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張凱一之死
“我沒有生氣。”沈遲輕輕說,“她這樣的女人,死亡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但是流木你要答應我,哪怕是在末世,也不能爲了殺人而殺人。”
沈流木似乎有些不解。
沈遲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怕殺人,但是流木,殺人是一種手段,你不能把殺人當成一種内心的發洩!”他嚴肅地說,“在末世裏很多人都該死,你當然可以殺了他們,可你還這麽小,不要将殺人當成樂趣。”
沈流木扁扁嘴,似乎有些理解了,于是歪着腦袋說,“那麽爸爸,我答應你,從今天起我隻殺壞人好不好?”
“壞人?”沈遲失笑,在末世裏,有多少好人能活下去?但看着沈流木懵懂的眼睛,他隻能摸摸他的腦袋,“好,流木從今天起,就隻殺壞人。”
壞人的概念可大可小,但沈遲是真心不想讓沈流木變成前世那樣殺戮成性、血腥陰毒的人,這樣的人讓所有的人畏懼,卻也同樣被所有人顧忌。
沈流木心中郁悶,這樣就不能幹掉紀嘉了啊!她好像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那個小木偶人他沒記錯的話,似乎見到過一次,應該是紀嘉的……
紀嘉這時候根本不知道沈流木已經動了殺她的心思,事實上她已經被沈流木吓壞了,作爲一個正常的七歲小姑娘,哪怕她有些早熟,但不表示她有那樣成熟的心智,能看到沈流木堪稱血腥的殺人場景無動于衷,更何況,透過小木偶的眼睛,她看到沈流木殺人的時候眼中的狂熱和明顯的嗜血傾向。
太可怕了!
抱着膝蓋縮在角落,她在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哭了起來,一次次叫着媽媽,但是她的媽媽再也不會出現在身旁,溫柔地安慰她,再也不會抱着她,保護她了。
媽媽已經死了,爲了救她死了,紀嘉擦擦眼淚,所以,嘉嘉怎麽樣也要努力活下去!
當天夜裏,沈遲翻過牆頭的時候,那些守衛毫無所覺,夜空之中,沈遲的飛鸢滑過夜空。在遊戲中,唐家堡的武功或許不能稱之爲最強,但是輕功卻可以淩駕于各個門派之上,就是因爲借着飛鸢之力,可高可遠,絕對是趕路或者跳山的利器,當然,不熟練的時候很容易摔死。尤其像沈遲這種從遊戲中操縱遊戲人物到自己真正使用技能,本來就有一個緩沖,上輩子他用了接近一年才完全适應,甚至是提高,而輕功,擁有這具身體兩年之後,他才敢真正使用,因爲這時候可沒有畫面來讓他看氣力值了,這種把握程度必須要精準才能保證安全,本身唐門的輕功就太容易從高空墜落,一不小心就直接要了命了。
但到這時候,沈遲早已經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
輕盈地從半空中墜下,二段跳,穩穩落地。
程沛的眼中滑過一抹欣賞,他同張凱一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張凱一銳意高調,程沛沉穩小心,或許是因爲漫長的運動員生涯,而且作爲射箭這個項目,最要求的就是耐心和良好的心理素質,所以年過四十的程沛想得遠比張凱一要多。
在張凱一剛剛到了闵行的時候,沈遲就已經認識了程沛。
他們的見面地點仍在闵行地界,路上雖然有遊蕩的喪屍,但程沛藝高人膽大,當然是不怕的,他的身邊站着兩個高大的男青年,看那鼓起的肌肉估計都是一把好手。
這是一間小茶樓的二樓,露天,擺着幾把還算齊整的假紅木桌椅。
“計劃可以開始了。”沈遲一落地,就說了這麽一句話。
程沛微微一笑,“那麽,明天你和小流木就能到我的嘉定去了。”
沈遲看了他一眼,“闵行亂起來之後呢?”
程沛聳聳肩,“趁機吸收像你這樣的力量,壯大自己,我從來沒有想過留在上海,末世來臨之後,崇明、寶山和浦東新區大片的土地被淹沒,海平線升高,聽說袁欣甯那裏有人被海裏一種未知魚類咬傷,第二天必死無疑,我們人類中的一部分人開始進化,大海裏的一些生物也是一樣,恐怕将來大海會越來越危險,我們總有一天要往内陸走的。”
沈遲不得不說他很有先見之明,因爲确實是這樣,人類開始進化,一些動物也開始進化,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大海得天獨厚的條件,海洋裏的生物進化起來比陸地上的要快得多,如果不是他們之中大部分不能上岸,恐怕是一種不遜于喪屍的危險。
程沛這麽一說,沈遲倒是心中一動,如果獵殺一些海洋裏的進化生物,得到的元晶是不是會更好一些?畢竟現在這個末世早期,要在上海這樣的城市裏逮到一隻變異動物可不太容易。
“松江的蔣波、奉賢的顧豪已經收買了大多數張凱一的手下,畢竟他們每次去市區‘狩獵’都要從闵行借過,這種滋味可不太好受,你知道的,張凱一這個人并不大方。”沈遲淡淡說,“我看過了,在張凱一的人中,隻有兩個人你可以吸收一下,一個是趙慶,外号‘廚子’,雖然不是異能者,但本身膽量不錯,刀法很準,最重要的是,他做的菜很好吃。”
程沛失笑,“還有呢?”
