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完成了
沈南請的廚子手藝不錯,做的菜雖然都是清淡型的,但味道很好,而且大概是考慮到了王钺的本質,量也相當足。
王钺對于這一點很滿意,雖說有一多半都是盧岩吃掉的。
一天兩頓之外的其它時間裏,王钺先是在别墅裏裏外外轉着,轉夠了就看片兒。
别墅裏的這張大床很舒服,吃過晚飯以後盧岩半靠在床頭,随便找了個片子放着。
王钺第一次用投影儀看片兒,趴在床那頭很好奇的樣子,盧岩覺得得虧是平時跟沈南接觸不多,要不就這腐敗勁兒,王钺絕對得被帶得受不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不過這新鮮勁兒在睡覺面前有些不堪一擊,王钺不到半小時就趴床上睡着了。
盧岩想把他弄到床頭這邊來睡,但一碰到王钺,他就擰着個眉一臉不情願的樣子,盧岩隻得放棄,把枕頭拿過去塞到了他腦袋下邊兒。
片子放完了之後,盧岩還靠在床頭沒動。
屋裏屋外都很靜,路燈挺亮,屋裏沒開燈也挺光明的,所有的東西都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盧岩對着牆發了會兒愣,慢慢坐起身,替王钺把被子扯好之後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卧室。
今天他和王钺已經把别墅的所有房間都檢閱過了,但唯獨樓下地下室的手術室,他倆都沒有提出要去看看。
現在王钺睡着了,盧岩打算一個人下去看看。
地下室和地下車庫被打通了,大小跟一層樓的大小相同,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兒。
整個空間被隔成了裏外兩間房,裏面的那間大的有厚厚的門隔開,盧岩走到門口,從門上的玻璃窗往裏看了看。
手術台和各種儀器擺得井井有條,看上去跟醫院手術室一個樣,讓人莫名其妙地覺得一陣緊張。
盧岩沒有進去,隔着玻璃看了一會兒之後,轉身走出了地下室。
剛要上樓,突然看到王钺站在樓梯上靠着牆。
“靠,吓我一跳,”盧岩打開了樓梯的燈,王钺隻穿了件T恤,光着兩條腿穿了雙拖鞋,“再吓我幾次我真得死你前邊兒了……不是睡着了嗎,怎麽跑下來了?不冷麽?”
“聽到你起來了就下來了,”王钺笑笑,彎腰在腿上搓了搓,“不怎麽冷。”
“要抱嗎?”盧岩走上樓梯沖他張開胳膊。
“要。”王钺想也沒想就往他身上猛地一蹦。
盧岩明顯能感覺到王钺比以前重了不少,這一蹦的沖力讓他退了一步:“真要長成豬了。”
“抱不動了嗎?”王钺有點兒擔心地勾着他的脖子,想讓自己壓在胳膊上的體量減輕一些。
“怎麽可能,就你這重量的再來倆也抱得動。”盧岩抛了抛他。
“你不是說不怕嗎?”王钺在他耳邊小聲說,“怎麽偷偷跑下去看。”
“不敢看的才是怕呢,”盧岩笑笑,“我總得看看手術室什麽情況吧,過兩天就手術了。”
“什麽樣的?”王钺問。
“挺好的,特别幹淨整齊,床也挺舒服,”盧岩偏頭親了親他,“到時你在床上睡一覺醒來就什麽事兒都沒了,反正你喜歡睡覺,對不對?”
