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內普番外之男孩
最近無論在做什麼,都有一雙銀色的眸子在眼前時隱時現。
那是他的罪。
那個孩子,他長著一張幾乎和莉莉一模一樣的臉——除了眼睛。
他有一雙銀色的眼睛,看著不似活人,而是泛著金屬的光澤,金屬的冰冷。
正如他本人,堅硬,冰冷,高傲。
莉莉不同,她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像春天的湖水一樣蕩漾著令人心醉的溫柔,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歡快蓬勃的活力。
所以他不是莉莉。
他們只有一張相似的臉,同樣的姓氏,但是內裡卻是截然不同的靈魂。
從第一次見到那孩子的時候,斯內普就知道這一點了。
男孩推開大門,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進禮堂大廳,從容,鎮定,步履優雅,不言不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真是天生的斯萊特林。
他心贊。
果不其然,帽子一沾到少年的頭髮,就大聲喊出了「斯萊特林」。
他很滿意。
雖然這個孩子不是莉莉,但是看在他和莉莉長相如此相似的份上,他一定會好好栽培他。
身為一名教師,能教出一個出色的學生,比其它任何成就都更令人驕傲。
當他開始關注的時候,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男孩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驕傲和漠然,眼中沒有屬於一個十一歲孩子的好奇、振奮、喜悅或者恐懼緊張,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彷彿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遊戲,他僅僅只是在無聊且無趣的應付著。
即使其他斯萊特林罕見的主動伸出了手,他依然帶著淺淺的不屑。
斯內普皺起了眉。
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當天晚上,鄧布利多為這個孩子找了他。
「我很擔心,西弗勒斯。」白鬍子老人眼中有深深的憂慮,「我擔心這是另一個湯姆‧裡德爾。」
作為信任的證明,他是少數幾個知道伏地魔本名的人之一。
他還知道那個偉大的、純血理論的堅決擁護者其實是個混血。
「他不是。」斯內普嗤之以鼻的說。
伏地魔一直是野心勃勃的,不管掩飾的多麼好,他眼中依然燃燒著熊熊的野心。
男孩卻是冷淡的,漠然的,疲倦的,彷彿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伏地魔用出色的學業、優雅的儀態和風趣的談吐來收攬人心,當他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後,他就變得越來越專制獨裁、殘酷暴虐,隱藏在毛皮下的鋒利爪牙漸漸亮了出來,毫不留情的劃向任何敢於違逆他的人,不論是朋友還是敵人。
男孩卻對周圍人的主動接觸愛理不理,渾身上下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神情中帶著懶洋洋的冷漠。
伏地魔後來變得喜怒無常,甚至有些瘋狂,只有殺戮能讓他迅速膨脹的野心和下降的理智得以緩解。
男孩卻有一種讓人膽寒的冷靜。
這樣天差地遠的兩個人,怎麼能一樣?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他看中的斯萊特林。
但即使不以為然,他還是答應鄧布利多要他觀察男孩的請求。
這本來就是我的打算,順便幫他一把也沒有什麼。
他這樣說服自己。
但是他知道,其實不管自己有多少藉口,其實真正的理由都只是他無法拒絕這個白鬍子老人的請求。
在他心愛的女子正處在巨大的危險之中,自己一向遵從的主人想要殺了她和她的兒子,他的夥伴們都冷眼旁觀,是這個老人給了他希望——儘管回報是要他成為間諜,儘管最後還是失敗了。
在莉莉死後,他失去了生存的慾望,是老人給了他一個目標——保護她的孩子。
在黑魔王倒台後,他被帶上了威森加摩的法庭,攝魂怪就漂浮在他身後等著吸吮去他所有的歡樂甚至靈魂,是老人站出來保護了他,還為他提供了一份教職——儘管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協議。
在所有人都以為他食死徒的身份而排斥他、在他背後竊竊私語、對他怒視或者詛咒的時候,只有老人給了他信任和庇護。儘管他從來沒有說出口,但是感激確實已經銘記在心,因為這份信任已經是他少有的溫暖之一。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他對男孩許諾。
這也是他對鄧布利多的諾言之一。
但是男孩並不完全相信。
「即使背叛鄧布利多?」他問。
這一次,斯內普久久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想像,背叛的恥辱和罪惡就狠狠的撅住了他的心臟,比前一次更甚。
莫延‧伊萬斯,這是那個男孩的名字。
奇特的教名,莉莉的姓氏。
還有莉莉的容貌。
學業優秀,無論是最需要精細的魔藥還是最需要天賦的變形,成績都出類拔萃,獲得了所有教職員工眾口一詞的稱讚。
這簡直就是一個集合了他和莉莉兩人所有優點的孩子。
私底下,他曾這麼想,然後得意洋洋。
他希望自己的這種想法不會褻瀆了莉莉。
但是鄧布利多對男孩的優秀卻更加警惕。
湯姆‧裡德爾曾經也是這麼出色,沒有一個老師不喜歡他。
校長這麼說。
斯萊特林優秀難道是罪?
