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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蠻神》第1章
第一章 降臨蠻荒

  乳白色的霧團在天地之間翻滾,連綿不絕的蟒牙嶺橫亙在蒼茫的荒原之上,隱若霧團之間,彷彿青色長龍。

  就在蒼茫的薄霧之間,一個少年,背著藤編的小藥簍,手抓住從崖石懸掛來的樹藤,在嶙峋尖銳的山石上尋找可以落腳的空隙,努力往山脊攀爬。

  那少年身穿獸衣,腰間用草繩紮緊,凌亂的頭髮下有一張清秀的臉,看上去瘦弱,露出來的膀子卻肌肉結實,上面有好幾道被樹藤跟嶙峋山石割破的血口子。

  天沒亮就從寨子出來,爬了大半天,到半山腰就筋疲力盡,少年找到一處可以避風的石窩子,看著裡面不像是什麼凶禽猛獸的巢穴,就將藥簍子從後背卸下來,人鑽進去歇息。

  半山腰的濕氣額外重,石窩子裡的四壁都滲出露水,地上一片濕滑。少年找了一塊石板墊屁股下而坐,伸手到藥簍裡,在沿路採摘的藥草裡,翻出一塊昨夜剛薰烤熟的獸肉,撕下小塊啃著吃。

  獸肉吃完,少年手在獸衣上擦了兩下,從懷裡掏出一卷帛書。

  不多的二十多張帛頁,也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邊角都摸爛,帛書上的字跡、圖案變得模糊不清,少年卻小心翼翼的捧在手裡,讀得津津有味:

  「塗山,西荒諸嶺之首,絕壁萬仞,嶺谷多松桐藤葛,嶙峋怪石,有獸其狀如羊而馬尾,其脂可治裂傷……」

  這薄薄二十來頁帛書,剛到陳尋的手裡時,封面上還有模糊「西荒」二字,後來字跡就磨得只剩下淡淡的灰白痕跡。

  陳尋也不知道把帛書看過多少遍,差不多每一個字,每一幅畫都熟記在心裡,但是稍有空暇,他都會忍不住將這卷帛書翻出來看一遍,想從中發掘這個世界更多的秘密。

  只是這二十來頁的帛書,總共也不到三四千字,又能讓陳尋從中發掘多少秘密?

  石窩子外,連綿不絕的蟒牙嶺綿延八九百里長,還只是塗山北嶺的一支餘脈。

  西荒經寫塗山主脈綿延有萬里,然而就是這綿延萬里的塗山,還只是西荒絕域的一角,而域廣十數萬里的西荒,更只是無盡雲荒大陸的九域之一……

  這方天地到底有多廣袤,是三年多來困在蟒牙嶺的陳尋所難以想像。

  西荒遍地都是凶禽猛獸,只有在部族附近才稍稍安全些。

  陳尋三年多來,都沒有能力走出方圓百里之地,更不要說去探尋外面的天地到底有多廣袤了。

  陳尋長吸一口氣站起來,走到石窩子的邊緣,眺望遠處滾滾翻湧的霧海,眺望在霧海中若隱若現、彷彿山脊,宛如尖銳蟒牙蜿蜒,杳無盡頭。

  叫這雲氣景像一激,陳尋鬱積的心境稍開闊些,他矮身將藥簍子背起來,想著繼續上路。

  雖說這裡離山腳村寨不過二三十里,但天黑之後的凶險,是誰都預料不到的。要是不能趕在午時爬上前面那道山嶺,陳尋就只能提前下山了。

  陳尋將藥簍子底下掛出來的草繩綁腰上,將藥簍子穩穩的綁好,剛沿著山崖爬出去不遠,東邊天際就有大片的烏雲聚集。

  霧海未散,烏雲又來,見慣西荒變化詭異的天氣,陳尋附在崖石上,警惕的看著天邊雲氣的變化。

  山風漸大,在嶙峋的崖壁間狂呼怒嘯。

  嶺谷裡的草木彷彿波濤動盪,無數枯枝爛葉捲起,漫天遍地的飛捲。

  滾滾的霧海很快被狂風席捲一空,烏雲遮得天地昏暗,隱隱的能聽見巨獸的淒烈嘶吼,巨大的弧形電蛇打在遠處的山脊上,雨幕從遠及近,迅捷而來。

  陳尋身手敏捷的爬回石窩子,看著石窩子外很快就掛出像水簾子似的雨幕,心想就算大雨現在就停下來,崖石也濕滑一片,今天就不要想爬上山脊去摘烏鈴子草了。

  石窩子有些內斜,雨水打進來,很快積出一窪水,陳尋找了個高處,依壁而坐,將防身的一支短柄木矛橫在膝前,防備有什麼野獸也鑽到這石窩子裡來避雨。

  雨勢不停,陳尋就被困在石窩子裡出不去,閒下來,也只能回想這三年來發生他身上的詭異變故:

