,不禁對他璨然一笑。
見她在黑夜中笑得宛如繁花盛放,狄禹祥又歎了口氣,但臉色最終是緩和了下來,較剛才的鐵青的臉要好瞧許多了。
不過,蕭玉嬋那到底還是辜負了蕭玉珠的那一丁點好意,蕭玉嬋讓婆子抬進屋後,照顧她的丫環紅薔也緊隨而至,一個頭比一個頭磕得狠,讓蕭玉珠救救她家小姐。
等請來大夫為蕭玉嬋把過脈,知得她確有體虛後,蕭玉珠讓大夫開了不少藥,讓狄丁去抓回來,特意抓了一個多月的,好讓她帶回家去吃。
第二日,等蕭玉嬋醒來,她去看了她,等她說到讓她回家好好休養後,蕭玉嬋哭了,她抓過蕭玉珠的手捧到胸前狼狽地哭道,「姐姐,您莫趕我回去,今時今日也就您救得了我了,您對主家的妹妹都那麼慈悲,也對我施施恩罷。」
這廂紅薔也跪了下來,用昨晚她磕破了的頭又在地上磕碰了起來,悲切地哭道,「大小姐,求求您看在二小姐跟你同門同府,一道長大的份上,莫趕我們小姐回去,求您庇護她這一回罷。」
蕭玉珠奇了,「怎地成我趕你們了?」
蕭玉嬋與紅薔皆靜了一下,不多時,蕭玉嬋哭著道,「姐姐讓我回那狹小之地,就是不是趕,也跟趕無異了。」
蕭玉珠看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良久無語。
狹小之地?她兄長雖不是什麼特別大氣之人,但不至於找個地方讓堂妹住,還找個狹小之所。
這是怪她兄長沒好好對她,現下,又來哭訴她對也不住她了?
好一個二小姐。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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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午,由蕭知遠那邊來了個從宮裡出來的婆子,要帶蕭玉嬋回她自己的住處。
蕭玉嬋在走的時候簡直瘋了,朝蕭玉珠的肚子撞來,所幸那婆子帶了兩個壯漢,蕭玉嬋被人及時拉住,她肚子的孩子,以及蕭玉珠的孩子都得已保住。
狄禹祥在外頭辦事聽了家人送來的報信,嚇得當場腳都軟了一下,快馬趕回來後,一進屋見到蕭玉珠就忍不住對她發了怒,急斥道,「我早告知過你不要理那些瘋婆子,你們蕭家的那些姑娘就沒幾個好的,你怎地就不聽我的話?若是被她傷著了你,傷著了我們二郎,你說到時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你想過沒有!啊,你到底有沒想過,你現在是我狄家的大兒媳婦,是我的妻子,不是蕭家的人了,你知不知道!」
本還受著驚的蕭玉珠當下臉龐流下了兩行清淚,看得狄禹祥呆了呆,那話竟再出說不下去了。
但為保她記住教訓,他虎著臉坐到她對面,下定了鐵心這次再怎麼樣也不去哄她。
而蕭玉珠哭,一半是為他對她的怒氣,一半也是因他的話而起……
她記得二妹妹以前再心高氣傲也是有些善良的,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在府裡長大,連只螞蟻都未曾踩死過的人,再壞又如何壞到哪裡去?她如若沒嫁給呂家,如若不是失了孩子,如若——如若不是這命運,她再慘,也不至於到如今這境地罷?
她也是知道二妹妹找上門來,一大半原因是為了肚中的孩子,她想為自己,想為孩子再得回榮華富貴,可一打碎了她的夢,她就又失態得連孩子都不要了。
她連一點點不公都忍不下,這一輩子,就這麼自己把自己毀了……
在兄長的人沒來到來之前,她方才好好與她說過,她說過她這個堂姐就算能幫得了她一時,也幫不了她一世,可轉眼間,當姐姐的道理再說得掏心挖肺,但轉眼間,她就想要她的命……
為免失態和傷著孩子,蕭玉珠捧著肚子越哭越壓抑,直哭得狄禹祥心煩意亂地站了起來,繞著屋子和她的椅子走過來走過去,見半晌她還在哭,他終於認敗,一個猛力轉身,長袍在空中一揚,他半蹲在了她的面前,下了鐵心不哄的人這時口氣明顯有些氣急敗壞與虛弱,「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不該說你,你別哭了,都是我的不是,下次我不跟你這麼說話了,你們蕭家好姑娘多著呢,你看,你不就是,還有珍兄要娶的那個……那個什麼來著……」
見他連蕭玉宜的名字都記不住,蕭玉珠邊抽泣著邊提醒,「玉宜,是玉宜妹妹……」
「對,對,是,是蕭玉宜……」狄禹祥見說了這麼多,總算讓她肯跟他說話了,不由笑了。
見他笑,蕭玉珠一時之間都忘了哭,隨即領會過來是他逗她,他哪可能不記得蕭玉宜,不敢置信他這等時候還跟她耍心眼,剎那間眼都睜大了……
見她瞪大眼睛,狄禹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就著蹲著的姿勢抱著她的肚子,與她的肚子說話,「二郎,可別讓你娘再哭了,你才逃過一劫,就讓你娘讓你好生歇一會罷。」
蕭玉珠一聽,到底是怕傷了孩子,不敢再悲慟,慢慢止了眼淚……
狄禹祥見她不再哭了,心裡也鬆了口氣,但等他再抬起臉,與她說話的時候卻是嚴肅萬分,「這事我就不說你了,你懂的道理不比我少,自是知道在這世上你對得起一些人,就總會對不起另一些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不可能人人都對得起,就像人人不可能都願為你妥協,只為成全你一人一樣,人只顧得了自己重要的一方,所以,珠珠,就如我做任何事之前會為你與孩子想一想那樣,你行事之前,也要為我和孩子想一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