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七月底,重生趕到洛陽。只見因大疫流行,致使死者無人收屍皆枕藉於路,十家兄有九戶空,人不是死就是逃,整個洛陽城顯得毫無生氣,宛如戰後之城。
師父呢,他老人家沒事吧?如果我更早一點來……重生幾不忍看眾生瘡痍,心中充滿自責。
洛陽城來了神醫,凡是經他救治之人,雖不能一下妙手回春,至少得到苟延殘喘的機會。因為瘟疫,洛陽城的郎中不是死就是逃得精光,難得的一位醫者頓時被人們當作了希望。
之後,不用重生去找患者,能動能走的人已經扶著、抬著自己的親朋好友送上了門。
重生見此情形,乾脆在東大街的廣場上搭了個大棚子,每日與患者一同與病魔相抗。三日後,除了洛陽城,洛陽附近聽到消息的小城鎮染病鄉民也逐漸湧向洛陽東大街。
不到六日,重生一路購買的大量藥物已快告罄,加上沒有工夫讓他研製特效藥物,只能靠一些古老相傳治療瘟疫的藥物拉住病情。很快的,重生也有了無力之感。
大冬天的,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重生站起身,對躺在他面前的小孩溫柔的笑笑,說:「我去端點水來,你餓不餓?」
滿臉都是紅痘的小孩微弱的點點頭,摸摸自己的小肚皮。自從他被鄉里的鄰居大叔送到這兒後,全部的飯食也都是這位郎中給他準備的。
不光他,沒有了家人親戚的病人現在都睡在這臨時搭起來的大棚子裡,等待郎中給他們治療、供應飯食。
瘟疫不但奪走了人們的生命,也奪走了他們的勞動能力,無人耕作的田地自然沒有收成,除了瘟疫,饑荒也成了現在最大的問題之一。
重生蹲下身體,摸摸他的小腦袋,溫柔的笑道:「乖,等下阿叔就去煮粥,這有水,喝不喝?」
小孩點點頭,被重生抱起,扶著他的小腦袋靠在自己的肩頭,把清水端到他口邊。
小孩額頭上的痘疱破了,流了一點膿漿出來,但很快就被串門風吹乾。小孩覺得癢,伸手抓了抓額頭。幹掉的膿漿變成粉末飛揚起。
重生見他抓撓,連忙伸於阻止他,「乖,不要老抓,如果你不想變成大麻子的話。」
小孩嘟起小嘴,「阿叔,好癢哦。」
「你每次都這麼說。」重生笑笑擰擰他的小鼻頭,把他放進被子裡,「阿叔去煮粥,你要乖乖的哦。」
重生掀起草簾,走進簡陋的後堂。眼望他竭盡全力收購來的食物已經只剩下一麻袋,微微一歎,把手伸進癟癟的麻袋中,摸出幾個山芋,切成小塊,準備熬煮山芋粥。
稀稀的山芋粥熬好後,重生端起水罐連喝了好幾口,抹抹嘴唇端起大鍋向門外走去。
這邊。
「陛下!傳您諭令,現各大州城已在籌集糧草藥物,分送洛陽、開封兩府。」孫沙海躬身稟告。
「還需多長時間?」
「最快二十天。」
「二十天……根本來不及!」
「陛下,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
「朕知道……沙海,朕命你去調查周縣富戶可有消息?」
「是。據臣調查,有兩家富戶閉門不問事,視人命如草芥,既沒有開倉賑濟也沒有籌辦粥局,而這兩家富戶皆都身家厚實,儲糧豐富。為防災民搶糧,兩家富戶甚至還請了多位護院防守。」
「哼!三日內,朕要看到東大街大棚堆滿糧食藥物!三日內!」盛凜帝豎起三根手指在左宮軍首領眼前晃了晃。
「請陛下放心。臣已知道該怎麼做。」孫沙海會意,躬身領命。
「讓舒王急速派遣良醫一事莫忘!再不行,就讓他把宮裡的那些太醫給送過來!還有,讓太醫研製藥物一事也要同時進行!」
