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您這是做什麼!”佟西言趕緊過去扶了,眼神示意刑墨雷離席過來說話。
刑墨雷挪開椅子過去,問:“小孫子還好嗎?”
李老頭濕著眼眶說:“好,好,哦,我去抱來您看看!”
“不用,您就別忙了,好就成。”刑墨雷把地上的東西拿起來交人手上:“心意我領了,東西您都拿回去吧。”
老頭立刻推拒:“不!刑醫師!您怎麼都得拿著!您不是救了我孫子一條命啊,連我這老頭子,我老伴兒,我兒子兒媳婦,老李家這一家人都是您給救了啊!我找您真不是一兩回了,您每次都忙得不見人影,我們全家人惦記著這事兒,不好好謝謝您,不安心啊我們!”
“老李,你先坐,慢點兒說。”佟父安扶老友,壓著他往沙發上坐。
佟母回位置上,裝作給孫女夾菜,偷偷關注這邊的情況。
刑墨雷有一絲不耐,嘴裡還嚼著一塊兒魷魚。接到佟西言警告的眼神,才耐著性子,說:“您真別這麼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
“不不不,可千萬不能這麼說。算命的早說過了,我孫子今年有大劫,得有貴人,才能轉危為安,您可不就是這貴人,您是咱們老李家的貴人啊!您就那麼把人一翻,一壓,就把人弄回來了!這醫術,那真是高超!”
師徒倆聽到貴人這個詞,怪異的對了一眼,佟西言給人重新倒了杯水:“您喝水。”
李老頭看著佟西言,那感謝的話換個說法又上來了:“還有,您徒弟也帶得好,咱這小區,誰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愛打西言電話,開個方兒,一針下去,沒有一個不好的,不但醫術好,人那是更沒得說了,全小區都知道西言善啊,那是真善!您這真是名師出高徒!醫德醫術一樣不落下!”
刑墨雷琢磨著這老頭原來是不是講評書的,口齒這麼利落,斜覷佟西言,告之,已經夠了,他迫切想進食。
佟西言打岔問:“您吃飯了沒?要不就在這兒吃?”
客人總算能從“朝聖”的狂熱中轉移一點注意力:“哦,我吃了來的。”
佟父在桌邊叫:“客氣什麼,再喝點兒嘛,來來來,坐下再說,這桌上沒人喝酒,正好,你陪陪我!”
佟西言又是搬凳子又是拿餐具,客人不好再推辭,入席而坐。刑墨雷終於可以繼續吃飯,把應酬客人的光榮任務交給了佟家人,彷彿事不關己。
李老頭一坐下剛要繼續高調讚揚恩人,可突然覺得這桌上有點兒硝煙味兒,正納悶,一看佟母的表情,直直就問:“素君,你不舒服啊?”
佟母沒好氣說:“舒服,太舒服!”
佟父暗暗踹她。
佟早早突然小聲說:“奶奶不想大爸爸來吃飯……”
李老頭是聽過小丫頭叫刑墨雷“大爸爸”的,看這情形,立馬擱筷子了:“刑醫師,上我們家吃!”
站起來就拉人,刑墨雷不防備,唔唔唔,嘴裡還叼著半塊兒回鍋肉。
佟父大驚,連忙拉人:“老李!”
李老頭撇開他的手:“你這兒有不歡迎刑醫師的人,我家沒有,我家裡等著盼著人去吃頓飯。”
佟西言一看這陣勢,傻了。刑墨雷也一樣沒反應過來,嚼著肉,讓兩位老人拉來拉去。
“行啦!”佟母突然一聲爆喝。
所有人沒了聲音。
“老李,你什麼意思啊?你上我們家來,就是搶人來的?我怎麼討厭人了,我討厭人,我把兒子交給人家?我把人領家來,我還好酒好菜招待?你甭跟我這兒搗亂,他是你救命恩人,他是我孫女乾爸爸!我數三聲,你要麼放手,要麼出去!一,二——”
三字沒等她出口,佟父跟客人同時驚跳撒手了。顯然佟母的威力,並不單單顯示在家裡。
然後呢?幾個人一起看著她。
佟母咳了一聲,面無表情說:“吃飯!”自己先坐下,夾菜吃飯,不理人了。
亂則亂,這一頓飯,幸虧有這麼個攪局的,總算是順利吃完了。
送客時,無論刑墨雷怎麼推辭,人怎麼也不肯把水果月餅拎回去,沒辦法,只好自己留下洗洗吃。
佟西言把父母趕到客廳去吃水果,自己領著刑墨雷收拾桌子洗碗,這是一個“媳婦”應該有的表現嘛。
刑墨雷面色痛苦,佟西言小聲問:“怎麼了?”
刑墨雷伸出食指跟中指一比劃,佟西言哦了一聲,說:“我媽剛有點兒鬆口,您忍忍不行?”
好吧我忍。刑墨雷無可奈何,乖乖跟到廚房,佟西言剪了一段芹菜給他:“先湊合著吧。”
刑墨雷看看他,認命把芹菜叼嘴上了。
佟早早蹦進來叫:“爸爸,奶奶讓您出來一下!”
