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溫絨不是個在意小節的人,平時呼朋喚友胡吃海喝,吃相絕對是親切的豪爽型,她小妹的淑女做派在她看來顯得忒假忒小家子氣了。但這個時候,她腦中靈光一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下烤腸,只可惜付蘇早就看見她張嘴大咬的經典形象了。
溫絨有點緊張,上次他們見面付蘇是冷著臉走的,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怎麼惹著他了,但此處偶遇,溫絨覺得是個化解誤會的機會。
「付蘇,你也來春遊?」
付蘇望著她油光光的嘴唇,不動聲色地從衣袋裡摸出紙巾遞給她,說:「我在附近辦事,客戶聽說這裡有花展,就過來看看。你呢?」
溫絨接過紙巾趕忙抹了抹嘴巴:「孩子們春遊,我是帶班老師。」
付蘇點了點頭,又見她藏在背後的烤腸,問:「沒吃中飯?」
「只帶了點零食……」她把不夠吃嚥下肚裡去。
誰知付蘇的聲音裡少見地透出絲笑意:「你胃口那麼好,只帶了點零食?」
額……溫絨無法反駁,付蘇深知她能吃。以前她訓練的時候付蘇偶爾會去看她,每次去看她,左手是一大袋零食,從巧克力到薯片,什麼都有,其他同學羨慕得兩眼冒光。
他右手通常會是一個大食盒,分上中下三層,上層是溫絨最愛的肉食,牛排、雞排、豬排,怎麼肉怎麼來,沒辦法,她就是俗,就是喜歡肉肉,中層是付蘇強迫於她的各種蔬菜,溫絨看著就頭昏眼花,但是如果她不吃這個就沒得吃肉肉,那時候溫小絨非常苦鱉,訓練完了餓到眼冒金星,還得先嚼菜葉子,而那盤肉肉被托在付蘇手上,只可遠觀不可近食,第三層會是甜點,幾塊小蛋糕或是溫涼的芒果布丁,每次不會重樣就是了。
想想那時候付大少是多麼的夠義氣,哪像現在,老給她冷臉。
付蘇貌似不經意地說:「前面有家茶樓,你走得開嗎?」
這是請她吃飯?溫小絨簡直受寵若驚,她是不是可以認為付蘇已經氣消了?
可是,她又為難了:「現在不太好走開,我得看著孩子們。」
「嗯。」
平直的音調,付蘇沒有多餘的表情。
「那個,上次吃完飯……」溫絨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可不等她把話說完,眼前突然刮來一陣風,丁姑娘驚慌的臉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丁姑娘整張臉都被嚇白了,兩手扣著溫絨的肩死命地晃,瞬間被咆哮教主附體:「小絨,出事了!!怎麼辦!!你快跟我過來!!」
「等等,你冷靜點。」溫絨的胃都快被她晃出來了,「什麼事,別慌!」
「那邊,林子豪……那邊……」丁姑娘開始語無倫次。
聽到林子豪三個字,溫絨立刻明白事情嚴重了,橙色警報拉響了。她匆匆跟付蘇道別,來不及多說兩個字就被丁叮拉走了。
付蘇站在原地,望著溫絨狂奔而去的背影,俊秀的臉上沒什麼反應,但他一直處於握緊狀態下的手有些無力地鬆開。
溫絨趕到事發地點,猛然釘在原地,呆了,心中的橙色警報驟然升級到紅色警報!她不作多想,立即拿出手機叫了救護車。
這時候,其他班的老師聞風跑來,丁老師在那維持秩序,讓孩子們不要慌,溫絨望著躺在地上的林子豪,又看看癱軟在地上已是哭傻了的楊小宇,基本上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小宇剛才跟子豪不知怎麼就吵起來了,然後就打了起來,小宇失手把子豪從檯子上推了下來。」丁叮終於冷靜下來,湊到溫絨邊上快速地解釋道。
