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下）

　　一身黑色緊身衣的青年緩慢地扣上外套，將內裡的黑色金屬藏了起來，他運動了腳上的開關，利落地從鞋底抽出精細的金屬絲，指尖輕輕地拂過，再滿意地把它收回去。

　　「將軍。」

　　他一點頭，大步走向了外。

　　沙漠中的夜色就像是一副灰白的畫，眼前的一切看似平靜，卻處處隱藏著危機。

　　一艘艘的黑色軍用機藏匿在這片朦朧不清的夜空之中，黑髮人類點擊耳邊的按鈕，一個迷你的目標定位儀呈現在他的眼前，定位儀自動將焦點定格在不遠處的灰塔之上。這座基地在白天的時候幾乎淹沒在沙塵之下，只有在特定的時候才會隨著風向的變化而顯現出來，天然的防護屏障讓他們的搜索部隊多次遺漏。

　　蕭九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那個方向，直到呼叫器響了起來。

　　「報告，第三偵察隊已經成功突破入口，在23×167方位。」

　　蕭九答了一聲「收到」，走到門口將它打開，冷風瘋狂地灌了進來。

　　「一、四、九、十部隊按照A計劃，二、三部隊在三十分鐘後根據C計劃進行，其餘待命。」他背對著門，看了一眼同機的成員，拉著支撐的繩索直接往下躍。

　　血族男人無所事事地關掉了電視螢幕，他看了一眼時間，將一直貼身帶著的終端取了出來不斷刷新。

　　從四天前開始就沒有任何新消息，孫彬只能每天重複地翻看以前的信息。因為磁場干擾很嚴重，傳來的語音總是伴隨著沙沙的聲音。這已經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孫彬覺得自己開始患得患失，他歎了一口氣，在站起的時候猛地感覺到一股疼痛。

　　孫彬只好不斷地撫摸著腹部，好安撫肚子裡的寶寶……他疑惑地想，難道父親的情緒也會感染孩子麼？也許他應該找研究院裡的專家們問問。最近寶寶踢動他的次數比以往頻繁，孫彬的腹部也比之前隆得更高，不過還不至於妨礙行動。

　　他現在真是越來越明白每一個懷孕的人類父親的痛苦了，腰上捆了一顆球不說，這顆球還相當地不安分。孫彬一想到還有兩個多月才能到產期就有些鬱悶，不管怎麼說，還好懷孕的是他不是蕭九，他可一點都不想讓蕭九吃這樣的苦頭……

　　孫彬費力地站起來拱著腰走到了廚房。

　　尖銳的嘶喊聲不斷刺激著耳膜，在徹底消滅完一波的怪物之後，負責帶領這支連隊的紅髮血族趁隙填充子彈，邊鏈接呼叫器：「報告，這裡是第十部隊，我們已經成功進入第六層，路線是──」他簡述了一遍，然後中止通話。

　　「副連，報告現在的情況。」

　　副連長上前迅速道：「剛才李謙回報，他們那裡無異常，會在十分鐘內過來跟我們會合。目前我們人數有二十五，折損四個，一個重傷。」

　　薩沙走向重傷的傷員，他蹲下來看著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友。對方喘喘地衝著他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說：「頭兒……這點傷沒什麼，趴會兒就行。」

　　薩沙沈重地點了點頭，啞聲道：「撐著點好家夥，我們會回來的。」他扭頭指了一個大腿負傷的隊員，道：「你留下來，有什麼情況馬上匯報。」

　　「剩下的人，繼續前進！」

　　暫時脫隊的兩人面對面靠著牆，那個大腿被炸傷而無法行動的家夥聞了聞身上濺到的黑血，被熏得緊皺眉頭，扭頭看著對面，苦中作樂地笑道：「嘿，你哪兒來的？」

　　他自顧自地說：「我來自娜塔裡娜，很多人都沒聽過這個地方。我也說不准她到底在哪裡，不過我真的很幸運，被選上進入軍校……嘿，你怎麼樣？」

　　在感覺到對面的血族開始抽搐的時候，他遲疑地湊近，卻發現那個重傷的血族全身劇烈顫抖，突出的雙眼紅得宛若滲出鮮血，迅速泛黑的指甲瘋狂地劃著牆面，身軀以難以形容的姿勢扭曲著。