“嗯,”王钺笑了起來,“手術的床都很小,我翻身會掉下來的。”
“不會,我在旁邊守着呢,”盧岩進了卧室把王钺扔到床上,撲到他身上摟緊了,“再說肯定等不到你翻身就完事兒了。”
“也是,”王钺閉上眼睛,“困啦。”
“躺好了睡。”盧岩把枕頭放回床頭,把他扯到枕頭上躺着。
沒幾分鍾王钺就再次睡着了,盧岩沒敢再四處遛達,筆直地躺在床上挺屍,王钺心裏不踏實,睡得很淺,但這兩天他需要好好休息,盧岩不敢再有任何動靜。
第二天王钺早鍛煉的生物鍾失靈了,一直睡到九點多沈南帶着醫生過來檢查的時候才醒。
早餐是沈南帶過來的,很豐盛,盧岩一看搭配就知道是精心準備過的。
王钺在卧室洗漱的時候,盧岩和沈南在地下室裏跟倆醫生和助手見了面。
不知道沈南之前是怎麽跟醫生溝通的,醫生很識趣,甚至眼神裏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好奇,隻是平靜地問了大緻的情況,也很詳細地回答了盧岩的十萬個爲什麽。
王钺洗漱完了很配合地讓醫生給檢查身體,盡管盧岩始終在他身邊,但還是看得出他的緊張,手都冰涼的。
助手給王钺抽血的時候很小心,大概是因爲王钺的特殊情況,幾個人沒準兒都是抱着被一個響指啪死的決心來的。
“怎麽抽這麽多,”王钺突然皺了皺眉說了一句,“都快夠一頓飯了。”
助理的動作頓了頓,盧岩怕他一哆嗦再給紮漏了,趕緊摸了摸王钺的頭:“都得抽這麽多,要不檢查不準。”
“哦。”王钺應了一聲。
“早知道我該跟人說你是吸血鬼。”沈南在一邊抱着胳膊說。
“我不是。”王钺看了他一眼。
“抽完血就檢查完了,好好休息兩天,手術很快的。”一個醫生安慰王钺。
“嗯。”王钺點點頭。
王钺的身體檢查沒有什麽大問題,身體狀況可以手術,醫生在王钺上樓去吃東西之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跟盧岩交待着這兩天的注意事項:“手術時間我沒有辦法控制,說是說了會很快,但肖先生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你們按正常步驟進行就可以。”盧岩點點頭。
醫生走了之後,盧岩看着沈南:“這麽多人?目标是不是有點兒太大。”
“你意思是就找一個醫生,”沈南也看着他,“然後咱倆幫遞手術刀麽,你遞錯了還好說,你覺得我要遞錯了還能活嗎……”
“我是擔心萬一這事兒沒守住。”盧岩點了根煙。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錢給夠了,”沈南頓了頓,“你放在我這兒的錢都用了,還加上了我的錢。”
“……大手筆。”盧岩笑了笑,他放在沈南那裏的錢不是小數。
“而且我之前也已經明确跟他們說過,出了問題錢和命都别要了,”沈南拍拍他的肩,“這事兒你最專業不是麽。”
沈南開着車走了之後盧岩上了樓,打開卧室門就聞到一陣香味,王钺正坐在窗邊的茶幾邊埋頭苦幹。
“好吃麽?”盧岩走過去拿了杯果汁喝了一口。
“好吃,”王钺指了指面前的湯盅,“這個湯特别好喝。”
盧岩坐到他旁邊,拿了一盅湯慢慢喝着:“醫生挺靠譜的,你别緊張。”
“嗯。”王钺點點頭。
“這兩天你就好好地吃吃睡睡就行了。”盧岩又說。
“感覺你比我緊張。”王钺捏了塊鳕魚放到嘴裏。
“好像是,”盧岩放下湯盅,站起來原地跳了跳,“我還沒這麽緊張過呢。”
盧岩的确是緊張了,這在他多年的殺手生涯裏都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第一次任務都沒能讓他緊張成這樣。
他隻能維持着表面平靜的情緒以免影響王钺。
王钺有些讓他意外,檢查的時候緊張得手腳冰涼的王钺這兩天卻一切如常,吃吃喝喝睡睡,過着愉快地金絲雀的生活,連籠子外邊兒都懶得瞅一眼。