溫絨打量了下那個石台,差不多離地兩米多高,大人摔下來還好,這麼小的孩子摔下來可就不好說了。有老師想要把林子豪抬起來,溫絨臉色一變,連忙阻止:「不能動,現在不確定他摔到哪了,要等救護車來了再說。」
林子豪沒有昏迷,但躺在地上起不來,包子臉繃得緊緊,臉色發青,唇色蒼白,似乎在咬牙忍耐著疼痛,他睜著大眼睛望著天,沒有哭,也沒有喊,換做別的孩子早嬌弱地呼爹喊娘,這小子確實夠硬氣。
溫絨在他身邊蹲下,也不敢碰他,輕聲問:「告訴溫老師,哪裡疼?」
林子豪的黑眼珠一瞬不瞬地瞅著溫絨。
溫絨以為他疼傻了,不由犯急,趴下身問:「很疼嗎?記著現在別動,乖乖的,醫生馬上就來了。」
林子豪眼中忽然有什麼晶瑩的東西晃了晃,小嘴巴蠕動了下,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溫老師,我疼。」
溫絨怔了怔,驀然有種被人信任的感覺,這小子沒有跟任何人示軟,卻跟她說「溫老師,我疼。」
之前這小子怎麼把她氣得內傷嘔血,投醫無門,種種惡劣行徑全消失在這五個字,她怎麼就這麼心軟呢。
溫絨不住地安慰他:「男孩子,勇敢點,你爸爸怎麼說的,不能流眼淚。」
林子豪立刻睜大眼睛,兩包淚凝固在眼眶裡,說不出的可憐。
然而,救護車沒等來,等來了一位大人物。
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幾乎是跑著趕到林子豪身邊,那一腦門子的汗不知是急出來的還是熱出來的,他看到林子豪的剎那,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眼看著就要撲上來,溫絨立馬架住他:「您是哪位?」
男人還沒開口,林子豪先喊了出來:「伯伯。」
溫絨馬上反應過來:「您是林巖?」
男人點點頭,像是沒什麼耐心跟溫絨多做解釋,眉宇間是隱隱的怒氣:「怎麼搞的!子豪怎麼會無緣無故從檯子上摔下來?」
丁老師急忙上前說:「林先生,現在還是先處理子豪的傷勢,我們已經叫了救護車。」
林巖的眼睛瞪得很大,眉頭狠皺在一起,頗有點凶神惡煞,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然後焦急地對著林子豪問東問西,林子豪只答了兩句就不願多說了。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醫生尋問了幾句,瞭解了情況,小心地把林子豪抬到擔架上,丁叮還得關照其他學生,於是溫絨跟林巖上車陪著林子豪去了醫院。
林子豪被推進急症室,拍了X光片,最後報告顯示是尾椎骨裂。
溫絨一直在想林雋怎麼還不來,正在她想著的時候,林雋終於出現了。她遠遠的就能看到他出挑的身影,淡銀色條紋的襯衣外罩著一件淺棕色短皮衣,溫絨詞彙匱乏,只想到乾癟的兩個字:好看。緊接著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差點掉入這老狐狸的皮色陷阱,慌忙別過眼,連連唾棄自己。
林雋看上去不是很急,比起林巖趕來時的風風火火,他不知淡定了多少,他拿過病歷大致看了看,點點頭,很乾脆地對醫生說:「馬上入院。」
林巖搶過病歷不停地問醫生這個傷會不會又後遺症,多久才好……林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大哥,別急,我認識這裡的院長,會安排好的。」
林巖口氣不大好:「我怎麼能不急!你怎麼現在才來?」
林雋笑了笑:「我在打高爾夫,一時趕不過來。」
溫絨站在一旁,看到這一幕覺得真是有意思,做人老爸的神色淡然,做人伯伯的火上眉梢,還要侄子老爸反過來安慰。
林子豪很快被安排進入一間單人病房,醫生已經給他做了處理,他現在趴在床上,撅著小PP不敢動。醫生說起來還要做一個全身檢查,看看頭部等其他地方有沒異常。