　　「你、你……啊！！！！」刺目的血色陡然濺開。

　　在聽見慘叫聲的時候，紅髮血族倏地回頭。

　　其他人露出戒備的神情，將手裡的狙擊槍舉起，神經緊張地環顧四周。

　　「滴！」呼叫器的聲音響了起來，薩沙迅速拿了起來，但是傳來的聲音卻是斷斷續續的「救……」背後是接連不斷的慘叫聲和一陣又一陣的獸鳴。

　　最後不知是誰奪去了呼叫器，彷彿燃盡最後一絲力量地吼道：「快逃！！！」

　　如此接近死亡的節奏讓聽到的人都不自覺地感到一股貫徹全身的冰冷，緊接著四面八方、由遠處漸漸傳來凌亂的的震感……

　　「預備！當心了各位！」薩沙拿出了一個微型引爆器，暗暗做了一個吞嚥。

　　他知道，真正的好戲來了。

　　研究院裡現在也是一片混亂，處於被各方圍堵施壓的中將閣下在收到通知之後，披風一甩把爛攤子全扔給了一群手下，火速趕到了實驗室。

　　「院長，這消息是真的麼？」蕭靜直接走向人類院長，歐文並沒有看向他，他跟他的助手們現在都沈浸在一種茫然的狂喜之中，讓他們從前些天到現在一直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

　　蕭靜順著他們的目光往上看，螢幕裡是一個快速進程的影響。雙重螺旋的DNA序列被外來的插入的一對鹼基對打亂，解開、重旋、修復，這樣的工作不斷重複，然後那對侵入的鹼基卻慢慢地在修復的過程中被淘汰，序列逐漸地回歸正常。

　　「這是……？」蕭靜難以置信地走上前，兩手扶住了實驗台。

　　「是夏娃。」歐文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吁一口，他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彷彿跟著鬆懈下來，「所有智慧生靈的母親，夏娃。」

　　蕭靜握緊雙拳，雙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上方，也跟著發出一聲喟歎：「夏娃……確實，沒有什麼比這個稱謂更加合適。」

　　千億年前莉莉絲逃離了伊甸園，由後來的夏娃繁衍人類，成為萬物之靈共有的母親。

　　實驗槽打開的時候溢出一堆煙霧，助手小心翼翼地將提煉好的疫苗從中取出。

　　「矯正所送來了十個曾經被咬傷的血族，他們身上已經出現了異變的體征，其中一個已經處於第四期。」

　　實驗人員穿上了防菌衣，他們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寬大的空間裡，一隻被牢牢鎖在實驗台上的異獸扭曲著脖子不斷掙扎，它猙獰的嘴被完全封住，但是卻不能擋住它的嘶吼聲。

　　血族將軍站在不遠處，歐文?安柏斯拿起了已經注入疫苗的針筒，在觀察好螢幕裡的各項數值之後，他將針頭準確地扎進那只異變種的脖子。

　　「老師──」螢幕裡的數據開始劇烈地起伏變化，甚至隨著注射的劑量越來越大而出現閃著紅光的「Null」。

　　嘶吼聲越來越尖銳，掙扎也越來越強烈。蕭靜對著兩邊的人員使了眼色，幾個軍人上前來用力地制止住這個不斷已經瘋狂的異獸。他們咬緊了牙，就連蕭靜也嚴肅地抿緊了唇，無聲地吞嚥。

　　那個異變種的身軀開始冒著詭異的黑煙，一股詭異的臭味瀰漫，研究人員下意識地退了退，只有人類院長執拗地站在原處，不願意遺漏眼前的任何一個變化。

　　只見，那艷紅的目色逐漸褪去，原本龐大的身軀像是慢慢縮水一樣，親眼看著這一輪變化的血族軍人都慢慢地鬆開手，一臉驚訝地往後退了一步。

　　實驗台上的血族青年翻了翻白眼，發出一聲脫力的歎息，虛弱茫然地睜眼看著眾人。

　　歐文院長抬起袖子擦去額上的汗，看了一眼螢幕上的數值，所有生命體征已經恢復正常……

　　「這是奇跡……」其中一個血族睜大眼喃喃。

　　血族中將快步走了上來，他的臉上難掩激動，連說話都帶著些微顫音：「你做的很好，安柏斯博士，我們會銘記你的貢獻，你將會享有最高的榮譽。」

　　人類院長拂面搖了搖頭，他露出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笑容，「不，跟我無關。這只不過是證明上帝在給我們一場無關緊要的惡作劇，他簡直跟我的兒子一樣調皮……現在，我們要做的，是給我們的夏娃抽出一個血袋，哦，我真心希望他不會貧血。」