“還有是一個女人,周偉玲,原本隻是個打工妹,但是勝在力氣大,肯吃苦,想法不多,聽話,最重要的是,她有覺醒異能的傾向。”
程沛這才感興趣起來,坐着的身體忍不住前傾,“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怎麽看出來的?
沈遲暗暗歎了口氣,因爲感到她的血條變長了算不算?擁有這具遊戲中的身體之後,他的眼前并沒有遊戲界面,卻仍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比如腦子裏想着打開地圖,腦海裏就可以出現地圖上的畫面,他看向一個人的時候,也可以大概知道他的血藍條程度,雖然沒有具體數值,但有一個基本的把握。
比如,他自己的生命值如果是八萬,那麽面前的程沛隻有五千多,已經算不錯了,要知道,普通的人類大多隻有幾百,這就是異能者和普通人的區别,而最普通的喪屍,也隻有幾百生命值,比人類稍稍高一點而已,可是進化後的B級喪屍,就有接近一萬的生命值了,就算是在上海地界最厲害的程沛,在這時候也無法單獨對付一個B級喪屍。至于張凱一,身爲力量型的異能者,卻還沒有程沛的生命值高,才剛剛突破了四千左右。
異能者通過日積月累和戰鬥經驗,也可以慢慢提升,比起吸收元晶要慢得多,但無疑也會漸漸變強,沈遲記得上一次看到程沛的時候,他還隻有不到五千的生命值。周偉玲是一個原本在闵行打工的打工妹,和那時候在遊樂園看到的女服務員差不多,都是農村來的吃苦耐勞型,不怕髒膽子也大,最近,沈遲看到她的生命值從八百猛漲到了接近兩千,估計是要突破異能了,聽說在上一次去市區“狩獵”的時候,她的幾個姐妹死了一半,也許是被這件事刺激了?
“我也不是很确定,隻是有這種傾向。”沈遲淡淡說,“當然,你也可以不信。”
程沛哈哈大笑,“我怎麽會不相信小沈你的話!不過,聽說那個張凱一對你也不錯——”
沈遲嘲諷地笑了笑,“算了吧,對我不錯?他真正信任的從來是他的那些哥們兒,難道程哥你沒有聽說,他正想讓我娶他那個惡名遠播的妹妹呢。”
“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當然,小沈你是鮮花。”程沛開玩笑,“那麽,你到我的身邊來想要什麽?”
“我?”沈遲站了起來,口吻淡漠,“我什麽都不想要,隻要和我兒子好好生活,讓他平平安安長大。”
程沛這才想起,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有一個還很小的兒子,頓時懸着的心放下一半,認真地說:“你放心,我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你!”
“謝謝程哥。”沈遲轉身離開。
保證不保證什麽的,他無所謂,他需要的,隻是一個新的擋箭牌而已。
那麽,接下來就是收拾張凱一了,就在今晚。
正如他說的那樣,張凱一的手下那些“哥們兒”大多被蔣波和顧豪收買,張韻一的死挑動了張凱一脆弱的神經,他懷疑今天沒有出席會議的那幾個,那幾個心裏着急,肯定會狗急跳牆。
張凱一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勢力,很快就會崩塌,衆叛親離。
沈遲其實并不怎麽恨他,因爲張凱一對自己稱不上背叛,頂多隻能說是忘恩負義,生性涼薄而已,那麽,他被人忘恩負義,被那些他護得緊緊的哥們背叛,親人橫死,自己狼狽奔逃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報應。
“砰!”一條身形是普通鳄魚三倍長,長相兇惡的兩栖動物落在地上,粗壯的尾巴一下子朝張凱一掃去!
一個巨人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揚起一陣塵土。
沈遲抱着沈流木站在高高的樓頂上,眼神清淡地看着下方的鏖戰。
論實力,早期的變形人比起張凱一這樣的力量型異能者要稍遜一籌,所以蔣波和顧豪占據的地盤是最差的,距離上海的中心城區最遠,需要經過其他人的地盤才能去中心城區“狩獵”,而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卻要比力量型、敏捷型這樣的要強一些。
可是現在仍是早期,所以蔣波和顧豪要集合兩人之力才能在對戰張凱一時占據上風。
張凱一周身都是鼓起的肌肉,一把抓住蔣波的尾巴,狠狠将他甩了出去,直接砸在了一堆廢棄的汽車上,發出一聲巨響,然後他自己就被一巴掌拍過來的顧豪給扇了出去。
往旁邊吐了一口血,張凱一面容兇悍,手中鐵棍子陰狠地掃過顧豪的腿,疼得顧豪大叫一聲,而這時候蔣波已經張開血盆大口朝張凱一咬來!
