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之吻 第五十五章（下）

　　目前都市的混亂已經受到了初步的控制，頻繁出現的異變新聞對市民來說已經屢見不鮮，在這種高壓的環境之下，除了激進分子每一天都圍堵在市政廳外頭、以及慫恿著革命思想的年輕人們不斷惹些小麻煩，基本上大多數的市民還是選擇繼續日常的生活，儘管他們心底感到極其不安。

　　媒體每天定時廣播一些無關緊要的報道，而對都市的異常的現象三緘其口，沒辦法，就連超級名嘴科拉威爾都屈服在軍方的雙管狙擊槍之下，這些聰明的家夥已經明白事態非常嚴重，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選擇。

　　金髮血族拿著一杯黑咖啡走出店舖，冷風將一張紙刮到他的腳邊。不用低頭看都知道那是一些激進組織的宣傳廣告，末世的輿論就像是病毒一樣迅速地擴散開來，而他們提出最好的證明就是──人類都被隔離開來了。沒錯，人類消失了，為了安全，他們就像是稀有動物、或者是博物館裡的畢卡索名畫一樣被保護起來。

　　在凱斯走向一輛低調的黑色豪車的時候，副座車門自動打開來。

　　大衛正在把一張宣傳單揉成紙團，在凱斯坐進來的時候對他面露微笑。

　　「你相信這些麼？」凱斯突然問了一句。

　　大衛發動車子，樂觀地道：「我相信有末日，不過不是現在。」

　　「我不是要向你打聽什麼內幕。」凱斯有些敏感，他可不希望他們之間牽扯到一些嚴肅的話題。呃……好吧，雖然他還沒真正點頭答應和對方在一起。

　　大衛注意著路況，邊道：「事實上我昨天才見到爹地。說真的，前陣子我也很擔心，我和父親有一個多月沒看到他，你不知道，我父親快瘋了，他上次還悄悄問我要怎麼潛進實驗室。」

　　金髮血族不由得一笑，「他們的感情很好。」

　　「那當然，我父親八十歲的時候才跟我爹地定下誓約，然後乖乖等了二十年，可惜他們結婚之後，還是只能一個月見幾次面……啊，我想說的是，昨天我爹地看起來很好。」他突然側過頭來，用說秘密似的語氣小聲道：「他之前簡直糟透了，可是昨天卻不是這麼回事。我想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法。」

　　「什麼解決方法？」凱斯忍不住追問下去。

　　大衛卻突然猛踩剎車，他們順著重力往前一傾。

　　「嘿，在搞些什麼！」凱斯揚聲喊道，他拉下車窗探出頭，想看看前面那突然停下來的好家夥是什麼模樣。

　　然而，他卻發現在更前方，已經拍成了一條長龍，隱約可見最前面的黑色軍服在高速路上。

　　「該死，我沒聽說這裡有檢站。」大衛也有些不耐煩，現在軍部在各個地方設立了檢哨站，每個人都要定時做簡單的血液檢測。雖然這遭到了市民強烈的反感，不過卻也讓意外事故大大地減少。

　　「不對！大衛，你快下來看！」凱斯先打開車門。

　　大衛頓了頓，在聽到什麼聲音的時候，也跟著下車。

　　不只是他們，也有其他車主或是探出腦袋，或是走出來看著夜空。

　　一艘艘的軍用飛行機整齊劃一地從夜空中飛過，那個場面實在是過於壯觀，就像是戰爭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特效畫面。這完全不像是過去普通的空軍演習，或是真麼特技表演，看那駕駛他們似乎正急著趕往什麼地方。

　　「哇，酷斃了。」一些年輕人拿出手機狂拍，不少人開始議論紛紛。

　　四周中瀰漫著鼓噪的氣息，連空氣也讓人感覺不安起來。

　　波克的全民廣播響起了那把甜美的聲音：「早上好，現在是凌晨三時整，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

　　灰塔裡的電力設備已經完全被破壞了，以實驗室為中心，破壞的範圍正在不斷擴大。

　　現在環顧一遍此處，都難以從那些殘骸之中追溯它們過去原有的樣貌，毫無疑問它們被破壞得太徹底了。

　　站在廢墟中的惡魔已經褪下了自己的美麗的偽裝，跟一般的異變種比起來，他的身形小上不少，基本上和披著人皮時的形態相去不遠，只是他的身體微微拱起，皮下的肌肉筋骨像是在蠕動的，形成管狀似的突起，豁開一道血口的脖子漸漸拉長了幾公分，露出了皮下那管輪成節的條狀肌肉，只有那張迷人的臉蛋毫無變化──那就像是貼在一個怪物上的面皮，也許將它撕開的話，會是一張讓人難忘的恐怖面容。

