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chapter22 汶川
從旅店內出來後蘇亦城就搭上了一輛旅遊巴士去往了遺址公園,在見到那一座座殘破的房屋時,那些快要被他否定的記憶又如潮地湧現了出來,地動山搖的感覺再次席捲而來。
真的,都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盯著自己正前方的那座廢墟,蘇亦城覺得鼻頭酸澀難掩,那日在廢墟下撐著石柱救人的疼痛感仿佛又壓在了他的身上。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可思議地後退了一步,不偏不倚地靠在了一根水泥電杆上,石柱的冰涼透過衣服傳到了肌膚之上,漸漸地浸到了心中。
“快去救人,那邊的廢墟又坍塌了,蘇醫生你和張婷去那邊,先把重傷的人救下來,其餘的我們立馬派人去救!”
“蘇醫生,這個嬸子快不行了,她肚子裏還有一個五個月大的孩子啊!”
“這裏需要人手啊,快點來搭一把手,蘇亦城快過來幫幫我……”
……
混亂的記憶混亂的場面混亂的叫喊,混亂的一切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蘇亦城痛苦地閉上了眼眸,適時地掩去了眸中的朦朧。為什麼那麼真實的事情,會被憑空抹去?以前他相信自己是死後重生,可是周圍人的話語卻又讓他覺得如遭雷擊,亦真亦幻的感覺時常在夢裏縈繞,那地動山搖的真實感和否定他這番真實感的話語宛若兩把利劍左右攪動著他的大腦,痛苦不堪。
如今見到這裏的一切,他已經確定那場災難自己是經歷過了的,從未來過四川的他是不會對周圍的一切倍感熟悉的。
“呵呵呵,今天的米餅都賣光了,可以給么兒置辦婚事了。拖了這麼久,真是對不住那姑娘啊!”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亦城緩緩地睜開了雙眼,轉頭循聲望去之時只見一名穿著土布長衫、包著黑色頭巾、腰系海藍色腰帶的老婦人並著幾名穿著同是羌族衣服但要鮮豔些的婦女一同說笑著離去,在中午暖意融融的日光下凸顯美麗。
尚沉浸在回憶裏的蘇亦城根本無暇顧及剛才那位老婦人的談話,只一瞥,而後就邁開了步伐往那堆廢墟走去。
那幾日都與災難奮戰,根本就無暇顧及四周的樣子,此刻他正茫然四顧周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令他快要窒息。
悠悠蕩蕩地來到了東河口地震遺址公園,道路兩旁的黃白菊花頓時映入他的眼簾,肅穆的氣氛讓午間的溫和之意盡數消散。淡淡的菊香隨著和風襲來,蘇亦城竟然沒來由地心酸了一把。
地震公園中心佇立著三塊巨大黑石,從正位方向看去可見其形成的“川”字型,既代表了四川大地震,也代表了地震波從始破點汶川經北川到終破點青川的這三個極重災區。中間那根較小的石柱上篆刻著鮮紅的“2008.5.12”,三塊巨石分別以5.12米和2.28米的距離隔開,寓意“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讓人銘刻於心。
蘇亦城雙手垂立於中間的石柱前,思緒又回到了那個漆黑的夜晚,他記得,當時張婷叫他去左邊大營幫著將因餘震而被掩埋在廢墟裏的藥品,然後中途救了一個男人,後來……就沒了後來。
在廣場站了一會兒後蘇亦城就從東邊的小路出去了,如今這裏都修葺一新,就連那些“遺址”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雖不見當初的蕭條,但是那份凝重的氛圍卻是絲毫沒有減弱。
透過一方坍塌的水泥房屋蘇亦城發現了一座有些泛黑的破敗木屋,因為幾年風吹日曬的緣故顯得十分滄桑不堪,不過卻覺十分熟悉。
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
無頭蒼蠅似的亂逛了一個下午,除了留下幾滴細汗以外再無任何收穫了。
不過逛了幾個小時,至少還是欣賞了一些除遺址以外的美景,近幾天的混亂頭腦總算是得到了片刻的舒緩。
回去旅館的時候蘇亦城以腳力取代了車力,悠哉悠哉進了旅館,回房見到那人還在熟睡就沒有將他喚醒,逕自一人吃了頓便飯後就開始上網。
今天是國慶第一天,天氣也十分晴好,原本可以十分享受一番,但是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給自己糟蹋了。想到自己這樣浪費青春浪費光陰浪費假期,蘇亦城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
已過九點,蘇亦城有些熬不住了,他打了個呵欠後就溜到了浴室洗刷自己,心裏不斷地琢磨著今晚要在哪里睡覺。那張大床被那男人給霸佔了,自己想要奪回來也已經沒了可能。
不過總的來說都要怪陸容澤,媽的兩人都不缺錢,卻死活不肯開兩間房來舒舒服服地讓自己睡上幾天……
操,別指望我會讓你碰!蘇亦城站在淋浴下忿忿地想著。
許是感應到了某人在心底的謾駡,熟睡的人輕動了下眼皮,眉頭擠了兩下之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靈敏的雙耳在聞到那窸窸窣窣的流水聲時,心中莫名地緊了一下。
半是埋怨半是輕鬆地從浴室走了出來,蘇亦城打著口哨用毛巾擦拭著頭髮,這廂餘光瞥見那張大床時已不見了躺在上面的人。
搞什麼,去哪里了?他在心裏默默嘀咕著,難不成睡醒了又覺得餓,這會兒找吃的去了?