看異能者的戰鬥往往比動作大片更熱血,場面很大,根本沒有多少普通人可以插手的餘地。
不過,當沈遲看到張凱一的眼睛鼻子都開始滲出血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場戰鬥裏,反倒是普通人起到了更關鍵性的作用吧。
哪怕張凱一是個異能者,前提他仍然是個人,對人類有毒的東西,對他而言也是有毒的。
“郭鵬……郭鵬——郭鵬!”張凱一大叫着,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凄厲!
“我待你怎麽樣!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缺了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他媽的把你當兄弟!”
郭鵬,就是那個在遊樂場的時候唯一能坐在張凱一身邊的青年。
“孫志良、辛昊華、章維亞!你們給我出來!”
“他媽的給我滾出來!滾出來!”張凱一的七竅都開始流血,形态可怖,一拳将蔣波打了出去。
這時候的他狀若瘋狂,哪怕是蔣波和顧豪都一時不敢靠近,而張凱一就這樣忽然竄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追!”顧豪大聲說着,一群青年從不遠處撲了出來朝巷子裏追去,而這時候,顧豪已經變回了普通人的模樣。
雖然可以成爲巨人,但正常樣子的顧豪比普通人還要矮小瘦弱,他喘着氣,顯然累得不輕,一旁的蔣波也變回了人類,套上了一個容貌豔麗的女人遞過來的衣服。
變形者最開始的弱勢很明顯,變形不能持久,戰力提高不如一般的異能者。
這時候的顧豪和蔣波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估計是沒想到張凱一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如此強悍的戰鬥力。
站在高處的沈遲輕盈落下,六層高的樓頂,他落地無聲,慢慢朝一個方向走去。
張凱一這時候肯定是滿心的郁憤,沈遲微微笑了笑,不知道在笑什麽。
看!明明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把他殺了,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他偏偏就是這麽忍,慢慢忍了半年,可以做到的,可以做到這樣慢慢的,一步步來,不着急、不激進、不焦躁,現在可以,将來面對那幾個人的時候,一定也可以的。
就這麽讓他們死太便宜了,至少也要像現在的張凱一這樣,體會一下無盡的憤怒和絕望才對,噢,對了,下次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現在的張凱一,還不夠恐懼,沒有當初自己被餘博士帶走時候的那種恐懼。
“爸爸。”懷中的沈流木輕輕說,第一次有些怯怯的。
沈遲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沒事,流木,很快就可以結束了。”
巷子裏在這個夜晚黑漆漆的,透着幾分令人心悸的沉寂。
但很快,就被腳步聲打破。
“張凱一。”
當這個清淡如水的聲音響起,張凱一的眼睛猛然間明亮起來,他知道今晚沈遲不在,那些人背叛了他,但是沈遲卻好似沒有,沈遲很厲害,如果——如果他肯救自己——
重重咳了幾聲,張凱一看着掌心濃稠的血迹,心中恨得幾乎咬碎了牙齒。
“……沈遲!沈遲,你一定要幫我——”卻在看到沈遲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時,聲音戛然而止。
“你、你!”
沈遲放下沈流木,慢慢走了過來,蹲下了身體,“是不是很絕望?”
張凱一的七竅都流出暗紅色的血,看着十分可怕,他已經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痛得厲害,身爲異能者,他确實身體素質比普通高太多了,這種對于常人瞬間緻命的蛇毒到他身上,直到現在居然還活着,但現在這種活着帶來的痛苦,無疑是一種讓他生不如死的折磨。
“站得高高的,再摔下來,是不是特别痛?”
“被自己救的人背叛,是不是覺得很憤怒?”
“現在你中了毒,後有追兵前路黑暗,是不是很絕望?”
張凱一瞪着他,眼睛中不停滲出血迹來,看着就好似兩行血淚,唇色蒼白如雪,他的全身已經因爲蛇毒而麻痹,走不遠了。
“他們做得很不錯,可是,你的命是我的。”沈遲認真地說,戴着皮手套的手上握着一把刀,慢慢、慢慢刺入了張凱一心髒,“雖然你已經動不了了,但想必還是可以體會這種錐心之痛。”
他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沒有讓那蔓延開的鮮血髒了他的鞋。
“流木,走吧。”
“好,爸爸。”
剛轉過巷子,沈遲忽然轉過頭,“看到了剛才的那幕,你确定還要跟着我?”
一個瘦小的黑影從那邊探出頭來,赫然是微微發着抖的紀嘉。
沈流木撇撇嘴。
“沈叔叔,你要到哪裏去?”紀嘉努力鼓起勇氣問。
沈遲微微一笑,“殺人。”張凱一的命是他的,不過,他向來最讨厭背叛者,所以那些人也要死,他才不管蔣波或者顧豪什麽的庇護他們,他沈遲要殺的人,當然隻有一個死字。
紀嘉渾身一顫,一雙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
沈遲瞥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但,紀嘉卻仍然跟了上來。
黑暗中,沈遲無奈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