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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龍轉鳳》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生亂

  話說鄭其英和齊靖安之間,那可真叫一個新仇舊恨掰扯不清。

  去歲秋時,鄭其英被夏侯宣和齊靖安聯手殺得慘敗歸朝,不僅折損了近三十萬大軍,還“捎帶”了一場可怕的瘟疫回去,致使他被父王重責,險些就再難翻身、甚至被嫡母害死……可以想見,這一年多來,鄭其英肯定已在心底裡紮夫夫倆的小人紮了幾千萬遍了。

  而反過來說,在那場戰役中,鄭其英也在夏侯宣的身上留下了幾道難以磨滅的猙獰傷疤,以致齊靖安每每跟心上人親熱時看在眼裡,都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鄭其英的衰樣……咳,所以說了,駙馬爺當然也對北燕二王子恨得牙癢癢啊。

  那麼,這兩個人一旦對上,而且還是各自作為雙方的大軍的主帥——當前的場面,怎麼可能不激烈?

  轟隆隆!

  大戰開始,北燕的數萬先鋒軍當先發動了衝鋒,來勢洶洶,帶起大片煙塵,幾近遮天蔽日,使得守城的魏軍們眼前一暗,心頭難免有些發怵。幸而齊靖安能夠摒除一切外界的干擾,找准最佳的時機,令城牆上的投石機紛紛開動,密集的巨石呼嘯飛出,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劇烈的響聲一下又一下、接連不絕,就彷彿一陣陣喪鐘聲敲響在幾十萬北燕軍士們的心頭!

  “哼,讓傳令官把戰鼓敲得更急一些,鼓舞先鋒軍給我加速衝鋒!”遠遠眺見對方那恰到好處的反擊,鄭其英冷哼了一聲,暴喝道:“我們沒有退路,所有人都沒有!只能向前衝殺,殺出一條血路,非贏即死!”

  “嗷嗷——”北燕幾十萬大軍齊聲嚎叫,先鋒軍的士氣也再度回升至頂峰:他們這一支前來急襲大魏國都的軍隊,本就是一支哀兵,幾乎人人都做好了拼命赴死的心理準備,縱使在巨石臨頭的時候仍會自然而然地心生懼意,卻絕不會輕易地喪失鬥志。

  “……我們也沒有退路了,身後就是國都所在,不是他們埋骨他鄉,就是我們國破家亡!”

  彼此間隔千軍萬馬,齊靖安當然不可能聽得到鄭其英喊的話,但他完全可以猜得到對方是怎樣鼓舞大軍士氣的,無非就是拿“破釜沉舟、遠馳千里深入敵境”來說事兒,企圖達到“哀兵必勝”的效果。那麼己方呢?難道就不是“哀兵”了嗎?敵人這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來了啊!

  齊靖安心智堅定,即使是面對再多的敵人,也絕不會有半分懼怕之情,唯一可慮的就是己方的士氣並不像敵方那樣高昂——京郊大營的這支軍隊的素質著實不怎麼樣,從未真正上過戰場,戰鬥力本就一般般,將領們還小心思多多,對齊靖安這個統帥沒多少認同感。反倒是那個被樞密院派來監軍的、曾跟夫夫倆有過舊怨的王岐飛對駙馬爺的認同感最高,表現得也最是殷勤、特別積極。

  “就是就是,若是連京城都丟了,咱們還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麼?只怕就連家裡的婆娘和小子都會嫌棄咱這個無能的丈夫和狗熊老爹吧!”

  王岐飛咋咋呼呼地附和著齊靖安的話,並擼起袖子指揮著自己的兩個親兵,斥道:“你、還有你,兩個愣頭青,傻站著幹啥?搬石頭的人手夠了,你們就去起鍋燒油啊,把菜油燒得燙燙的,順著城牆倒下去,燙熟那些爬牆的直娘賊!”

  秦連橫瞥了王岐飛一眼,雖覺得這傢伙嘰歪蹦躂的樣子有點兒可笑,卻也很能理解對方的想法:根據親身經歷,王岐飛確信公主和駙馬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抱緊他們的大腿當然要比跟著樞密院瞎掰掰更靠譜些;而且身為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王岐飛是打心眼裡不樂意看到燕賊攻破京都的,所以他的陣營便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轉移。

  而在京郊大營的將士們中,心思跟王岐飛相似的人其實挺多的,於是在這個“好榜樣”的帶動下,魏軍整體的氣氛都積極了不少,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