「是。請陛下放心,陛下的口諭已經以十萬火急之令傳往朝廷。相信不久之後就有消息。」
在孫沙海要轉身離去時,盛凜帝突然吩咐了一句:「送糧進東大街時,不要讓他察覺到是誰送的。」
「臣遵旨。」
站在洛陽城府尹為他準備的後院貴賓房中,當今皇上雙手負於身後,默默地站在窗前眼望洛陽東方。
兩天後的深夜,洛陽東大街的大棚子外突然出現一群行動迅速的黑衣人,每個人肩頭上都扛了一隻鼓脹的大麻袋,只見他們悄然而又快速的把麻袋堆積到草棚門口,轉瞬間就堆了一座小山出來。
事完,就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隱入夜幕中。
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的重生趕到門門,只見人們帶著瘋狂的喜悅圍著麻袋大喊大叫,甚至嚎啕大哭的人也有。被扯破的麻袋中滾出各種各樣的保存性食物,有土豆、有山芋、有老玉米……甚至還有現在幾乎看不見的白面大米之類。
每個人都在猜測是誰雪中送炭,其中已經有人跪地謝天,認為這是神鬼之助。
只有重生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小山般的食物前,心中思緒百轉千回。
彎下腰,撿起一隻土豆握住。在彎下腰的一剎那間,重生舉起袖子不著痕跡的抹了一下面龐。不該流出的東西被抹去了,但心中那種酸酸澀澀難以言喻的感覺卻一點點上漲,直到他的胸心已經裝不下這種感覺。
他知道。
他知道這世上能神不知鬼不覺,在短暫的時間內做到這一切的只有一個人!
他在這裡麼……
他為什麼要來這裡……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除了洛陽以外,開封、咸陽、青州等地也相繼被瘟疫感染,逼得百姓丟家棄子逃往南方,很快的,南方也傳來了被瘟疫感染的消息。
大亞皇朝陷進了極度恐慌中,各武各樣的謠言開始散播,有人說皇室無道上天動怒,以致皇室無子天下大疫,有人說天將降神將是為試煉,也有人說龍脈不振難抵邪氣受苦天下百姓。
盛凜帝坐在洛陽,連續收到來自京城的急件,說是不知該如何處理目前的狀況,請求聖上指示。
望著眼前的封封急件,眼看洛陽城中的墳坑甚至來不及掩埋,自己帶來的士兵也有多人染疾,大亞皇朝第十七代帝皇甫彖任是英雄絕世,也不禁有點焦頭爛額的感覺。
放下奏折,彖撐住額頭。
池,朕想見你……
是夜,夜深人靜後,皇甫彖又像往常那些日子一樣悄悄換了衣服,溜向洛陽城東大街。
一路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那人的窗下。
這麼晚了,他應該睡了吧。
夏天,為了通風,窗子是打開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的樣子。彖探頭向內看去。
每天每天,像做賊一樣,只為看他一眼。看他一日比一日消瘦,看他一日比─日操勞,看他一日比一日衰弱,可他卻只能看著!咬緊牙根,扣緊手指,繃緊肌肉的看著。
他皇甫彖何時如此卑賤過?
只因為他,也只有他!
池,我的七啊。是你教給我被愛及愛人的感覺,也是你給我帶來了從未有過的心痛和哀傷。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不知道痛的人,可是……
咦?他怎麼了?
