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孫副接到手術室的電話,從家裡奔過來看情況。死在手術台上是大事,攻不下來的,一律都要第一時間報告院辦領導。於是護士習慣性的打了他的電話讓他來。
於鵬站在台上,有著窮途末路的不甘心,這個病人確實是他見過的最難處理的,整個腹部幾乎所有的髒器都破裂,腸子更是斷了好幾節,行凶的人是擺明了要致人死地的,刀子捅進去不說,一定還橫著扭了刀把,否則不會碎得這樣厲害。
病人的生命體徵極其微弱,三路液體輸血,都沒有出來的快。
孫副一看現場,第一句話問:“佟西言的電話打過沒有?!”
護士說沒有,人現在已經不在臨床上班了。
孫副沒多廢話,親自打了過去。業務上他跟梁宰平一樣,從不懷疑佟西言的能力,消化外科,除了刑墨雷,就只有佟西言了。
佟西言中午被叫醒,不知今夕何年,好半天才想起來怎麼回事,忍著一身酸痛哆哆嗦嗦穿衣服離開寶麗金回醫院,吃不下東西,一邊做事一邊發呆,刑墨雷的電話響了很久都不敢去接。直到下班了,行政樓靜下來,他才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就聽見手機跟催命似的響,看是孫副的,接了聽什麼事,放了電話就往手術室去。
在門外看到陳若焦躁不安的抽著煙,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把抱住了。
陳若跟見了救星似的:“西言!那老傢伙總算捨得叫你了!陳哥就指著你了!”
佟西言不習慣被他這麼抱著,掙脫了,問:“你熟人?”
陳若哪有心思說來龍去脈,就乾脆說:“是保鏢,你怎麼也得幫我給他弄回來!”
佟西言說:“……我試試。”
陳若說:“不能試試啊!我幫你們多大的忙啊!沒我那根仙草,你跟那老王八能成啊!你就這麼報答我?”
佟西言手都放在門把上了,僵硬轉身,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孫副等得頭髮又白了好幾根,左右不見人,出來找,就見佟西言彎著腰慢慢換著衣服,那姿勢跟挨了揍似的。
“啊呀!你磨什麼呢!”他著急吼。
佟西言白著一張臉,什麼也沒說越過他直接進了層流區。
孫副原地納悶,怎麼人狀態不太對頭,不是真挨了揍吧,胸口好像有紫青。
佟西言直接洗手進層流室,邊穿無菌衣邊看手術台上的情況,示意於鵬換位置,站穩了,做了一個深呼吸,淡定向器械護士伸出右手。
孫副在旁邊看手術經過,起初有些擔心他的狀態,但半小時後,逐漸放心下來。這個人,明明瞧著有天大的心事,一站台就變了個人了,兩手起落未見怎麼敏捷迅速,卻沒有任何多餘動作,有條不紊,在刑墨雷慣用的手法上融入了自己的特色,處理起來更勝一籌。他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樣子,讓周圍幫忙的都定下心來了。這是天生做外科醫生的料,刑墨雷有眼光。
他暗嘆了一口氣,只是,梁悅這小祖宗,未必會放人回來,加上佟西言那與世無爭的性格,這十年的修為,怕是要白白荒廢了。
一個小時,他果斷切了脾臟、膽囊,縫合破裂的肝臟,切除部分壞死的小腸,而後耐心的縫合剩下的腸段。
全血輸了幾十單位後中斷了,遲遲不見化驗室送血上來,麻醉醫生急得打轉。打電話催,那頭態度還很不好,說你老催幹嘛我再接你電話不是浪費時間更慢嘛。巡迴拉著孫副做主,孫副算算這血已經輸了三十幾單位了,下面化驗室必定也是一刻不停的在忙,便安撫說:“窗口科室也有難處,急診的危重病人等在那裡,他也不能不管。”
佟西言被監護儀不停止的報警聲和麻醉醫生的抱怨聲吵得沒法專心,放了血管鉗,跟護士說:“電話給我聽。”
電話通了,不等對方開口,佟西言就冷著腔調厲聲劈了過去:“人不夠就叫加班,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何必死撐著,醫院又不是不給加班費!病人躺在手術台上,眼見著血壓六十五十四十的下來,大夥兒這邊急得一個個恨不能割脈給他,醫技什麼時候想想臨床的處境!你讓我們看著他死?他今天,性命捏在你手上了!”