這樣的情況也不是不無可能,蘇亦城也懶得去管他了,反正他那麼精明,又不會被別人拐走。再說了,就算被拐走了又如何?
這邊的人正在優哉遊哉地準備休息,而剛醒不久的人卻站在陽臺上吹著冰涼的夜風,欲讓冷風吹散自己心中的煩悶。極少抽煙的他卻在此刻毫無忌憚地抽了起來,白色的煙霧成為了這個黑夜中最亮眼的顏色。
淡紫色的窗簾在身後徐徐拂動,陸容澤蹙緊了眉頭雙手撐在陽臺上眼神空茫地望著遠方,被刁在嘴裏的香煙靜靜地燃燒著,一寸長的煙灰墜落下空的那一瞬的失重感才讓出神的男人回過神來。他煩悶地吐掉了嘴裏的煙蒂,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大理石雕砌的陽臺上,絲毫不覺疼痛。
清冷的風迎面吹來,夢中的情形再次真實地展現了出來。
——瓢潑大雨如注傾瀉,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了這片濃如白霧的雨中,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都急促撤散,只餘兩旁的綠蔭在風雨中搖曳。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關鍵,關鍵的關鍵全部都凝在了這個城市最高的大樓頂部——蘇亦城整個人都浸泡在雨中,白色的襯衫此刻如薄紙一般貼在他的身上,纖細的身軀被明顯地映了出來。淅淅瀝瀝的雨水從那張淒然的臉上頰滑落,一路毫無阻攔地往下墜,最後竟從三百多米的高空滴在了空曠的街面上。
他站在樓頂的邊緣,一尺來高的不銹鋼護欄根本保護不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讓人看著背脊發麻。
陸容澤站在空茫茫的樓頂焦急地望著那個作勢就要往下跳的人,腦海中驀地一片空白。他很想止住立在樓緣的男子,可是話到喉間卡著,他卻沒有勇氣喊出來。
蘇亦城緩緩地轉過頭望著他始終不願看見的人,夾雜著淚水的雨水沿著嘴角滑落,顯得苦澀難耐。他咧開了一個決絕的笑容對身後的人道:“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如此,我便結束這段錯誤……再也不見了——”話畢一個縱身就躍下了68層的摩天大廈,瞬間便消失在了濃濃的雨霧中。
不……不——
夢雖短,但是留下的餘悸卻是無限的。陸容澤閉眼倚在陽臺上回想著夢裏發生的一切,心裏十分難受。他還記得夢裏亦城跳下去時的那個眼神,有解脫,有眷戀,但更多的是怨恨。
然而儘管如此,他卻無法將他留住,就連前進的步子都無法邁開,更何況呼喊出聲。
他是決絕的,而他卻是絕望的。
不管如何,夢裏的結束了,現實的也在幾個月之前結束了,既然如此,還在乎那些做什麼呢?眼下最重要的莫過是全心全意地對亦城,只要他願意,自己便會不顧一切地陪他走完這一生。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確實把他給累壞了,陸容澤尋思著,等明兒個他就把媳婦兒帶出去好好玩一天,畢竟當醫生的難得有個假期,終日被困在那個充滿了刺鼻氣味的樓裏,就算沒病也會給心靈蒙上一層暗色的紗布。
——說得文藝一點就是會造成心理上的陰影!他可不想自己的枕邊人是個變態的傢伙。
在窗外站了半天,陸容澤也感覺到了夜間的涼意,深呼了一口氣後就推開了玻璃門回到了屋內,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那個側臥在床上悠閒地刷著微博的男人。
該怎麼形容呢,本來就身形纖瘦,此刻又這樣側躺著,纖細的腰肢竟比女人的還顯得不盈一握。站在窗門處的陸容澤眉頭一緊,緊接著便覺察到自己的喉間開始乾澀起來。
他想,他是如何都抵擋不了這具身體的誘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