一直到手術那天的早上,醫生帶着助手過來開始準備手術了,他都還睡得死去活來的,盧岩扳着他的肩讓他坐了起來,他才睜開了眼睛。
“我不怕。”王钺看着盧岩說。
“看出來了,”盧岩笑着點點頭,“手術都能遲到……”
醫生把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完了,沒有等待,沒有多餘的話,王钺換了衣服安靜順從地躺到了手術台上。
盧岩和沈南也都換好了衣服消毒完畢站在了一邊,看着醫生在王钺身上插上的一根根管子,短短幾分鍾時間裏盧岩的掌心就開始冒汗了。
“放松,很快就好。”醫生彎下腰輕聲對王钺說。
“嗯。”王钺應了一聲,按醫生的要求趴好了。
就在醫生準備麻醉的時候,王钺突然擡起了手。
盧岩一陣緊張,剛往前邁了一步,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王钺打了個響指。
四周很安靜,但在王钺的響指過後,所有的人還是都感覺到了,安靜之外的另一種靜谧,時間凝固下來的厚重感覺。
“以防萬一。”王钺說,垂下胳膊閉上了眼睛。
醫生看了沈南一眼,沈南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可以繼續。
手術并沒有血淋淋,創口很小,醫生在王钺脖子後面開了個很小的口子,放進了不知道是探針還是什麽的東西,手術台旁邊的顯示器上能看到内部的情況。
盧岩盯着顯示器,上面的東西很清晰,但卻看得不是太明白。
醫生低聲交流了幾句,其中一個回過頭對沈南和盧岩說:“很複雜,需要時間。”
“搞砸了大家一起死。”沈南很簡單地回答。
盧岩轉過身對着門,門邊的桌子上放着一台電腦,屏幕上顯示着别墅四周的監控畫面。
他覺得面對着這些畫面要比看着手術台上的畫面輕松得多。
王钺脖子裏的東西很小,盧岩從顯示出來的部分推測,那玩意兒大概半個指甲蓋都不到的大小。
“這東西最初的作用可能隻是用來抑制腫瘤……”醫生在身後輕聲說,語氣裏透着一絲不可思議的驚訝。
盧岩看了沈南一眼,沈南抱着胳膊的姿勢沒變過,看得出也相當緊張。
關于王钺的事,當初他跟沈南讨論過,盧岩的猜測王钺的能力跟腦子裏的腫瘤有關系,隻可惜18已經消失,而且沒有留下線索,他們無法查證18是不是有過跟王钺一樣的病。
時間一點點流逝,盧岩始終面對着門,聽着身後的動靜。
醫生光是弄清這個東西的結構和聯接的部位就用了很長時間,跟之前拍片看到的有些不同。
盧岩感覺自己在醫生的低聲讨論的聲音裏快要一點點化成一座碑了。
身體是僵硬的,腿也麻了。
這會兒要是有人過來推他一把,他肯定能直挺挺地倒下碎成一地渣子……
沈南跟他差不多,不過情況大概比他好一些,除了手術結果之外,沈南比他少一層牽挂。
“打個賭。”沈南有些僵硬地往他身邊邁了兩步,低聲說。
盧岩看了沈南一眼,覺得這人可能是腦子進了水,但還是也低聲問了一句:“什麽。”
“三小時五十二分,”沈南說,“一頓金錢豹。”
“你現在這麽沒追求了……”盧岩壓低聲音,他明白了沈南想賭的是手術到現在的時間,“四小時零三分。”
兩個回過頭往牆上的挂鍾上看了一眼,沈南沖他豎了豎拇指:“厲害。”
四個小時了,盧岩掃了一眼手術台旁邊的顯示屏,依舊是清晰卻看不明白的畫面,他的心揪了一下,還是繼續盯着門。
别墅的地下室是個半地下室,外面的牆上靠近頂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外屋的地上有一方陽光。
盧岩從門上的窗口裏看着那一小方陽光在屋裏的地上一點點移動着,變得明亮起來,又從明亮一點點變得暗淡。
最後變成了昏黃的路燈光芒。
身後的醫生突然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這聲音在盧岩耳朵裏聽着堪比炸雷,他猛地轉過身。