  三年前在地球,他只是一個剛從醫學院畢業的青年學生,畢業後離開學校,離正式到簽下工作協議的醫院報道,還有兩個月的悠閒時光,他就背上行囊,帶著剛與戀人分手的郁苦,獨自走上前往青藏高原之巔的旅途。

  在從拉薩到江孜的路上,途經傳說中的須彌山大雪峰,山腳下陽光燦爛、晴空萬里,雪峰之巔突然間雲氣洶湧,蕩起層層漣漪。

  天際的雲氣飛旋,很快形成幾乎能將整個須彌山雪峰吞進去的巨大氣旋,雷電撕裂天空,銀蛇亂舞,在電閃雷鳴之中,一道黑壓壓的風柱從氣旋中心釋出,吹得天地間石飛樹折。

  他不知道晴空萬里的須彌山大雪峰,為何會突然有如此狂暴的龍捲風,他沒有來得及逃走,就被捲到黑色風柱當中,被巨大的吸力拉扯到半空。

  風柱的頂端不是雲氣混沌的虛空,而是一個暗幽黑沉的洞眼,黑沉沉,看不到一點光,附近的光線也劇烈的扭曲變形。

  黑暗洞口在虛空中剛生成時還不大,只有農村裡偶爾能見的石磨盤那般大小,卻有無窮的吸力,將無數被風柱捲上來的大樹巨石,以及遠近羚羊、犛牛等一切或生或死之物,無情吞噬。

  陳尋眨眼間被吸捲到虛空洞眼邊緣,一張額頭長有青色巨角的猙獰巨臉,突然從洞眼裡探出來,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三隻血色巨眼,額頭正中的那只巨眼射著黑幽幽的光芒,鼻腔噴出的氣息滿是火山琉璜的氣味。

  乍見六臂巨魔,陳尋差點就嚇得魂飛魄散。

  待巨魔半個身子從狹小的空間洞口掙扎而出,陳尋才看清楚它身上六條胳膊有四條齊肘斬斷,身上天生黑色鱗甲,幽沉無光,大片剝落,露出無數或深或淺的創口,流出滋滋冒煙的青色血液。

  說來也奇怪,巨魔身上只要有一滴血液滴下來,周圍的空間就生成無數枝形電蛇雷光擊來,瞬時叫滴落的血液消彌無形,似乎拒絕任何一點異界之物沾染地球。

  天地間還醞釀著更巨大的雷霆之力,到處都閃爍著藍幽幽的電弧光,巨魔似乎也因此不敢從虛空洞眼爬出來。

  巨魔看見浮在洞眼邊緣的陳尋,張嘴就問:這是何方天域?

  巨魔聲若雷霆,陳尋當即就被震昏過去,也許也可以說是嚇昏過去。

  再醒過來,陳尋就赤身條條的躺在蟒牙嶺的深谷裡。

  無數道紫色的柱形閃電從虛空狂轟下來,比荒原任何一刻降臨的雷電,都要暴烈百倍、千倍、萬倍,然而坐在他身前的六臂巨魔,身後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巨幕撐起,將攜天地之威的無數雷電都擋在外面,不能進犯分毫。

  遠處的山嶺高峻萬丈,然而稍沾紫色閃電,就山崩地裂。

  一座座奇峻無比的山脊,就在陳尋眼前,紛紛的化作齏粉。

  天地昏晦,在電閃雷鳴之中,陳尋看清楚六臂巨魔比在地球現身時還要巨大,坐著就足有三四十米高,像一座石山坐在他的跟前;額頭上的那根青色巨角也斷了半截,有滲出青黑色的液體滲出來。

  每一滴青色液體,落在地上,就滋滋有聲的腐蝕出一口深不見底的洞眼,土石皆化,嚇得陳尋四腳並用的爬走。

  陳尋早就嚇得四肢發軟。

  無形巨幕之外,從虛空釋出的紫色閃電無從發洩,打得遠近山嶺到處都山崩地裂。

  山嶺間無數身形奇大的猛獸凶禽喪命雷電之下。

  甚至還有一頭龍形生物,裂地而出,但飛到半空,滿血血肉就叫滿天雷電劈為灰燼,直剩一具巨大骸骨墜落山谷。

  他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龍形生物?