聽也不想聽那邊的回應,佟西言說完,轉身回了位置繼續手術。房間里幾個人驚訝的使勁看他,像不認識了一樣。沒想到棉花團一樣佟醫生也會發飆啊。
到底病人還年輕,原來底子也不錯,血輸上去以後,生命體徵漸漸的回覆過來,麻醉醫生小心的控制著血壓,那些數據看起來能讓人稍微安心些了。
孫副才舒了一口氣,就見佟西言在台上晃了一下,巡迴的小護士眼尖瞧見了,連忙搬條凳子過去:“佟醫生您坐。”
佟西言扭頭謝字還沒說出口,眼睛一閉,軟軟的就要滑下手術檯面了。
房間裡剛忙完一陣的幾個人七手八腳把他扶到平車上,佟西言氣若懸絲說沒事沒事可能是低血糖了,於是給掛上了糖,推到外面休息室,讓個實習生看著他。
於鵬站回主刀的位置,繼續手術。孫副又瞧裡面又瞧外面,等手術結束,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
佟西言閉目養神,孫副輕聲問他:“小佟啊,哪兒不舒服啊?”
佟西言手臂撐著身體坐起來:“病人呢?”
孫副說:“關腹了,挺順利的,這會兒在ICU呢。”
佟西言疲憊的閉上眼睛嘆息。
孫副想說兩句勸勸他做人不要這麼累,可總也找不到話,後半夜一熬腦子更不好使,索性作罷,站起來,說:“我也得回去了。你回家好好休息,要是起不來,少上一天班,也不會對不起梁悅的。”
護士敲門進來說外面的病人家屬吵著要見佟醫生,想必是陳若聽不到一個答案不肯安心,佟西言拉住孫副說:“您回去休息吧,我跟家屬談。”
陳若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佟西言。
佟西言帶他一塊兒到ICU看病人,跟ICU主任做了簡單的病情交流,出來說:“熬過今天晚上就沒什麼大事了。”
陳若喜出望外,一拍他的手臂說:“我就知道你行!青出於藍勝於藍啊!刑墨雷這老傢伙好退休了!”
佟西言倦意濃濃,一聽到這名字,心裡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陳若還以為他是為那醫療事故擔心,信誓旦旦說:“你放心,我的忙你不會白幫的,不就是什麼鑒定委員會麼,只要是人,陳哥都能給你擺平了!”
佟西言只當是他誇海口呢,敷衍著道別,陳若說:“去哪兒?”
佟西言不解看他。
陳若說:“去我那兒吧。別去寶麗金,這會兒打烊了,死了個王八蛋。”說這話輕鬆的像是嗑瓜子。
佟西言猶豫。陳若說:“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我知道。”
佟西言連噴血的勁都沒有了,立馬拒絕,轉回科室去,於鵬還在忙另一個病人,打了個招呼,把他值班室借了混一晚上。
早晨是被刑墨雷的電話吵醒的,他不那麼清醒,聽見手機響,迷迷糊糊摸著,看也沒看就接了。
刑墨雷在那頭問:“吵醒你了?”
佟西言呆了兩秒,說:“沒……”
刑墨雷低低笑,問:“睡得好嗎?”
佟西言說:“嗯。”
刑墨雷說:“乖乖等我回來,什麼事都別管,知不知道?”
佟西言不作聲,他今天雖然休息,可事情早已經排滿了。當然不會讓刑墨雷知道。
刑墨雷並不在意他的沉默不答,心裡饞他那晚叫自己名字時的親昵,說:“叫我名字聽聽。”
“啊?”
“叫我墨雷。”
“……您別開玩笑了。”
“叫,我愛聽。”
佟西言撐起身體抱膝坐在床上,捏著電話,想起陳若昨晚的話,死活不肯張嘴。
刑墨雷一聲長嘆,說:“真挺想你的。電話裡不願意叫,留著床上叫吧。”
佟西言給弄得渾身寒毛倒豎,直到吃早飯的時候,還被毛得吃不下饅頭,喝了點粥就忙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