　　「放心，我會記得叫人給他來點菠菜湯。」

　　孫彬打了一個噴嚏，他吸了吸鼻子，伸長脖子看了看食譜。很好，加入百分之二十的血劑，他點擊攪拌機的開關。

　　陰暗潮濕的通道，黑色的靴子一步接著一步謹慎地踩在污黑的血漬上。

　　他的臉上只沾了一點暗色的血沫，現在他和他的部隊已經完全失去聯繫。

　　「聽到我的聲音馬上回應！」他又連接另一處：「孟斐上尉，請求支援！」

　　回應他的只有沙沙聲。

　　全軍覆沒……？蕭九皺緊了眉頭，情勢已經遠遠地超乎了他的預料。剛才的一場交鋒讓他終於明白了這座塔裡究竟養了什麼樣的怪物。

　　他們原本以為上次和孫彬惡戰的家夥不會超過百隻，事實也是如此，但是蕭九沒想到在被那些異變的吸血鬼咬傷之後，他手下的血族、哪怕是那些經過特殊改造的特種隊伍，也會在短時間內突然異變，迫使他們自相殘殺。

　　TQ值越高的血族發生異變的話，相對來說也愈難對付。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偵察隊能比他預料中還要輕鬆地找到入口，蕭天簡直恨不得直接打開大門等待他們自投羅網。

　　在察覺到異樣的氣息時，蕭九猛地抬頭，在對方撲過來攻擊的時候，人類青年利落地閃避，手裡的狙擊步槍跟著滑脫出去。

　　他戒備地看著對面那四肢攀住牆的異變種，在看清對方身上破爛的衣著時深深地擰眉……現在他終於明白派往前線的三位將軍為何而失蹤了。

　　那只異變種發出了嘶叫聲，這是呼喊同伴的舉動。這些異變種不是一群沒腦子的生物，它們也出現了系統的階級之分，甚至會懂得使用戰術去迷惑敵人。

　　蕭九背過身狂奔，在奔跑的時候拿出一個微型手雷。

　　爆炸聲之後血塊橫飛，定位儀跳了出來，蕭九按著預先設好的路線一路往前，在終於發現這座迷宮的到控制儀時，他急急地打開了控制樞紐，在草草地看了看之後，拉下了控制桿。只見，他過來的路上一道道的門迅速合上，把來不及追過來的家夥都擋在了後方。

　　穿過防守線的之後的只有那個巨型的家夥。由B級血族異變而來的怪物，難纏程度足以想像。

　　蕭九扶著牆站了起來，暗暗地從鞋底抽出了利器。

　　跟這種怪物正面交鋒對他來說並不是很明智，然而對蕭九而言，比起遠程攻擊他更擅長近身搏鬥。

　　刀鋒閃爍著微光，孫彬猛地發出一聲小小的呼痛聲，他甩了兩下手，血珠低落在砧板上。他有些手忙腳亂地把菜刀擱下，下意識地將麼指直接含在嘴裡。

　　地下研究院裡，正在和人類院長相談甚歡的血族將軍並未留意到他的副官走到了無人的轉角處，拿起一個終端正低聲地交談些什麼，神情詭秘。

　　金屬絲在他們來回糾纏的時候暗暗地套住了敵人，在被正面擊中的時候，蕭九發出一聲悶哼，在往後飛的時候，他猛地拉緊了手上的發射器，迅速地回收！

　　金屬絲鉤緊了它的脖子，一眨眼之間，惡臭的黑血隨著頭顱飛濺而開。

　　人類青年終於鬆了口氣地坐倒在地上，他咬緊牙關扯掉了胳膊上的腐肉，然後撕扯下衣擺，潦草地包紮止血。

　　那些異變種身上的血含有一些不知名的成分，這種無力的感覺和上次被咬中的時候一樣。蕭九舔了舔乾裂的唇，他從胸口的暗袋裡取出了一個終端。

　　他勉強地睜著被血糊住的眼睛，目光眷戀地看著它，彷彿透過它看見了他深愛的人。

　　他帶著一絲不確定，點擊了鏈接鍵，而奇跡似的，它發出了成功連接的聲音。

　　被擱在桌案上的終端振動著，孫彬忙放下手邊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到廚房外。然而，搶在他拿起它之前，一股強烈的震感讓他差點不穩地摔倒在地。他緊張地找到了支撐物，終端已經滾到了地上滑到了角落。