  陳尋四肢軟癱,這到底是什麼世界?

  六臂巨魔原先在額頭中間、青角之下,還有一隻能射出黑幽光芒的巨眼,這時候不再顯現;另兩隻就像血色幽潭的巨眼朝陳尋看過來,幽幽而道:

  「道虛老兒掰走本帝的魔角,橫渡無盡虛空過來還要趕盡殺絕,這時候卻只能便宜你這只螻蟻,本帝不甘啊……」

  道虛?

  魔角?

  本帝?

  無盡虛空?

  趕盡殺絕?

  我這只螻蟻?

  陳尋腦子裡一片錯亂,身子也難動彈半分,眼睜睜的看著六臂巨魔撕開它自己的胸口撕開,將那顆比馬還要大、在打雷一般跳動的鮮紅心臟摘出來,拿起來手裡。

  那顆巨大的心臟懸浮在半空,迅速的縮小,最終在詭異的光芒中凝成一小滴金色血,彷彿淚滴,落在陳尋的胸口上。

  金色血,彷彿最熾熱的火,落在陳尋的胸口上就滋滋冒煙,下一刻就以最快的速度,從汗毛孔往陳尋的身體裡滲透,就像熔化的金屬熱流,鑽到陳尋的心臟中。

  彷彿被無數的金屬痛刺狠扎,又彷彿是放在最熾熱的烈火中燒灼,一波波剔筋蝕骨的劇痛,叫陳尋全身的筋骨皮肉不受控制扭曲抽搐。

  而金色血滴裡似還藏著無窮盡的不屈咆哮、怒吼,在一波波的轟擊陳尋脆弱的靈魂,叫陳尋痛不欲生,

  陳尋恨不能死過去,然而意識卻又無意的清醒,似乎六臂巨魔就是要他好好「享受」剔筋蝕骨以及靈魂尖嘯所帶來的極致痛苦。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金色淚滴完全的滲進他的心臟,最終只在他的胸口只留下巴掌大的一處燒灼傷痕。

  「去……」

  六臂巨魔「咄」的一聲,陳尋迅即被彈出數萬米之外,落在一處上下都望不到頭的懸崖之上。

  與此同時,那將無數道紫色閃電都擋住的無形巨幕,彷彿水晶瓶似的在瞬間破裂,那些攜天地之威的巨大閃電一下子都找到發洩的正主,都從外圍山脊聚攏過來,一齊打到六臂巨魔的魔軀之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雷電烏雲最終漸漸消散,晴空萬里無雲,只留下無數山嶺被轟成齏粉的一地狼籍,訴說前一刻天威的狂暴。

  六臂巨魔看似絲毫無損的躺在山谷之中,只是變得難以想像的巨大,身軀頭腳展開,足有四五百米長,躺著彷彿一座橫臥的山嶺,許久都一動不動。

  陳尋這才確定,六臂巨魔在雷電的轟擊下,已經死得徹底,殘剩的鱗甲就像是生銹的鐵質花掰,一片片的剝落下來。

  巨魔像山嶽一樣的軀體上,血肉也很快的萎縮、剝離,落地即化成縷縷清煙,最終露出玉石一樣的雪白骨架,以及體內黑金色的肺、胃、肝、脾等臟器,先前就摘走的心臟,則空出諾大的缺口。

  一陣風吹來,巨魔像玉石一樣的雪白骨骼,黑金一樣的幽沉臟器,都在眨眼間的工夫裡,像經歷萬年的石山一樣,風化成細到不能再細的粉末,被風吹散,最後就剩下一些閃爍五彩光澤的寶石珠子散落在山谷裡……

  就在陳尋以為一切都消停的時間,萬里無雲的晴空又像湖面一樣蕩出無盡漣漪,跟陳尋在大須彌山雪峰腳下遇到的情形一樣,虛空又無中生有的蕩出無窮雲氣,形成無數蓮花瓣狀的氣旋,有著說不出的無盡肅穆跟莊嚴。

  不過,這次沒有龍捲風出現。

  在絕嶺山巔之上的虛空,在蓮瓣氣旋的中心,露出一個鏡面似的豁亮洞口,從中露出一個巍峨的身影,似乎無盡虛空探身出來看這方世界。

  無盡神識瞬息間掠過百萬絕域雄嶺,也掠過陳尋看似微末存在的身體。

  陳尋就感覺身體讓水波樣的東西輕輕的觸動了一下,就見那從無盡虛空探身出來、身具無上天威的巍峨身影,最後將目光鎖在六臂巨魔風化的山谷。

  這天神巍峨一樣的身影,就是巨魔嘴裡所說、橫渡無盡虛空也要將巨魔趕盡殺絕的道虛老兒?