床上的身影掙扎著艱難的撐起上半身,伸手去構小桌上的水罐。
池……
「嘩啦!」
「唐池!」
彖已經顧不了唐池是不是願意與他見面,一個騰身撞破窗欞衝了進去。
重生在迷迷糊糊中,感到身邊似乎有誰在爭吵、怒吼,有誰把他緊緊抱在懷中,不停的撫摸他,還有喃喃的耳語,一遍又一遍。
「池,唐池,七七……」
重生覺得自己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對他怒吼的皇帝忽然變成以前那個喜歡纏著他的小彖彖,拉著他的手鑽進他們的秘密小天地,窩在他懷裡拱來拱去。
睜開眼,似曾相識的場景讓重生有點愣神。
「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你等等,我去幫你倒。」微涼的手掌從他額頭上挪開,和夢中一樣的聲音迴盪在耳邊。
重生側過頭,去看正在桌邊倒個茶倒得手忙腳亂的男子。
茶水端來,男子伸出手,「來,我抱你起來,讓我餵你。」說著,子已經伸到他的頸後。
閉上眼睛,重生側過頭,「請出去。出去後立刻用黃酒淨身,熱水擦洗三遍,週身衣物全部焚燒,再把此屋隔離。」簡單的吩咐完,重生立刻閉緊嘴巴。
男子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吩咐,依舊把他抱起,靠在自己的懷中,把茶杯送到他的口邊。「等喝完水,我讓大夫進來看你。」
「不用,在下就是大……」
溫度恰好的茶水流進他口中。心底雖不想喝,可是乾涸的喉嚨自然而然的渴望著水滴的滋潤。
「你身為一國之君,怎可涉險!你什麼時候來的?如果你有個什麼萬一,讓在下如何面對天下白姓!」重生好不容易把茶水全部嚥下,微怒道。
「唐池,你今天氣色不錯,也許不會太糟也說不定。你等等,我把隨行太醫叫來。來人!」
重生閉上眼睛,輕輕說了一句:「陛下,請放下草民。」
「唐池,我餵你吃飯,你喜不喜歡銀耳粥?我讓人放了蜜。」男人坐在床沿,笑咪咪的看著他。
「池,不要害羞嘛,都是男人,有什麼害羞的,來,我幫你。」嘴上說得好聽,臉上一看就知道懷有他心。哪有人笑得那麼色的!
「池,和我說說話吧,我……好寂寞。」淡淡釣哀愁的臉。讓重生無法習慣,也不忍心拒絕。
「池,自從你離開我後,我好空虛,像是什麼地方缺了一塊,這裡也好痛……你摸。」看到唐池不忍的臉色,男人似乎找到了突破口,每天總有那麼一段時間突然變得多愁善感。
「池,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在各地設置醫局,診金由朝廷負擔。另外也讓各地建起施仁堂,收容無父無母的孤兒,及因瘟疫沒有能力養活自己的人。另命各地縣衙見屍體就埋,病死之人的物品就地焚燒,並盡量把病人隔離治療。
「對了,今天有消息說,你師父孫譽樸似在開封行醫。我已讓人送消息過去。」
「池,這是你要的藥草……這不是……毒藥吧?」
你在擔心什麼,怕我再度尋死麼?不要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為什麼你這種表情會讓我心痛?
一日復一日,重生的身體在逐漸好轉,當初某些官員擔心的症狀一切都未出現,其好轉的速度甚至讓人無法想像他曾感染到瘟疫。
在這段期間,重生週身的一切事宜,盡被當今皇上一手包辦,絲毫不許他人插手。
比起與彖同吃同住的震動,重手更在意他這次病發的始末。也許是他過於鑽研其中的原因,彖就在他身邊的事實反而讓他不怎麼能感覺到了。
剛開始還很得意唐池終於又回到他懷抱,以為自己終於感動了他的彖,逐漸發現事實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他的唐池似乎忘了他的存在?
「唐池,你去哪裡?」彖正巧推門進來。
把最後─束草藥放進藥箱裡,合上蓋子,重生回答道:「謝陛下為草民收集此多良藥,為求證草民的判斷,草民必須回到東大街。大恩不言謝,草民就此告辭。」一抱拳,背起藥箱就準備離開。
彖有意無意堵住出口,「你要求證什麼,要見誰,告訴我,我幫你把人傳來。你現在身體還未好全,不宜勞累,還是留下來修養比較好。」
「你看,這是我昨日特別命人去隔縣為你弄來的燕窩,剛剛燉好,嘗嘗口味如何。如若不合口味,我再命人重新做來。」男人流露出些許的討好神色。
停住腳步,望望男人手巾還冒著熱氣的燕窩粥,半晌,重生臉上流露出自嘲的悲哀,「何必如此。」
「什麼?」
「我說你何必如此。」重生深吸一一氣,挺胸走到彖面前。相會以來,第一次眼對眼直視對方。
「你想聽我的心聲麼?」說出去吧,把一切部說出來,一了百了也好斷個乾乾淨淨。
「你說。」男人的表情改變了,倚在門柱上的身體也逐漸站直。
「是,我承認無論我再怎麼掩飾,也無法擺脫我曾是唐池的事實。而你也同樣,無論你現在看起來有多和藹溫柔,可你仍舊是盛凜帝,那個不輕易相信別人,痛恨別人的背叛和欺騙,掌握乾坤,城府極深的大亞之帝!