　　孫彬踉蹌地來到了客廳，一道似是紅外線的紅光透過門穿了過來，形成一個弧度，接著就是類似電鋸的聲音響了起來。

　　連接失敗的聲音不斷地在他耳邊迴盪。

　　蕭九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似地合上眼，慢慢地向旁邊歪倒，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蜷在地上。

　　他並沒有躺下來多久，一陣子之後，他又握緊了拳撐住地面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地扶住了槍，看著前方。

　　他不確定他是不是產生了幻覺，前邊的牆什麼時候退開來，露出一條道路，那個方向的盡頭照耀著刺眼的光。

　　蕭九甩了甩頭，往那個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

　　血族將軍靜默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他無法想像連那些特種部隊都擋不住的敵人。

　　他覺得頭痛地捏緊眉心，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唯一的希望從他手裡被帶走，還為了孫彬的安危……

　　「閣下，請不要擔心，我們已經調出了全部街道的監視畫面，一定能馬上找到孫先生。」

　　蕭靜捏著眉心的動作一滯，他扭頭看向自己的這位副官。

　　「閣下？」那位副官被盯得滿臉不自在。

　　蕭靜上下打量他，目光如炬，「你怎麼知道這裡有什麼人？」之前他們一直對外界嚴格保密孫彬的行蹤，可以說除了他和蕭九，連歐文院長都不會知道孫彬在這個地方。

　　「……閣下剛從研究院出來，不是應該馬上找孫先生麼？」

　　「哦，是啊。」蕭靜咧嘴笑得萬分親切：「那就更奇怪了，你怎麼知道『夏娃』就是孫先生呢？」

　　對方臉色一變，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拔出槍，胸口突然感覺到一種沈重的鈍感，就像是有千斤壓下來一樣。

　　他呼吸困難地抓緊胸口，慢慢地跪倒在地。

　　中將閣下用鞋尖輕輕將他的下頜抬起，逼迫他用卑微的姿態仰視著自己。

　　「不用怕，我相信你一定會很享受我的審訊，你應該覺得很榮幸，剛好我最近的心情相當的不愉快。」

　　閣下的雙眼透著一絲緋紅色，作為最頂尖的血族，他有千萬種的方法讓這個小子實話實說。

　　蕭九迷茫地追隨著前邊的微光，直到走到終點，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異常寬敞的實驗室。那裡的設備擺放很凌亂，地上橫著好幾個腰口粗的管子，他踉蹌地往前幾步，目光順著那些導管延綿而上……

　　蕭九慢慢地站直身子，他雙目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上方。

　　培養箱裡的血族雙手交疊地仰臥著，他的模樣栩栩如生，就算全身插滿了插管也無損他的美麗。

　　這不是一個該存在於世間的精靈，而他的模樣蕭九曾經在兒時見過無數次。即使是贗品，對他來說也已經足夠震撼，更何況是真正的他出現在眼前。

　　莉莉絲……

　　蕭九無聲地呢喃，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時，他緩慢地回頭。

　　「真是動人的畫面。」穿著龐大黑袍的老邁男子輕拍著掌款步而下，背後一個佝僂著腰的人類博士緊跟著他，目光貪婪地緊盯著蕭九。

　　「父子相遇的場面確實很令人動容，蕭衍，也許你應該感激我給予你這樣的機會。」

　　蕭九已經失去了和對方爭執的力氣，他體內的毒素已經擴散，意識也跟著渙散。

　　他們緩慢走向勉強扶住實驗台而不倒的青年。

　　蕭天抬頭看向上方，冷冷地道：「博士，我希望你告訴我，這個怪物到底還需要多少血液才會甦醒，我已經犧牲了我所有的部下……」

　　「閣下，我想我們已經不需要再從都市引來那些脆弱的食物──」亞當?路德蹲下身來，顫抖地去撫摸蕭九的臉龐，卻被對方用力地一甩。

　　他猙獰地一笑，道：「這裡不是有一個最營養的飼料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