  陳尋強抑住朝巍峨身影頂禮膜拜的衝動,隱約間能聽到那巍峨身影在空中喃喃自語:十萬年修煉,就練成一隻角跟這百粒骨丹,也難怪這般無用。

  之後,虛空鏡面就倏的消失,除了在山嶺間滾動而不露其形的雷聲外,就像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

  陳尋在荒山絕嶺裡摸爬滾打,風餐露宿走了兩個多月,都沒能走出大山,最後還遇到十幾個身穿獸皮、進山打獵的野人,才知道自己已經身不在地球。

  陳尋跟十幾個野人出了山,就在蟒牙嶺北坡這個叫烏蟒的部落裡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在三年。

第二章 好辛苦

  暴雨下了許久,雨勢才漸漸小下來。

  山崖上不斷的有被暴雨沖脫的石塊滾落下來,砸得崖壁砰砰作響,也叫陳尋從往事的回憶裡收回神思,回到眼前的現實中來。

  陳尋暗感晦氣,叫這場暴雨耽擱了這麼久,今天是沒有足夠時間爬上前面的那道山嶺、去採集烏鈴子草了。

  崖石濕滑,帶來許多未知的凶險,陳尋心想只能改天晴好再過去了。

  山外的雨勢雖止,但遠處隱約還有澎湃的水聲傳來。

  這麼大的暴雨,坡谷溝壑間形成的山洪必然聲勢巨大。

  陳尋聽著水聲,心想山洪應該就在不遠處爆發。

  他不甘心一點收穫都沒有就回寨子,心想著,說不定會有什麼好東西被山洪從蟒牙嶺帶出來。

  懸崖上的草樹都濕漉一片,這時候沒有清晨起霧時那麼寒冷,陳尋就將獸衣脫下來塞藥簍子裡,赤著上身。

  清晨爬山時,露出的膀子上被山石刮破幾道血口子,這時候早已結疤,揭去疤子,露出淡淡的印痕,就像是已經癒合了好幾天的樣子。

  確實,身體比蠻牛都要強壯的烏蟒部蠻武,傷口癒合都遠沒有陳尋這麼快,這也是陳尋敢獨自走入深山尋找草藥的一個原因。

  陳尋心裡想,這應該是六臂巨魔心臟所化的那滴血,滴入他體內後所產生的變化吧?

  除了傷口更容易癒合外,更叫陳尋驚訝的,或者說哭笑不得的,就是那滴血化入他的體內,竟然有返老還童的功效。

  他被巨魔帶入這陌生天域,在深山野林裡走了兩個多月,最後遇到烏蟒部進山狩獵的族人,相貌竟然已經變成他十歲左右的樣子。

  這也是假裝失憶、莫名其妙出現在蟒牙嶺深處的他,最終讓烏蟒部族人收留他的關鍵原因。

  除了返老還童、傷口更容易癒合外,陳尋這三年來力氣增長也是極速。

  他現在看上去只有十三歲左右的樣子,但能扛起兩三百斤的重物,翻山越嶺走上半天都不覺得累,堪比修煉入門的初階蠻武。

  看來六臂巨魔身死前便宜他這只「螻蟻」的那滴魔血,真不是什麼凡物;陳尋猜想,他的身體應還有更大的潛能可以開發,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去開發。