  齊靖安朝王岐飛投去了一個贊許的目光,然後便轉回頭來,繼續注視著城下的戰局:所有人都知道,最開始的這一段,是守城一方最為占優的時候,城堅門固、軍械充足,將士們不需要直面敵人,死傷的機率很小;但也正因如此,齊靖安更要聚精會神地關注戰場、好好指揮,盡可能地用己方最小的消耗換取對方最大的傷亡,延長守城的優勢時間,更兼鼓舞起將士們的士氣,為之後的苦戰打下堅實的基礎。

  ——駙馬爺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齊靖安的指揮水準還真不是吹出來的,而且自己人的體會往往還不如敵人的感觸更直觀。

  “他娘的,大魏長公主就夠邪門的了,誰成想,她的駙馬竟也這麼難啃!”

  這一天,從早打到晚,愣是沒有一個北燕人能活著爬上永定關的城牆,成千上萬的屍骨在牆下堆積,鮮血染紅了護城河,看得一眾北燕將領都有些心情沉重了:雖說他們在人數上大大占優,但幾萬人就這樣“撲”了,誰不心疼?再者說來,如果往後幾日也是這樣,眼看著他們的優勢逐漸減小,而且仍舊搶不下這座關口,那就真是距離悲劇不遠了。

  鄭其英冷冷地覷了身邊的副將一眼,沒有作聲。邪門?哼,那大魏長公主確實夠邪的,他深有體會……但老天爺既然讓他從那人的手底下撿回一條命,還得了這麼個報仇雪恨的機會,他就非要“破邪”不可!

  再沒有旁人知道,鄭其英究竟有多麼困難、又有多麼僥倖才得以翻身:因為去年的那場大敗,北燕國主幾乎都已經完全放棄了他這個兒子。幸而他的嫡母因國舅之死而病倒在床、無暇對付他,否則,這時候的鄭其英大約連屍骨都涼透了。

  不得不說,這世間的因果還是很奇妙的,想當初,那北燕國舅若不是中了齊靖安一箭,又如何會被鄭其英趁機幹掉?

  不過鄭其英可不會感謝齊靖安,他只知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一個“狠”字爭取而來的,當殺則殺、當斷即斷,就好比他弄死國舅的那一次,也好比這一次,北燕險些就要亡滅在大魏鎮北侯的手中,朝中的大臣們不是提議割地求和,就是提議舉國投降,即便後來那鎮北侯都染病身亡了,大臣們也還是提議求和求穩——唯有他,嚴正提出要趁機急襲大魏京都,既為了挽救北燕,更為了讓自己翻身!

  後來,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鄭其英所料,他那同樣富有野心的父王肯定了他的提議,更力排眾議,任命他為幾十萬大軍的主帥,讓他戴罪立功、全權負責南襲大魏京都,同時也是讓他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他們父子倆,實是一路人。

  思及此處,鄭其英遠遠地眺望了城樓上的齊靖安一眼,轉身打馬就走——“鳴金收兵,明日再戰!”

  這只不過是第一天而已,一切才剛剛開始,且走著瞧罷,他的殺手鐧還沒出呢……

  而在永定關的城樓上,目送敵人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將領和士兵們都情不自禁地大聲歡呼了起來,甚至樂得抱成一團。

  在這短短的大半天時間裡,他們的戰果當真輝煌,幹掉了好幾萬敵人,而自己這邊僅有千餘人的傷亡,大多是被城下拋射上來的弩箭給射中了,大傢伙兒甚至不需要跟敵人肉搏……直到這時,大多數人才恍然覺察到駙馬爺的勞苦功高,更兼本事不俗,於是認同感便在他們的心底裡生根發芽、逐漸成長了起來。

  “今天弟兄們都辛苦了,我請大家吃肉,吃好了,明天繼續殺賊!”見不少人都偷偷摸摸地往他這邊瞧來,齊靖安朗然一笑,爽快地招呼了一聲,將士們的歡呼聲頓時更響亮了……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在接連的五天之內,齊靖安穩守永定關,僅以兩三萬人的傷亡就耗掉了對方的十萬大軍!

  毫無疑問,隨著軍事能力的不斷展現,駙馬爺在魏軍中的威望節節攀升,弟兄們的士氣也連連走高,反之,北燕大軍的士氣則是“唰唰唰”地往下滑落,致使鄭其英都開始焦躁了:怎麼還沒有消息?他的殺手鐧啊,此時再不發動,更待何時?