　　幾個長突狀的觸手從他的腰部後背伸出，毫無疑問，它們可以撕碎任何一個想要的獵物，蘊含的破壞力可以橫掃眼前的一切。

　　但是，不管戰況再激烈，他都沒有離開那個範圍半步。

　　看向惡魔的背後，可以看見一個靠著牆半窩著的人類，他的周圍可以說是這一片廢墟中唯一尚存的地方。他睜著眼，並沒有昏迷，或者說他從頭到尾都在清醒著──他的目光從剛才就不斷地追隨著另一個影子，現在那個影子正藏匿在上方角落的暗處中，導線被切斷而時不時發出的電光讓他能看到他的模樣。

　　血族男人已經經歷了完全的異變，他的形態又出現了一些改變。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上一次那看起來笨重龐大的形態，他覆蓋著細小鱗片的容貌出現了一絲變化，除了還能看出他先前的輪廓之前，五官也出現了細緻的改變。深紅色的雙眼如同跳動的火焰，寬大的骨架並沒有讓他看起來更加畸形，如果以另一種角度去琢磨，這無疑會是一個非常不一樣的審美體驗。

　　沒有誰會說他難看，儘管有些恐怖。他擁有人類軀體的形態，但是卻在各個方面出現了改變──那就跟他的前輩們一樣，將在一次又一次的異變中完成進化。

　　全身覆蓋的鱗片使他看起來很堅韌，他和他的敵人擁有差不多的體型，可以說這方面他們誰也不佔優勢。從破壞力來看，他背部蔓延而出的尾部和雙手的利爪是很好的利器，而且他極具爆發力和速度，這就是為什麼莉莉絲的觸手始終沒辦法逮住他。

　　莉莉絲的觸手在幾次被對方扯斷之後，化成地上的一灘血水。不過他的復甦能力很快，不用太久，新的觸手就可以再長出來，所以他們之間的惡鬥一直沒辦法分出勝負。

　　莉莉絲就像是個牢牢護住寶藏的守門員，一點也不容許眼前的這個雌性靠近一步。而孫彬也很小心，他們在這方面形成了良好的默契，避免波及到那個還很虛弱的人類。

　　蕭九的目光緊隨著孫彬，他從一開始的慌張，到後來的憤怒，最後是哀求！

　　蕭靜的預估並沒有錯誤，撇除實戰經驗來說，從許多方面來看，孫彬應該有能力和莉莉絲一較高下──如果是幾十年以前的莉莉絲，或許存在這個可能。

　　但是現在的莉莉絲已經不能說是異變種、更不是血族。

　　這是一個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間的生物。

　　數十年來用血族的血液餵養而出的怪物。對異變種來說，人類的血液才是他們真正的供料，而血族的血液雖然能讓它們的體力恢復，卻不能消除飢餓感。換言之，同族的血液對異變種來說，是另一種毒藥，讓他們越來越飢渴、更快步入瘋狂的毒藥。

　　人類的稀缺讓亞當?路德使用血族的血液長期讓莉莉絲的細胞保持活性，卻也讓他漸漸地發生無法預知的異化──這就是那個瘋狂的博士嘴裡所說的『進化』。

　　意識到這一點的蕭九不止一次想對孫彬咆哮──快走！他媽的快逃！

　　莉莉絲現在顯然還沒完全適應自己的新身體，就像一開始他在被蕭九隔斷一根觸手的時候還會扭曲的嘶叫，在發現他可以自由操控身體的每一處細胞，而這樣的損失完全不值得一提的時候，戰況漸漸地出現了不利的局面。

　　如果說一開始他們還是勢均力敵的話，那麼現在沈默的莉莉絲就像是一個已經穩拿勝利的獵豹，他開始用一種詭異的目光打量著自己的敵人，似乎是在認真地思考要用如何殘忍的方式教訓這個該死的雌性。也或許，他正在困惑自己的力量，站在進化的最頂端，莉莉絲的智慧就跟他的力量一樣，他很快就能適應這些嶄新的能力。

　　前方再次傳來動靜，在莉莉絲學會怎麼很好地去運用新長出的觸手的時候，孫彬也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背後的雙翅。他知道該怎麼讓它和自己的速度良好地配合，並在適當的時候發出攻擊。颶風隨著他的衝刺刮了起來，莉莉絲快速地環顧四方，但是孫彬的速度很快，他只能依靠風向和聲音來判斷敵人的位置。

　　堅硬的觸手狠穿過鋼硬的牆面，再直接橫掃而過，不斷有煙灰和粉塵落下。

　　莉莉絲運動著狹長的脖子，他突然像是看穿了什麼，觸手第一次跟上了對方的速度。不過很可惜他再一次追丟了，觸手再次被扯斷的時候，他晃晃地退了退。孫彬在他對面的牆上降下，黑色的利爪刮過金屬牆面，發出了咿呀刺耳的聲音。這一次孫彬不再給他恢復的機會，而是選擇直接迎面衝上前。