  烏蟒部族人對他還沒有徹底的信任,自然就不可能將千年秘傳的蠻武,輕易傳給外人。

  這也是陳尋三年都引以為憾的事情。

  蠻荒絕域,部族殘殺,凶獸猛禽無數,天威肆虐,要不能修練蠻武絕學,普通人連生存都極艱難,絕沒有辦法萬壑深山走出去,看外面世界的……

  ***********************

  陳尋將藥簍子結實的綁在背上,將短柄拿在手裡,溜著陡峭的山崖而下,循著水聲,越過一道矮嶺,就見肆意磅礡的山洪橫掃石谷。

  平時只有十多米寬的溪谷,此時暴增二十倍不止,渾濁的洪水就像萬馬奔騰,攜裹而下的亂石斷木轟隆有聲的撞擊著兩岸石壁。

  陳尋在烏蟒部住了三年,識得蟒牙嶺裡的草藥也就三四十種。

  在渾濁洪水裡載浮載沉的許多草樹,陳尋即使不認得,看枝形葉狀,也知道有不少珍貴的藥草。

  偶爾看到有溺亡的野獸屍體,在洪水中浮沉,陳尋心想撈上一兩頭帶回寨子裡,能飽食好幾天。

  只是這邊的地勢太險,一不小心滑下石坡,被山洪沖走,就算是初階蠻武也十之七九會丟掉性命。

  陳尋沿著嶺脊隨洪水往下遊走,想到地形開闊、洪水不那麼湍急的地方,或許有機會撈到些好東西。

  光禿禿的嶺脊,山石嶙峋,陳尋像只猿猴,在犬牙參互的山嶺間跳縱奔跑,往北走了小半天,走到幾處山嶺的聚合處。

  從山口出去,則是一片草坡,有好幾道天然的泥溝坡槽縱橫交錯,此時叫洪水沖得一糟糊塗;洪水從山口洩出,漫過草坡,流入北面的野馬溪。

  水勢暴漲的野馬溪,此時寬逾三五里,大水沿兩岸到處漫溢,一些蠻族人零散的土屋都給洪水沖垮,只剩些殘牆斷壁隱約可見;無數樹木倒折,或給滾滾大水攜裹往下游飄去。

  雖說在這方天地生存已有三年時間,但每逢看到這樣的情形,陳尋猶震驚無比。看野馬溪的水勢,陳尋也能知道這場暴雨覆蓋了蟒牙嶺北山的全境。

  這還是蟒牙嶺北麓的山嶺區,蠻荒族人能選擇高地築寨居住。

  出了蟒牙嶺,北面是湖澤荒原。

  陳尋心想這次暴雨山洪突發,湖澤平原上大概更會洪水氾濫成災,數千里湖澤,可能一夜之間就成汪洋大海,不知道幾時大水才能退去。

  野馬溪南岸的草坡有三五百米縱深,有許多從深山老林攜裹而下的斷木、巨石以及溺水而亡的野獸屍體,就在出山口不遠的地方,被沖上岸,甚至還有一頭狍羊橫屍其中。

  狍羊是塗山的特產,體形與狍子一般大小,剝皮取脂,治刀創箭傷有奇效。

  狍羊雖然不是什麼凶獸,性情還溫和得很,但只在塗山懸崖深壑出沒,蹤跡難尋;蟒牙嶺只是塗山的支脈,更是罕見。

  大部族,或者從滄瀾城冒險穿過蟒牙嶺的商販,通常都願意出大價錢收購各部族偶爾獵奪的狍羊。

  陳尋只在《西荒經》帛書上看過狍羊的圖像,沒想到這場暴雨,會叫一頭狍羊溺亡,還讓洪水沖出山來。

  陳尋放下藥簍,拾了一根大樹杈子探路,從最深都淹過下巴的急流趟過,身子也沖得東搖西晃,好不容易才穿過兩道溝槽,走到狍羊跟前。

  狍羊早就死透,隨山洪而下,除了頭頂的兩支彎角撞斷外,皮肉破損不算特別嚴重。

  陳尋將狍羊綁到背上,這時候山口又有一具獸屍衝下來。

  這具獸屍格外巨大,讓洪水沖出山口,就像艘小舟翻過來,橫在一道溝槽的口子上,很快又被湍急的水流推到岸灘上。

  巨大猙獰的頭顱,給什麼東西削去一半,焦黑一片,周身的烏黑鱗甲,散發冷冽寒光,卻沒半點受損;兩支完整的鋒銳長獠牙,更是叫人望而生畏,遠看就知道絕對是蟒牙嶺極深處才有的蠻荒異種。

  這種異常強橫、叫上階蠻武都避之不及的蠻荒異種,絕不會輕易死於尋常的山洪暴雨。

  陳尋見異獸頭顱焦黑一片,心想或許是在深山裡被雷電擊斃。

  陳尋被巨魔帶到這方天地之時,見識過蟒牙嶺深處無數異獸猛禽,瞬間被天威雷霆擊成粉末的情形,他心裡一直對雷電存有敬畏。

  眼前的烏鱗異獸看體形雖然強橫,喪命雷電,也就不叫人驚訝。

  烏鱗異獸要是活著,陳尋心想自己給它塞牙縫都不夠,但這時的烏鱗異獸早就死挺,則是讓他見獵心喜。

  越是高等的蠻荒異獸,除了血肉是蠻武修煉所需的大補藥物外,皮牙筋骨無不是異寶。

  陳尋走過去拿短矛輕敲獠牙,竟有金石之音;那烏黑鱗甲每片有手掌大小,摸著更有金屬般的冷感,剝下來就是一身上品鎧甲。

  這叫陳尋心裡更加欣喜:絕非凡種!

