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延的猶豫
「休……休?」
一瞬間,莫延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耳旁轟隆隆地都是哈利的聲音「休——休——休——」
「哈利,你怎麼會問起這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來,空空的。
「當初我被蛇怪襲擊以後,我們到了鄧不利多教授的辦公室,海格以為我出事了,他闖了進來,說了一番話,你還記得他說了什麼嗎?」哈利說。
莫延當然記得,那是他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可是莫延張口結舌,他覺得自己心裡猛地忽悠一下,彷彿下樓梯時一腳踩空了一樣。
好在哈利也不是在期待他的答案,他自己就說出來了:「當時海格說,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那都是他的錯!他已經害死了休,不能再——然後鄧不利多教授就打斷了他。後來我再問的時候,鄧不利多教授說我不應該為了很久以前的事讓海格更痛苦。所以我放棄了追問海格。」
哈利慢慢地說:「可是我想知道,我一直都在尋找。」
「你記得當時教授們的反應嗎?——對了,那時候你在看福克斯,沒有注意到——我覺得所有的教授都知道,但是他們都在隱瞞我們——不,也許只是在隱瞞我。」哈利歪著頭想了會兒,聲音依然平穩,但卻冷漠:「我覺得,這個休——他一定跟我有關係,也許跟我父母有關係。海格當時說:『已經害死了休,不能再——』,不能再什麼?當然是不能再害死我——當然,如果當時我被蛇怪殺死了,其實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但是海格把我的安全跟休的死聯繫在一起,為什麼?他又是怎麼害死了他?」
莫延機械地撫摸著僵硬地達克,心裡泛起一種奇怪地感覺——他的哥哥就在自己面前追究自己的「死亡」……
「還有,海格還曾經說過,如果他當時知道……」哈利皺起眉,苦苦回憶:「撲?還是弗?反正就是相似的一個發音……」想了許久後,哈利才揉著額頭放棄了,「我知道的太少了,要是能多一點資料,我肯定能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哈利。」莫延垂著頭問:「你追查這個多久了?」
「從密室回來以後就開始了。」哈利說。
「與韋斯萊和格蘭傑?」莫延覺得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憤怒升上來——他又一次被排除在外了?
「不,」哈利搖搖頭,「我跟他們提過,但是羅恩和赫敏都覺得我不應該查這件事。我覺得這對我很重要,但是我說不出為什麼重要,羅恩和赫敏覺得海格已經夠痛苦的了,我不應該去揭他的傷疤。所以我就自己一直自己一個人偷偷地查。」
「是嗎?」莫延竭力保持自己聲音的平靜,「你一定覺得,我也會和他們一樣認為吧?」
「不。」
「什麼——」
「我覺得——」哈利靠近他,緊緊的盯著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他的表情,「你也知道,可是你也在隱瞞我。」
血色從莫延的臉上褪去,他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消失了,冷意從脊樑處升起來,一點點浸透了全身。
「你知道,可是你隱瞞我!」哈利提高了聲音,帶著憤怒吼道。如果他以前只是因為覺得莫延當時的反應有些反常而懷疑以外,現在莫延的臉色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了他——他在欺騙他!他以為最能夠信任的人在欺騙他!他的心裡空蕩蕩的,知道某種東西破碎了。怒火和寒冷幾乎將他撕碎,哈利覺得已經無法忍受繼續看著莫延,他騰的站起來轉身就走。
莫延看著哈利的臉色,彷彿看到了一年級期末時候的他自己,不及細想,莫延站起來抓住哈利的肩膀,迫使他看著自己。
「哈利!」
他抓得那麼緊,哈利覺得自己的肩膀要碎了,可是他沒空注意這個——莫延的眼中有某種讓他害怕的東西。
「是的,我知道一些,哈利。」莫延深吸一口氣,心裡像是墜著一顆沉重的大石頭。「可是,你不會想知道的。有些東西,它只能帶給人痛苦。」
「我要知道,莫延。」哈利一字一頓地說,感覺到自己追尋許久都不知道的謎底就在眼前,心砰砰地撞著肋骨。「告訴我。」
莫延閉上眼睛,開始權衡自己究竟「知道」哪些事情才比較合理,最後悲哀地發現,正如他自己說的,只有痛苦。
「這是我這半年以來最重要的事,比功課重要,比魁地奇重要,比離開德思禮家重要,比任何我以前喜歡的、渴望的事都重要。」哈利繼續說,「我去找學校裡的學生檔案,找從海格入學以後所有學生的名字,我借了所有可以找到的舊報紙看,打聽可能相關的任何消息——莫延,我想知道。我必須知道,不然我的生命裡就沒有其它事情了。」
「好吧,哈利。」莫延睜開眼睛,卻沒有看著哈利,而是盯著牆上的一把裝飾用的銀弓。「我告訴你。」
「……哈利,你知道,你家在哪裡嗎?」
哈利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