  便在兩軍對戰的第六天裡,齊靖安指揮守城的將士們又取得了一場大勝,正是氣勢如虹時,卻是乍然收到了一個壞消息:京城生亂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快給我仔細說說。”

  在齊靖安的催促下,秦連橫把他剛收到的情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就在昨天,一夥黑衣人忽然出現在了京城之中,見人就砍、逢人就殺,並重點“關照”了一些高門大戶、達官顯貴,甚至還朝皇城發起了衝擊……

  “黑衣人?!”齊靖安眉頭一皺,心念電轉間,立時就回想起了曾經夜襲過他們、還燒過他們糧草的那群人。

  “對,駙馬你反應真快,就是我們曾經遇到過的那種死士、燕賊培養的死士!”秦連橫點頭道:“也不知他們是怎麼混進京城裡去的,還帶了手弩和砍刀,可把那些官老爺們嚇得夠嗆!”

  “早前我們就懷疑朝中有北燕的奸細,後來二哥死了,還當此事已告一段落,卻原來還是有所疏漏……”齊靖安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說:“無論他們是怎麼混進京城裡去的,總之此事已成定局,被嚇壞的可不止官老爺吧?皇帝呢,太后呢?連橫啊,跟我說話就沒必要遮遮掩掩了。”

  “哎,不是我遮遮掩掩啊,而是覺得沒必要多說,你自己也能想得到。”秦連橫攤了攤手,“那些黑衣人的戰力,我們一早就領教過了,當真不俗,再加上許統領還被閒置了,所以禁衛軍死傷大半,甚至還讓幾個黑衣人沖到御前射了幾箭,皇帝陛下他……據說都給嚇哭了,嘿。”

  齊靖安瞪眼道:“你還笑呢,陛下他受傷了嗎?”

  “就是沒傷我才笑啊,陛下這也太孬了吧,”秦連橫撇嘴道:“想當初公主殿下給那姓鄭的射中好幾箭,還當個沒事人似的站起來整軍呢,明明是從一個娘胎裡爬出來的兄妹倆,這差距忒也大了!公主殿下比真漢子還霸氣,皇帝陛下卻比娘們還弱,是不是投胎投反了啊……”

  “行了行了,你閉嘴吧。”齊靖安擺了擺手,來回踱著步,“這事兒嚴重著呢,你還有閒情說這些廢話!”

  “這不是你讓我不要遮遮掩掩的麼,我把心裡話說了,你又不耐煩聽……”秦連橫咕噥了一聲,拱手道:“若沒別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齊靖安一把抓住秦連橫,“怎麼沒別的事了,你還沒說我家裡有沒有受到衝擊呢?父皇他老人家沒事吧?還有若妍母子倆,可都還好麼?”

  “嗨,這些事,我不說你也知道,有許統領在,你和殿下的府上可比皇宮還要安全幾分,老老少少都好著呢。再說了,如果你們的家裡真出了什麼事,我肯定一張口就說了,皇宮裡的事都得往後排啊。”

  秦連橫聳肩一笑,此時的駙馬府中,雖說兩個主人都不在,可“暫住人口”還真是不少,而且分量都挺重的:太上皇以及伺候他的王總管就不必說了,許勝和一眾弟兄們也在——夏侯卓登基以後,就下旨委派他們這群人隨護太上皇,並名正言順地換了個禁衛軍統領——這是很好理解的事,禁衛軍統領嘛,素來是由皇帝的親信來當的,許勝本就不是夏侯卓的親信,更何況他還目睹並參與過一場“好戲”,怎麼可能不被拿掉?沒有被秋後算帳,已全靠齊靖安從中周旋了,所以許勝就領著弟兄們安心地待在了駙馬府上做護院,不僅不覺得委屈,反而特別感謝駙馬爺的救命之恩。

  此外,齊靖安在出鎮永定關前夕,還略施手段、把若妍母子倆也從宮裡撈了出來,安置在了自己的家裡,理由也不難找:駙馬離京之後,太上皇怕寂寞,便想讓小孫子來陪陪他,難道不可以嗎?小孫子年紀太小,就讓他的母妃也一起跟來了,這很說得通吧?

  “不過,駙馬爺啊,你一早就把大傢伙兒都聚在一處,難不成是提前預料到京裡會出亂子?”想到這裡,秦連橫收斂了笑意,微微吃驚道。

  齊靖安眉梢微挑,淡淡道:“當然不是,我有那麼神麼?”他做下這些佈置,本是為了防止太后皇后紀家徐家等等不省心的親戚們在他離京之後攪事,至於黑衣人什麼的,如果他連那樣的意外都能提前料到,那就真是神了。

  可秦連橫卻點了點頭,小眼神閃亮亮地看著齊靖安,認真地說:“我覺著,你就有那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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