他憤怒了。
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男孩在學習中的確對接近黑魔法的東西更敢興趣,任何帶有傷害性的東西到了他手裡都能發揮百分之二百的功效,哪怕只是簡單的咧嘴呼啦啦。
斯內普知道這所學校有多少眼睛一直在為鄧布利多一直盯著男孩,也知道男孩在這種監視中還常常無聲無息的消失。
即使是鄧布利多,也不能完全掌控霍格沃茲的每一處秘密。
鄧布利多越來越憂慮,尤其是在魁地奇賽場上教授座椅的集體事故以後。
很快,斯內普就發現,男孩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冷漠無情,他對一個人異常的關心。
——哈利‧波特!
他得承認他很好奇。
換了任何一個其他的斯萊特林,他一定以為他們是衝著「大難不死的男孩」的稱號去的。
「魔法界的救世主」、「神秘莫測的強大潛力(強大到在嬰兒時期就殺死了鼎盛的神秘人)」,波特家唯一的男孩踩著親人的鮮血在魔法界擁有了巨大的聲望。站在他身邊的人,必然能獲得極大的利益。
但是他看得出來,這個叫莫延‧伊萬斯的男孩是發自內心的在關心他。他幾乎是把那黑髮男孩,當成是自己世界的中心。
但是卻並不是因為愛情。
真是見了鬼了。
斯內普低咒。
男孩一次次的為了波特家無知粗魯的小鬼頂撞他,他對波特的維護是不加掩飾且不遺餘力的。
斯內普很憤怒,但更多的是擔心。
男孩跟他自己,是多麼的相像。
那個紅發綠眼的少女,也曾是他生活中的唯一光明。
斯萊特林恥辱的在最後一刻失去了學院杯,結束了延續六年的連冠。同時,男孩終於和波特決裂。
當那一天如預期般到來時,斯內普並不驚訝,也沒有喜悅,只有沉沉的抑鬱壓在心上。
還有疑惑。
男孩其實並不像他一向展現的那樣在乎波特。或者更應該說,他並不是那麼在乎波特的情緒。
那麼,一直以來的付出和守護,是為了什麼?
波特對他,意味著什麼?
男孩渾身上下充滿了神秘。
也充滿了危險。
暑假來臨,當別的學生都回家以後,男孩卻獨自一人住進了破釜酒吧。鄧布利多知道斯內普經常到對角巷採購新鮮的魔藥材料,便拜託他經常去看顧。
斯內普暗自撇嘴,他知道破釜酒吧的老闆湯姆經常跟鄧布利多通信。
當然,監視魔法更好用,但男孩即使魔法水平不夠,卻對這種情況異常敏感,似乎他的身邊裝著一個窺鏡。
沒過兩天,鄧布利多就告訴斯內普,男孩從破釜酒吧消失了,過了很多天才回來,不用察言觀色也看得出來他此行收穫不小。
斯內普有一次去對角巷,無意中看到男孩是憑藉什麼走脫別人的視線的:他隨手從路過的麻瓜身上扯下一根頭髮,加入一小瓶液體中,喝下後帶上兜帽就擠進了人群,斯內普拚命擠開人群跟上去,前面的男孩幾乎是隨著每一步前進背影都在變換,身上的長袍隨著他的變高變胖也隨之改變,不多久斯內普就失去了他的蹤跡。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男孩鑽進了翻到巷。
鄧布利多總是對的。
他痛恨這一點。
「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路。」
這跟莉莉當初說的話多麼相像。
「你選擇了你的路,我選擇了我的。」
男孩在走他曾經走過的路,卻比他更決絕。
沒有波特的男孩,是一條冬眠的蛇;在波特身邊的男孩,是一隻醒來但藏起了毒牙的蛇。
但現在呢?