「在高錐克山谷。高錐克山谷是戈德里克‧格蘭芬多的出生地,是巫師金匠鮑曼‧賴特打造第一個金色飛賊的地方,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半巫師聚居地。鄧不利多教授一家也曾經在那裡生活過。」
「鄧不利多教授?」
「是的。」
「……他從來都沒有提過。」
「去年暑假的時候,我去了高錐克山谷。」
哈利猛地抬頭,動作劇烈的彷彿要把頭和脖子拉開。一旁的達克也發出巨大的聲響。但莫延只是看著自己的手指。
「莫延——」哈利語氣乾澀地就像砂紙在摩擦,「還有呢?」
莫延張了張嘴,又啪嗒一聲閉上了。
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舌頭,再說下去,他必然會洩露出不該洩露的東西。
莫延想了許久,哈利雖然焦躁,但還是安靜地等待,一種可怕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雖然那不能改變他知道真相的願望,但卻也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延遲這個時間。
莫延伸手握住掛在胸前的戒指,猶豫了一下,取出了一個方形的盒子,上面有雕刻精緻的薔薇花和銀質的鎖扣。
「你自己看吧,哈利。」莫延站起來。「我……我去煮杯咖啡。」
莫延狼狽地逃開,在屋子裡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後,終於想起來自己應該幹什麼。
他取出煮咖啡的用具箱,裡面有瓦斯燈、量杯、攪拌勺、方糖和砂糖,各種咖啡豆、配套的咖啡杯和酒。莫延先做好濃香型基底,然後一匙糖、半盎司烈酒倒入愛爾蘭咖啡杯中,點燃瓦斯燈開始烤杯,心卻不知不覺就漂到哈利那邊。
那個盒子裡裝的,是他在高錐克山谷的家裡拍的所有照片。
最上面的一張,就是門口的那塊木牌:
就在這裡,在1981年10月31日的晚上
莉莉和詹姆‧波特失去生命
莫延左手食指與拇指握至杯梗底部,右手握住杯底座。讓火源由杯底部燒起,右手慢慢轉動杯底部,使杯子均勻受熱……
他們的一個兒子,休
成為邪惡之徒祭奠黑魔王的犧牲
杯口慢慢地升起了霧氣……
另一個兒子,哈利, 是唯一逃脫了死咒的巫師
霧氣又消失了……
這所麻瓜看不見的房子
就保持了廢墟的樣子
藍色的火焰在燃燒……
作為波特夫婦與休的紀念碑
輕輕地晃動杯子,藍色的火焰慢慢熄滅……
和一個對於拆散他們家庭的暴力的警鐘
他將咖啡倒到黑線的高度,看著那簡樸的黑色液體在高腳杯中悠悠旋轉,心裡有些恍惚。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裝了家族遺產的薔薇筒拿了出來,緊緊地攥在自己手中。
這是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的東西。
只要他把怎麼拿到這朵薔薇的過程一說,就算哈利還不明白,但鄧不利多是一定會知道是怎麼回事。
更何況,他的教父——小天狼星‧布萊克,這個不知怎麼知道了他的身份的人,就在身邊。或許現在小天狼星還在顧忌著自己通緝犯和被誤會的背叛者的身份不敢貿然和哈利相認,但也許會為了替他作證而站出來。
即使沒有這些,魔法界可以檢測血緣關係地魔法也有不少。
只要有一個小小的導火索,一個引子,一個契機,讓人們稍稍往那個方向有一點點聯想,他的身世就會被發現。
然後他就會和哈利相認。
哈利也不會為了休的所謂「死亡」而痛苦。
這是他心心唸唸想了許久的事。
可是……
當機會真正來臨的時候,莫延卻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這樣。
莫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猶豫什麼!
哈利渴望親人——他也是!
哈利想有一個家——他也是!
哈利和他的關係很好!
如果相認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教訓德思禮家,追查小天狼星蒙冤的真相,抓捕彼得‧佩迪魯,毫無顧忌地站在哈利身邊——斯萊特林和格蘭芬多們也都沒有了反對的理由……從此以後,孤獨的不再孤獨,悔恨的不再悔恨,遺憾變成慶幸,傷心變成快樂,痛苦成為幸福。
真的……能幸福嗎?
莫延有些怯步。
他為此感到恐慌。
心就像懸在虛無的半空中,不上不下,沒有著落。
如果真的相認——他,還會是現在的他嗎?
……
……
莫延拿著咖啡杯的手頓住了,終於知道自己在猶豫的是什麼。
現在,他們是朋友;相認,他們是血親兄弟。
儘管他心裡知道所有的真相,但說出口與不說,就像是薄薄的一層窗紙,看似脆弱透明沒有什麼遮擋,但其實也是一種保護。
一旦戳穿……
他是不是還能像現在一樣擁有自我?
這種想法如同繩索,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可是,他期待了這麼久……
莫延看著空白的天花板,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將薔薇筒收進了戒指。
他端著溫熱的咖啡回到原位,遞給哈利,滾燙的淚水滴到他的手背上。
「我從來都不知道……」哈利哽嚥著說。
莫延偏偏頭,看到達克看著他們時悲哀的目光。
他低下頭,慢慢地啜飲一口咖啡,慢慢讓自己的心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