“完成了。”醫生的聲音裏全是疲憊,口罩後的眼神裏也是疲憊。
“成功了?”盧岩問。
“單就摘除這個東西來說,”醫生把手裏的一個盤子遞了過來,“成功了。”
盧岩接過盤子看了一眼,盤子上放着一個小小的銀色金屬,仔細看像是個縮小版的二極管。
就是這個東西,十多年在王钺的身體裏如同一個魔咒。
現在這東西就安靜地放在盧岩眼前,看上去小巧無害。
“他多久能醒?”盧岩問,走到手術台旁邊,小心地拉出了王钺脖子上的鏈子,吊墜已經沒有了閃動着的光芒。
“這個要看體質,”醫生看着旁邊儀器上顯示的數字,“完全清醒大概要幾個小時,我們會觀察。”
盧岩盯着床上閉着眼睛的王钺,呼吸平穩,看上去沒有異常,他握了握王钺的手,彎下腰在王钺耳邊輕聲說:“斧斧,沒事兒了。”
醫生在進行後續的觀察時,沈南拉了拉盧岩:“你來。”
盧岩看了一眼王钺,轉身跟着沈南走出了手術室。
“你感覺到了沒。”沈南看着他。
盧岩沒有說話。
在沈南說出這句話之前,他沒有時間思考這些,但現在他很清楚沈南的意思。
感覺到了沒。
感覺到了。
王钺那個響指之後如同時間空間都凝固了一樣的感覺……
還在。
如果說取出的東西曾經控制着或者激發着或者多多少少影響着王钺的能力,那麽現在東西取出來了,能力也應該跟着消失,或者有變化。
但現在的事實卻是,王钺的能力還在,甚至沒有變化,沒有波動。
“我出去看看,”盧岩盯着沈南看了一眼,“你在這裏等我。”
“嗯。”沈南應了一聲,轉身進了手術室。
盧岩咬了咬牙,走出了地下室。
天已經完全黑了,天上綴着的星星閃着光,灑在地上的是一片片銀色。
整個别墅區都很安靜,安靜得不正常。
盧岩知道王钺這個響指的作用,他一直覺得這是把他們身邊的某一部分隔絕出來了,時間,空間,都跟外界脫離開來,這裏發生的事,可以不被外界覺察。
他猶豫了幾秒鍾,順着别墅外面的小路往大門那邊走了幾步。
距離最近的那盞路燈大概有十五步距離,但走了幾步之後盧岩馬上發現了,他和路燈之間的距離沒有改變。
在王钺醒過來取消這個狀态之前,他們被在了這個如同水滴一樣的空間裏。
他迅速轉過身往地下室走過去,王钺不能有意外,否則他們真的可能被沈南某個埋伏着的裝置悄無聲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滅。
在跨進地下室的瞬間,身後的路燈突然啪地一聲碎裂開了。
盧岩扶着門框整個人都僵了一下,接着地下室屋頂上的吊燈也跟着啪地裂了。
沈南從手術室裏沖出來,盧岩跟他對視了一眼,沒等說話,屋裏放着的東西開始一個接一個的炸開。
燈,杯子,玻璃……
醫生和助手的臉色變得像紙一樣慘白。
“斧斧!”盧岩喊了一聲,沖進手術室。
安靜地躺在手術台上的王钺在盧岩沖進來的同時睜開了眼睛。
盧岩猛地停下了腳步,看着慢慢坐起來的王钺,從手術結束到現在,隻過了不到半小時。
沈南跟了進來,伸手想去拿電腦。
王钺突然擡手打了個響指,電腦在沈南馬上要拿到的瞬間炸了。
無數的碎片帶着火光在空中竄開來,落滿了一地。
緊接着沈南的外套口袋裏也有東西被炸開,黑色的碎片四散飛舞。
沈南擡手擋了擋,手上被劃出兩道深深的傷口。
“想殺我?控制器沒了吧?”王钺笑了笑,屈起一條腿抱着,另一條腿輕輕晃着,他伸手扯掉了鼻子上的氧氣管。
盧岩盯着王钺,王钺臉上這個久違了笑容讓他的心猛地一沉。
“你身體吃不消,”盧岩說,指了指旁邊的儀器,王钺的血壓和心跳都在迅速上升着,“你想現在死麽?”
王钺偏過頭看了看,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哦。”
接着就慢慢倒在了床上,閉着眼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