如果沒有約束,這個男孩會走到什麼地步?鄧布利多又會對他做什麼?
斯內普在警惕和擔憂中度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見鄧布利多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甚至對男孩無處不在的監視也撤銷了不少。
斯內普大惑不解,他懷疑校長的腦子是不是被糖漿都糊住了。
即使發現密室裡的蛇怪時,男孩暴露出許多問題,但鄧布利多依然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甚至比對他的黃金男孩都更縱容。
而當男孩在密室裡莫名暈厥,波特抱著他恐懼的求救時,斯內普確信自己在鄧布利多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憐惜和哀痛。
男孩和波特終於重歸與好,但是他的眼中已經不僅僅只是波特一個人了。斯內普滿意的看到,在經過一次矛盾之後,在斯萊特林,男孩越來越多的露出真心的笑容,一點點接納別人,他那一向高傲自大的教子在其中發揮出了超乎想像的勇氣和執著。
男孩來請求他的幫助,居然是為了攝魂怪。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怎麼能想的那麼遠?
更重要的是,他毫不猶豫的將黑魔王定義為自己的敵人,並且釋放出完美的守護神。
要知道,內心真正黑暗的巫師是無法放出守護神的。譬如為了間諜的需要,從來都沒有人知道他也能使用守護神咒,因為他是一個眾所周知的「食死徒」。
這是不是鄧布利多開始縱容他的原因之一?
謎底揭開了,原來那孩子竟然就是波特家的另一個遺孤。
——休‧波特。
那是他這些年來,除了莉莉,另一個噩夢的來源。
小猴子一樣皺巴巴的臉、透明的皮膚、白色的大眼睛,似乎是瞎的,手輕輕一碰,就帶下血淋淋的一塊皮肉來。
那是別人對他眾口一詞的全部描述。
活不了多久了,那孩子。
所有的人都這麼說。
鄧布利多沒有為他的過失責怪他,反而帶來了男孩身體狀況的全部資料,供他配出解藥。他甚至每月還給他寄來一張照片。孩子一天天脫離了嬰兒時期猴子樣的模樣,越長越可愛。
也越來越瀕臨死亡。
在他為此忙的廢寢忘食的時候,黑魔王闖進了波特家,哈利‧波特成為了英雄,而另一個孩子失蹤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斯內普為此日夜懺悔。
在這次戰爭中,最無辜的,無疑是這個孩子。
他沒有犯下任何罪行,卻一出生就在遭受折磨和病痛。
他出生一年多,見過的只有聖芒戈蒼白的天花板,食用的都是難聞到讓成年人都要嘔吐的魔藥。
唯一一次出行,就面臨著世界上最殘忍的魔王,和最喪心病狂的叛徒。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在十年後,帶著貴族般的驕傲和張揚,踏入了霍格沃茲。
斯內普曾無數次祈求上蒼,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
但是當年的遺孤真的出現在眼前時,斯內普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逃避。
他無法面對。
那雙迥異於常人的眼睛,每一次看到,都提醒著他的罪。
每一次,都在向他宣示,他是怎樣跪倒在伏地魔腳下,怎樣興奮的獻上了將自己心愛女子一家置於死地的預言,怎樣情不自禁的寄出沒有保護措施的魔藥。
他甚至能看到,跟隨著伏地魔殘殺麻瓜和傲羅的自己,滿身污穢的自己,罪惡纍纍的自己。
他無法面對。
他不敢直視那雙眼睛,生怕從中看到醜陋的自己。
他們說的都沒錯,你就是一隻髒兮兮、油膩膩的老蝙蝠,邪惡透頂,還在指望什麼呢?