林巖坐在床邊摸著林子豪的腦袋,一臉心疼,林雋反倒退到一旁,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淺笑,鏡片後的眼睛眸色極淡。
溫絨這時候才好好打量這兩兄弟,林巖以40多歲的年紀看還是顯年輕的,但人到中年難免身材走樣,肚子上的肥肉是歲歲年年在飯局上養出來的,一張臉也比林雋圓了不知一點點,他的五官還算周正,眼睛很圓,鼻樑很挺,嘴唇略顯厚實,但絕算不上英俊。
這麼一比,林雋絕對是貨真價實的帥大叔,那身材,那相貌,那氣質……溫絨突然悟了,原來不止她一個人,林巖不也是患難同胞,和自己的弟弟比長得一無是處,一如她跟小妹比天差地別。
溫絨想得專注,眼睛還一直盯著林雋,林雋抬起頭,剛好對上她的視線,唇角的弧度深了幾分,然後他朝門口抬了抬下巴,自己先走了出去。
溫絨跟在他身後,林禽獸走到病區外,靠在窗邊,摸出一支煙,沒抽,只是放在鼻下嗅了嗅,溫絨見他故作沉默,就先開口:「大叔,你這樣好嗎,子豪受傷你做父親的還沒他伯伯著急。」
林雋神色淡淡:「他伯伯向來很疼他,有他著急,我就不用那麼急了。」
這是什麼邏輯,溫絨無語,她本來對他抱有的那麼一丁點歉意難過的心情忽然沒了。
林雋拿出打火機,點燃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姿勢優雅得一塌糊塗,他倚在窗邊,側過臉看溫絨,笑得很溫柔,但他越是和藹可親,溫絨就越是覺得事有蹊蹺。
老狐狸笑得發春,絕對沒好事,這是她在和林雋鬥智鬥勇過程中,以不斷失敗為代價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
「溫老師,要不要我救你?」
溫絨一愣,雖有防備,可林禽獸出招太快,她腦子沒轉那麼快,委實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子就淪落到要人救了?
林雋見她沒聽明白,好心地又道:「怎麼看這次都是溫老師擅離職守吧?」
「我……」
溫絨這回猛然驚覺,林雋給她扣的這頂帽子還真是摘不掉,她的職責本來就是看好學生,不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偏偏出事的時候她跑去買烤腸了,雖然就那麼一會會功夫,但老天不照應,她過年沒去大佛寺上香,才過了一個月就遭報應了。
林雋繼續說:「這件事可大可小,怎麼解決全看溫老師的態度了。」
溫絨莫名:「什麼態度?」
林雋不緊不慢地說:「我也不為難你,我們先訂婚,只要你答應了,這件事我就不予追究。」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他還真好意思說,以大欺小本就卑鄙,死纏爛打本就沒品,他還這麼□裸地要挾她,甚至威脅她,理直氣壯地端著一副正人君子的面貌實施令人不齒的行徑。
溫小絨給自己鼓了鼓氣,表示要跟這類人等劃清界限:「大叔,公事公辦,我不怕。」
「絨絨,」林雋搖搖頭,「你太天真了。」
溫絨一聽他喊絨絨,雞皮疙瘩「嗖」地佈滿全身:「我不會為了這點事出賣自己的。」
「出賣自己?嫁給我是出賣你自己?」林雋噴出一口煙,白霧瞬間模糊了他的神情。
溫絨一愣,還是點了點頭:「總之,你別想拿這個威脅我。」
林雋瞇眼笑道:「溫老師真是對我越來越不客氣了。」末了,他又問了遍,「你確定?」
「確定,」溫絨轉過身,臨走前回頭加了一句,「我最不喜歡抽煙的男人,太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