　　吼──！

　　莉莉絲的眼裡突然閃過狡黠的顏色，那原本截斷在地上的觸手不再化成一灘黑色的血水，而是迸發出尖銳的肉刺，快而迅速地直穿過敵人的雙翅，像個釘子一樣將他直接釘到了牆上。異變種的雙翼佈滿著血管和神經，對每一個異變種來說，翅膀即是他們有利的武器，同時也是他們最脆弱的部分之一。

　　暗色的血液瞬間噴湧而出，痛楚讓孫彬嘶吼出聲，而莉莉絲就像是破解了一個難解的難題一樣，他露出了笑容，兩眼開心得都微微彎曲起來，動人而恐怖。

　　在他用自以為優雅的步姿邁開步伐之際，背後傳來了人類破碎的呼喊聲：「莉莉絲……！」

　　莉莉絲止住步伐，脖子上的肌肉運動著，用扭曲的姿勢慢慢地扭向後方。

　　「莉莉絲……」蕭九已經站了起來，他步伐虛脫地向前邁了一兩步，用一種央求的姿態向對面的惡魔張開手臂，輕喚著：「過來，來我這兒，莉莉絲……」

　　莉莉絲看著他的獸目中明顯蘊含著強烈的感情──如果真要尋找一些詞彙來形容的話，那是驚喜、眷戀……

　　但是他遲疑了。他又回頭看向那掙扎不止的雌性，看樣子是在掙扎著要不要先把威脅徹底抹去。

　　「莉莉絲！」蕭九似乎看穿了他的一切想法，他高聲地呼喚，搖搖欲墜的身體再往前一步，呼喚道：「來我這兒，抱住我，莉莉絲……」

　　莉莉絲終於輸給了誘惑，他回過頭走向人類。他宛如處於熱戀中的戀人，慢慢地將自己醜陋的形態隱去，回復成人類般的無害模樣，僅到青年雙肩的身高讓他用仰著下顎看著蕭九。筋骨交錯的瀝瀝聲隱隱作響著，在皮下形成詭異的蠕形，在走到蕭九面前的時候，那散開的觸手似乎還來不及收回去，與他艷麗的面容形成了強烈的視線衝擊。

　　他抬起手背輕輕地摩挲著蕭九的臉龐，目光帶著微微的疑惑，卻在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以及血液的香味時，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他伸手慢慢地環住了蕭九的腰肢，在感覺到青年回摟著住自己的時候，他充滿依戀地將臉貼在對方的胸前，眼裡充斥著幸福與滿足。

　　「莉莉絲、莉莉絲……」蕭九用力地抱緊了他，在他耳邊深切地呼喚。

　　莉莉絲陶醉地慢慢合上眼。

　　這個畫面猶如一個血腥卻又絕美的童話──要是這樣的溫情一直持續下去的話。

　　對不起，父親。

　　當寒光在背後閃過的時候，莉莉絲隨即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聲。

　　啊啊啊──！！！

　　多重聲線重疊的吼叫讓人毛骨悚然。

　　背部的翅膀被狠狠地割裂開來的痛楚對每一個異變種來說猶如剜心般痛苦！

　　在被甩出去之後蕭九快速地爬起來跑向前方，在莉莉絲受到重創的時候，釘住孫彬的肉刺也跟著像融化的蠟燭一樣化開來。

　　此時孫彬的腳下已經累積了一灘血窪，蕭九觸目驚心地抱著他的雙肩，將他扶了起來，喊了一聲：「快走！」

　　孫彬卻沒有再猶豫，他忍著劇痛，直接把人類給抱起來，往天花板上的巨大的窟窿振翅飛了上去。

　　咿呀──！

　　莉莉絲發出了最後一聲淒厲的挽留，卻只是徒勞。

　　他呆怔地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背後淌著血的翅翼慢慢地、緩緩地融化，詭異的瀝瀝聲不斷作響。他過份圓睜的眼眸慢慢地墜下紅淚，形成兩道紅色的痕跡。