「我瞭解你,恐怕比你自己都瞭解你。皇甫彖,你永遠都不可能輕易原諒一個曾經欺騙過你的人。」重生左手一點點握緊。
「確實,我痛恨別人的欺騙,但是……」
「你聽我把話說完。」重生的眼神十分複雜,像痛又像悲,「你喜歡掌控一切,若有什麼事脫離你的掌控之外,你不是想盡辦法把它收歸掌握,就是毀掉它。你對我的感情,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種。」
「對你來說,我並不是你的愛人,更不是你的兄弟,只不過是你眾多擁有的物品之一而已。你捫心自問,如果當初我真的離開人世,你就算知道真相又會後悔多久?一年還是兩年?不要忘了,你曾期待我的死亡。」
是的,沒錯,我確實曾經期待過你的死亡,因為我覺得只有那樣你才真正完全屬於我。
可是現在不一樣,我知道了一切,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那種滋味我已經受夠了!你可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想你?我想你,想要摸你抱你和你說話,想得我快要瘋了!
「你現在對我的執著,只是高傲的自尊心在作祟罷了。因為我自殺,因為我偷偷離開了你,不是你不要,不是你先拋棄我,所以當你知道我未死的消息後,你的自尊心受傷,沒想到你任意玩弄的東西竟也能借死逃出你的掌握!」
不是的,不是這樣!我不是因為自尊心受傷!
「你說你知道了真相,你說你有了悔意,你說你想彌補我,你想我跟你回去。可是,你真的希望我跟你回去麼?
「皇甫彖,你身為一個有野心、有抱負、想成為歷史有名大帝的天子,你真的會允許我這個不能為世人知曉的異父兄長常駐後宮麼!您能容忍世人知曉我的存在麼!」
是呀,池跟我回去後,我要怎生待他?給他怎樣的地位才適合?要怎樣堵住眾人之口?封他做皇后麼?大概打死他他也不會願意吧。
「或者你想我暗中成為你的孌人,掩飾身份一直侍候你的床笫,直到你厭煩為止?」
「皇甫彖,陛下,如果我真的跟你回宮,唐池曾經的悲劇必將在他日重現!如果你無論如何也要我回去,那麼,我想你應該還記得那天我在船上跟你說了什麼吧。」
──記住,你再出現在我身邊之門,也是我離開塵世之時!
沉默流淌在這個空暢的屋子裡。
彖顯然忘了自己手裡還端著這災區難見的燕窩粥,心中雖覺得重生說的話有些不對頭,可是一時半會兒,竟無法找出適當的話語反駁。
「如果陛下暫時不準備要在下之命,那麼請給在下一個報效自己生命的機會。在下不想白來這世間一遭,也不想死時只有……陛下,請讓路。」
一揖到地,重生臉上露出堅決的神色。
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重生像是不認識他了。那張完美的面孔漸漸的出現了裂痕,雖淡卻足夠震人心魂的傷痛一點一點被擠壓了出來。
唐池的目光落在了那碗已經失去溫度的燕窩粥上,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道:「陛下,您與其花費時間在在下這樣一個無價值的人身上,不如好好考慮一下天下百姓,他們可都是您的子民哪!像這樣的東西,在這個時候讓役人快馬乘夜送來,勞民傷財,您想效仿古時的昏庸之帝嗎?」
昏庸?我只是想你可能會高興……
小小的瓷碗突然變得千斤重,挪動腳步走到桌前,小心翼翼的放下那碗沒人要的燕窩粥,心神連轉三遍,等回過頭來,彖已變成了盛凜帝。
「你要去東大街?可要我派人送你?」
根據自己的病發始末,重生大膽的猜測了其原因,並經過種種推測和嘗試,想出了一個可能預防瘟疫的方法。
臨走時,重生向彖借了一千士兵。在派遣他們前往東大街時,唐池把他們分別聚在各個屋內,把剛剛染上瘟疫之人的貼身衣物放在蒸籠上蒸,一個時辰後,方才讓他們出屋整隊前往東大街瘟疫病人集中區。
回到東大街,眾病人、難民等見他無恙,不由高興異常,大人小孩圍著他問這問那。
與眾人閒話家常後,重生咳嗽兩聲,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鄉親們,在下有事拜託諸位,自願者等下請到在下原住的草廬來,拜託的事情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