  僅此一頭異獸,就抵得上尋常野獸千頭萬頭!

  不過,陳尋瞅著巨大的烏鱗獸發愁。

  他抓起來烏鱗獸的前蹄往肩上扛,烏鱗獸在草灘上紋絲不動,用盡吃奶的力氣,才在草灘上也拖出十來米遠。

  天啊,他要怎麼將這頭烏鱗獸拖回去?

  野馬溪沿岸已經出了烏蟒部的狩獵區,北岸聚族而居的黑山部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現在暴雨剛過,野馬溪水勢甚急、洪水漫灌,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黑山部的族人很快就會想辦法渡過野馬溪,到南岸來尋找那些從蟒牙嶺深處,被洪水沖出來的好東西。

  西荒生存的諸多蠻荒部族,對暴雨山洪,從來都是又愛又恨。

  陳尋尋思片晌,當即就將狍羊塞藥簍裡背在身上,又拿出繩索紮住烏鱗獸的四蹄,推到水裡,逆水往山口方向拖。

  陳尋想著將巨獸拖過山口,藏在那個隱蔽的石溝子裡,然後回去再領烏蟒部的族人過來悄悄的抬走。

  ******************

  山洪下洩的水勢還沒有減弱,繩子深深的勒緊陳尋的肩膀裡,每跨出一步,似乎隨時都要將陳尋那瘦弱單薄的肩膀勒斷。

  烏鱗獸要遠比水沉,入水就沉,但好歹能借到水的浮力,能讓陳尋拖得動。

  烏鱗獸的四蹄用四根拇指粗細的草繩拴住,這時候繃得跟弓弦一樣,卻沒有被洪水扯斷。

  繩索用烏鈴子草編成,烏鈴子草是蟒牙嶺的物產,韌性奇強,手指粗細的繩索,堪比鋼絲繩。

  陳尋到這個世界有三年時間,很多事情都見怪不怪。

  他現在能舉起五六百斤的重物;能扛兩三百斤的重物,滿山跑小半天都不累。

  他放在地球都可以說是怪物了,但他跟烏蟒部開悟蠻魂的中階蠻武相比,他還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瘦弱少年。

  陳尋身子像蝦一樣弓起來,手腳都扒實在地上,抓住山石,似乎每走出一步,都要將全身的力氣搾乾。

  心臟也像巨鼓擂動,幾乎要從胸口跳出去。

  他就這麼咬緊牙,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著步子。

  待翻過洪水從山口洩下的石樑子,陳尋已經累得滿嘴血腥,不僅渾身的力氣都被搾乾淨,體內的器臟似乎也要給絞成碎片。

  陳尋將烏鱗獸往岸邊拖,卡在石縫裡不讓洪水沖下去,吐一口唾沫,紅艷艷都是鮮血。

  他勉強掙扎著,將藥蔞子裡的那塊獸肉翻出來,囫圇吞棗的往肚子裡吞食起來。

  陳尋倒不擔心如此壓搾自己的身體,事後會留下什麼損傷。

  那滴魔血滲入體內後,他的身體就需要這種種接近崩潰的極限壓搾,也因此才能開發出更大的潛能。

  這也是他三年琢磨出來,唯一能開發自己身體潛能的辦法。

  像現在這種情形,只要事後有足夠的食物跟藥材補充,非但身體不會因為勞損過度而留下什麼損傷,氣力都會有明顯的長進,身體也會變得更壯實。

  他的身體,似乎被那滴滲入體內的魔血淬練過,或者說正通過這個壓搾極限的方式淬練著。

  這個倒跟烏蟒部族人修練蠻武、淬練血脈的道理有些像。

  囫圇吞棗的吞下那塊有六七斤重的獸肉,過了好一會兒,陳尋感覺身體還沒有緩過勁來,暗道,真是沒想到才將獸屍往山裡拖了才三四百米,對身體的壓搾就這麼厲害。

  身體在被壓搾到極限之後,要想潛能得到開發、身體得到淬練,就一定要有足夠的食物或者丹藥來補充消耗,不然,身體會虛弱好幾天才能慢慢的恢復。

  這是陳尋這三年來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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