他絕望的想。
男孩失蹤了。
在他終於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後。
驕傲自大的哈利‧波特恐慌的幾近失控。
斯內普跟隨鄧布利多,從麻瓜的監獄裡移出了一個猥瑣的老頭。
一個小偷。
他鄙夷的施展攝魂取念。
傾盆暴雨,撿到一個奄奄一息、紅發銀眼的孩子……他狼吞虎嚥的啃著一個又硬又黑的面包,咽的直伸脖子……他被吊在房子中間鞭打,小小的身體不斷的抽搐,無聲的哀求和哭泣……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來到他們生活的地方……
記憶在這個地方產生了滯澀。斯內普看向鄧布利多。
「繼續,西弗勒斯。」鄧布利多說。
連續兩個強大的攝魂取念,麻瓜的真實記憶終於向他揭開了秘密。
一個「美妙的」計畫……不顧孩子的拚命掙扎和絕望的哭喊,男人把他提進地下室……巨大的響聲,地面甚至在震動……血泊中,孩子半跪在地上,手裡的菜刀切過男人的喉嚨,臉上帶著純真可愛的笑容……
斯內普渾身一顫,魔杖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當斯內普的魔杖落下時,攝魂取念也結束了,但完全恢復了記憶的尼爾也瘋了。他抱頭恐懼的尖叫著衝出門去,屋子裡的兩個巫師誰都沒有理他。
斯內普看著面色凝重的鄧布利多,心忽然一顫。
「他不可能是……那個人兩年前還回來過……」
「的確,」鄧布利多低聲說:「但也有可能是一部分……」
當少年回來後,鄧布利多給他安排了整整一學期的勞動服務,斯內普每天親自坐在他身邊。
他終於開始正視男孩的眼睛,因為他眼前坐著的也許是黑魔王本人。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鄧布利多會認為有兩個伏地魔,但斯內普相信他總有他的道理。
他看到了男孩時而流露出來的、超乎年齡的成熟和憤世嫉俗,看到了他隱隱的脆弱和悲傷,看到了他眼中很偶然的愉快、敬畏和感激。
感激?
如果他真的是伏地魔,斯內普會親手殺了他;如果他是休‧波特本人,那麼就是斯內普害死了他的父母,造成了他從小到大的所有悲劇,他究竟在為什麼感激?
因為他給他找來的那些書本嗎?
他知道自己也是為了讓這孩子更加認清周圍的環境,但是更重要的是因為:這些書看似有用,但對黑魔王本人是一點用也沒有!他只是需要一些東西來展示自己的善意和掩飾自己的觀察罷了。
漸漸的,他開始覺得,這孩子就是休‧波特。
然後,一位所謂的「中國前輩」又成了新的懷疑對象。
但是事實證明,少年即使在童年時候,行蹤也一樣飄忽不定,鄧布利多找了所有跟他有關係的人,但沒有人知道他那時究竟接觸過什麼人,唯一的線索就是那次魔力爆發後不久,他就展現出越來越驚人的才華。
少年假期的時候的確去了中國,但是無論魔法部還是鄧布利多,都沒有力量在那個神秘的東方國度。
斯內普沒有想到,鄧布利多沒有給他答案的問題,反而是那個少年告訴了他。
是魂器。
日記,還有哈利‧波特,都是魂器。
鄧布利多利用了他!
那麼這個男孩呢?他是不是也是一個,甦醒了的魂器?
不可能。
他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如果是黑魔王本人,是不可能放過馬爾福的。
更何況,對於男孩和各貴族世家的協議,斯內普也曾聽說過。如果他想,他能得到的將是現在的無數倍。
他已經無法完全信賴鄧布利多,但對於男孩,他也不能完全信任。
一方面,是對男孩暴露出來的黑暗傾向的擔憂和警惕,另一方面,是長久培養的關心和歉疚,兩股力量拉扯著他,讓他產生了徬徨。
然而當男孩和那隻蠢狗吵了一架,莫名出現在他家附近並向他傾訴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了強烈的愉悅和責任感,認真的開解他。
頭一次,斯內普深恨自己平時與人交流不夠,導致這時候除了滿腦子的冷嘲熱諷,可以用的詞彙少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