佟西言跟著女兒出去,被母親一路拖到臥室。自刑墨雷坦白那天開始,他就不敢跟母親單獨的相處,所以看母親把門上了鎖,他有些侷促不安。
佟母坐床沿,說:“椅子搬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佟西言依言,促膝而坐。
佟母深深一記嘆氣,摸著他的頭,問:“是不是恨媽無理取鬧?”
“沒有!”
“我知道,你爸跟我說過好幾次了,可我就是沒法看見你跟他站一塊兒。”
“可我們原來一直這樣啊……”
“那不一樣,原來你跟他不是這種關係!”
“我們一直就是這種關係。”佟西言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立刻敲了一下自己的頭,不敢看母親的臉。
佟母顫抖問:“多久了?”
佟西言結巴:“十、十年吧……”
“我剁了他!”佟母狠狠敲床板。
佟西言完全泄氣:“您要剁就剁我吧,他沒有強迫我,是我不爭氣。”
佟母心疼的一個指頭頂他的腦袋:“你噢!”又是一記深深的嘆氣。
“其實,媽也不是說他這人不好,真要不好,也不會讓你接近他了。要怎麼說呢,這個人經歷過太多事,他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放得開,可你呢,打小就單純,以為全天下都是好人,雖說現在社會風氣開放了,可兩個男人,別人會用什麼眼光看你,你想過嗎?”
佟西言說:“我哪兒都不去,跟誰都不說。”十年都過來了,以後還這麼過。
佟母嘆息:“你就是真要找……找男人,也該找個個性差不多的,兩個人遇事有商有量,夫妻啊,跟別的關係都不一樣,首先得是平等,你看我跟你爸,我們就是平等的。”
佟西言心裡嘀咕,可看不出來您對我爸平等。
佟母拍了一下他的頭:“你想什麼呢,你是我生的,別在我面前存小心眼。是,外人看起來,我是霸道,你爸爸好欺負,可我打心裡是尊敬你爸爸的,你看家裡的大事,哪件不是你爸爸說了算的?你跟他,不合適,你們做了這些年師徒,只能是師徒這種關係最合適。”
佟西言說:“我已經跟您說實話了,我們其實早不是師徒了,只是還有些矛盾沒處理好,所以就一直沒跟您說。”
“什麼矛盾要處理十年?”佟母的問題一針見血。
佟西言愣在那裡,還真就被問住了,是啊,十年的光陰,到底兩個人有什麼天大地大的矛盾?這十年在糾結什麼?似乎根本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問題出現,難道,真的是兩個人不默契,不合適?
佟母一下一下摩挲他的手臂,說:“你信任他,什麼都聽他的,那是你們還沒有遇到他處理不了的事,總有一天會遇到的,那時候,你們的苦心處理了十年的關係就會崩塌,你們必須很辛苦的從頭開始相處,換一種關係,再來十年,也許是二十年,這些你想過沒有?”
佟西言怔忡,眉頭無意識的皺了起來,茫然看著白色墻面,隔了一分多鐘,才開口說:“媽,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相信他。我寧願再有十年二十年。”
“你……”佟母哽咽,話斷在嘴裡。
佟西言又何嘗不鼻酸,他問自己,你真的這麼信任他?
沒有答案。
可他已經完全陷下去了,後退無路,以後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刑墨雷獨自洗了碗,不見佟西言來,便回客廳,陪著一老一小看中秋晚會。
祖孫倆直愣愣看他,他低頭看自己的衣服,沒出錯啊。看到佟早早指指自己的嘴巴提醒他,他才想起來自己還叼著芹菜莖子,連忙拿掉扔垃圾桶裡。
佟父示意他過去坐,說:“西西在裡屋跟他媽說話呢。”
刑墨雷點了個頭,說:“難為他了。”
佟父嘆氣,說:“墨雷,我可就這一個孩子。”
“我有數,您放心吧。”
佟西言從裡面出來,看看他們,對刑墨雷說:“媽讓你進去。”
刑墨雷站起來抓他的手:“沒事吧?”
“沒事。”佟西言掙脫他的手,坐下來陪父親看電視。
刑墨雷進門,轉身把門帶好,衝佟母叫:“阿姨。”
佟母抬起眼皮看他,說:“坐吧。”
“哎。”
佟母說:“你跟我這兒說實話,你是認真對他嗎?”
“是。”
“一直認真?”
“是。”
“這輩子都認真?”
“……這輩子都認真。”
“好。”佟母的眼眶還濕著,卻發狠說:“我跟他爸爸就依你們這一樁。可有一條你要記住了,以後你要是有一點兒負了他,我就是躺下了,也會找你說個究竟的!”
刑墨雷定定看她,說:“墨雷,謝謝您的成全。”
兩個人從佟家出來時,佟母坐在客廳有些恍惚的看電視屏幕,並沒有看他們一眼,佟父送到門口,看著兩個人並排站著,卻又無話,只好說:“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佟西言還是有些擔心母親:“爸,媽她……”
“我知道,去吧。”佟父嘆氣著揮手,看著他們下了樓梯,才關門回轉身來,把妻子的雙手包在手心裡揉搓。
“好啦,別多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們去吧。”
佟母靠在老伴兒懷裡嗚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