　　在將蕭九帶到看似安全的高處樓層的時候，孫彬突然脫力地將蕭九放了下來，然後跟著腿軟地栽倒。

　　「彬彬！」蕭九緊張地看著那逐漸恢復成原樣的血族，在他發寒似的顫抖似的時候，他趕緊脫下了身上的那件外衣把赤裸的緊緊地包裹住。

　　「彬彬、彬彬，你怎麼了！你別嚇我……！」蕭九不斷地捏著男人的掌心。

　　孫彬摁住了自己的腹部，強烈的疼痛已經讓他無法發出任何一個音節來。他「喝」的一聲，像是抽搐一樣發顫，蕭九低下頭，瞧見了由男人的大腿開始延綿而下的血絲……

　　欠操的老天！

　　在想到可能發生的事情時，蕭九快速地將隨身的匕首拿出，對準自己的左前臂避開神經劃開一道口子，在血淋淋的肌肉之間摳出藏著一個極其微型的儀器。

　　這對每個軍人來說，原本是個可以讓敵人與自己同歸於盡的利器。現在，它終於體現出了其他的價值。

　　此時，灰色巨塔外停著一艘天空戰艦，一位血族將軍在控制室內。

　　「是，元帥，大隊已經準備就緒。我們的軍隊已經圍堵在外，隨時就能──」

　　「閣下！」

　　一聲驚呼猛地插入進來，掐斷了他與元帥的通話。將軍暴躁地吼道：「發生什麼事！你們在搞什麼！」

　　「有、有異狀！不、不──！」

　　刺耳的慘叫聲讓將軍的臉色陡地蒼白起來，他走到控制台前方，從那個方向往外看去──

　　這絕對是一個永生難忘的畫面。

　　只見那月色之下的灰色巨塔漸漸地有什麼東西從中滲出，那是暗紅色的、像是噴發的火山熔岩一樣，漸漸地從這幢建築中部開始的細微夾縫中滲出，猶如用血液做成的簾幕一樣，似乎要把整座灰塔都包裹住。

　　發出慘叫的是在塔外待命的軍隊，那些淌留而下的暗色液體像是擁有生命一樣地猛地襲向周圍的生命體，將他們迅速地淹沒。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將軍愕然地喃喃出聲。

　　「是潘多拉的魔盒。」突兀的聲音從身後響了起來，在將軍猛地回頭的同時，他撞進一雙紅色瞳眸。

　　「這是人類違逆造物主創造而出的惡魔。」中將閣下的聲音低沈而遙遠，他的手慢慢地搭在眼前這個將領的額頭上，用催眠般的輕柔聲道：「別害怕，因為你、還有我。我們都是違背了自然的存在。」

　　當蕭靜收回手的時候，那個可憐的將軍已經成為一個無神的傀儡，慢慢地走到旁邊去。

　　這時候，宏偉的巨塔塔頂發生了猛烈的爆炸。

　　中將閣下沒有浪費時間，他轉過頭迅速地拿起了控制台上的傳令筒，「空中部隊注意，這是首要命令，立即移向塔上352×23方位救出蕭衍少將！」

　　在看到塔頂那被炸出的一個大洞上的一雙影子後，蕭靜的眼中也出現了喜色。

　　在那詭異的暗紅色液體往上蔓延之前，蕭九抱緊了懷裡的血族男人，一躍抓住了那落下來的攀繩。

　　在人質安全之後，就不需要再有任何的顧忌了。

　　蕭靜走到控制台前，打開了通訊螢幕。他拿出了一張不起眼的磁卡，掃瞄一遍。

　　螢幕中央只有一行白色字幕──【SENATUS】（*注）。

　　 輸入了繁瑣的密碼之後，全息螢幕裡立刻跳出一張人臉。

　　「早上好，奧古斯都?佛列?克倫威爾猊下。」

　　「好久不久，雅各，你看起來還是和之前一樣美麗，我們有五十年沒見了吧？」蕭靜用老友似的語氣與他打招呼。

　　名喚雅各的生物電腦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是的，我們上一次見面，是在五十一年四個月又二十三天十小時兩分鐘五秒之前，猊下。」

　　「哦，我很高興你的腦袋還是這麼清晰。好吧，雅各，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我們敘舊。現在我要啟動『耶和華』，你能幫我麼？」

　　「您的權限完全允許您這麼做。吾很榮幸為您服務，偉大的猊下。」

　　沒有等待多久，畫面中跳出了這個藍色星球的地圖，蕭靜快速輸入了灰色巨塔的方位，眼前的定位系統瞬間準確定位。

　　「地點重新確認，確認無誤。Jenovah發射前兩小時準備，進入待命──」

　　蕭靜關閉了螢幕，他緩慢地走到了前頭，將眼前猶如末日般的畫面一覽無遺。

　　鋪天蓋地的血色逐漸吞噬整座灰塔，軍隊慌忙狼狽地撤退，而看樣子那個怪物似乎還不懂得擴大自己的攻擊範圍，或者說，它其實只是要阻止誰離開呢？

　　怪物的心思……誰知道呢？

　　在飛行機停在戰艦的甲板上的時候，蕭靜跟著微微一笑，轉過身大步走出控制室。

Senatus *註：長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