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莫冬陽的噩夢裡，背景一直都是一片血色，人是黑白且麻木的，只有他自己是彩色的。

　　血海一樣的景，傀儡一樣的人，從莫冬陽五歲起就一直伴隨著他。只要一入夢，就是這樣的場景，噩夢很真實，十八年來鼻端依舊能聞到那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血肉、腦漿，散了一地，小小的莫冬陽茫然而無措，不知道該拾起哪一些，才能拼湊起他唯一的親人。

　　所以，莫冬陽漸漸的不敢再睡覺，漸漸的，他的失眠越來越嚴重。就連他母親唯一留給他的“禮物”，也日日夜夜伴隨著他，就像地獄裡的惡鬼，爭相恐後的要把他吞噬乾淨，直到他走上他母親的老路。

　　終於有一天，莫冬陽遇到了一個可以揮散他夢中血霧，給他的世界帶來斑斕色彩的人。但那個人已經不記得他了。於是，莫冬陽又重歸那片濃重血霧之中，絕望的獨自掙扎。

　　這是莫冬陽失眠的第十三天，也是方淮舟消失在他世界裡的第十三天。自那天韓泠找他說過話之後，方淮舟就再也沒有來找過他。莫冬陽甚至回了家一趟，發現根本沒有人回來過的痕跡。

　　韓泠說對了，他得罪了杜少庭，方淮舟不會讓他好過。不讓他好過的手段就是徹底在他世界消失。莫冬陽甚至懷疑，方淮舟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他對他的心，對他的愛，否則怎麼會把他的七寸拿捏的那麼准？

　　“小陽，你狀態似乎太好。”風華拿了一罐咖啡，遞給莫冬陽。莫冬陽接過，指尖的冰冷讓風華莫名的打了個冷戰。

　　“你不是吧？現在都四月份了，怎麼還是渾身冰涼的？”風華擔心的看著莫冬陽。對於莫冬陽，他打心眼裡的疼惜。這份疼惜他從未隱藏過，但是當莫冬陽問起時，他卻笑而不答。

　　莫冬陽疲憊的笑笑，說：“睡不太好，等拍完這部戲就好了。可能是導演沒日沒夜的趕戲，我太累了吧。”《風鈴》的導演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為了省點經費，便沒日沒夜的趕戲，劇組裡的人包括他自己，每天平均只睡三個小時。但莫冬陽失眠，當然不是因為這個。

　　風華勉強笑笑，伸手揉了揉莫冬陽的發，說：“如果真的太累，就跟導演請一天假調整調整，不要勉強自己。”

　　莫冬陽點點頭，心裡感到了一些溫暖。

　　“華哥、斐然，到這裡來準備一下，給你們裝上保護措施！”那邊場務對著倆人大喊。今天難得的是外景而不是攝影棚，因為今天有爆破的戲碼，導演為求效果逼真，忍痛撒了銀子。

　　爆破戲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出意外，之前就有一個劇組出了意外，差點把兩個主演弄的毀了容，最後戲沒拍成，還賠了天價的醫療費用。

　　莫冬陽和風華都被戴上了厚厚的護具，然後穿上戲服，一邊的動作指導在講解待會炸彈爆炸之後應該怎麼臥倒，手應該怎麼護著頭部和臉部。

　　“斐然，風華。”指導剛講完要訣，成司墨便出現了。

　　莫冬陽詫異的看著成司墨身後的方淮舟，眼睛有些移不開。

　　“司墨？”風華挑挑眉，笑著問：“你怎麼大駕光臨了？”說著又看了方淮舟一眼，道：“呦，連方總也來了？怎麼，這部戲也有你的投資？”

　　“淮舟才是星輝最大的股東，這部戲他當然有投資。”成司墨知道風華莫名的對方淮舟有敵意，便趕緊笑道：“我們是來看看你們的，今天的戲有點危險，我們作為老闆不現場看著也不放心啊！看，我還帶了很多東西來犒勞整個劇組呢！”說著便指揮者工作人員往車上搬東西，成司墨這個星輝老總，最喜歡做的事情仿佛就是來片場探自家藝人的班。

　　導演被成司墨的陣勢嚇到，趕緊過來跟大老闆套近乎，霎時成司墨被眾星拱月般圍著。風華在一旁看他笑話。

　　方淮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莫冬陽。

　　莫冬陽眨眨眼，對他笑了笑，溫和有禮道：“方總你好。”

　　方淮舟點點頭，然後仔細打量著他身上穿的衣服。良久，才說了句：“安全嗎？”

　　莫冬陽一愣，過了會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便好笑的說：“裡面還有一層很厚的防護服，安全係數達到百分之九十九。只要在安全範圍內，就沒有任何危險。”

　　方淮舟一聽，眉頭皺的更緊，“不夠安全。”言下之意就是，不到百分之百，便是危險的。

　　莫冬陽又笑了，這一次他笑的很真心。還好，還知道關心他擔心他，他們的關係就還能挽回。

　　莫冬陽剛想說什麼，導演已經抱完成司墨的大腿，在導演椅上喊開麥了。莫冬陽只好對方淮舟笑笑，用口型傳達了一個“放心”，便跟風華跑了。殊不知，方淮舟的擔心一點都不多餘。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在耳邊響起時，莫冬陽只來得及抱著風華臥倒，把風華護在了自己身下。然後劇痛襲來，有幾秒鐘的眩暈。

　　等莫冬陽清醒過來時，他已經被抬到了休息椅上，右腦側有點疼，耳朵也有點耳鳴，聽不太清楚周圍的聲音。還有右手臂一陣陣的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骨折了。

　　“小陽？！冬陽！冬陽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眼前，是狼狽不堪的風華，滿臉的淚水，眼中的焦急與擔心毫不做作，對著莫冬陽大聲的呼喊。他身上沒有受傷，只是滿頭的泥沙灰塵。

　　“斐然？斐然！斐然你醒醒！”還有方淮舟一臉驚恐的半跪在他腳邊，眼眶微紅，雙手似乎想抱他，卻又怕貿貿然碰到了他的傷處。

　　莫冬陽艱難的笑了笑，淮舟不怕被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了？表現的這麼露骨，一定會被人看出來的。

　　周圍全是人，圍著他叫著喊著，吵得莫冬陽頭疼想吐。

　　待耳朵終於好受了些，一聲獨特的鈴聲響起，是嬰兒響亮的笑聲。

　　頭腦仍然昏沉的莫冬陽像是被這鈴聲嚇了一跳，忽然茫然的雙眼變得無比清明！

　　“手機......我的手機......”莫冬陽掙扎著去找自己的手機，在他身後的張正政趕緊把手機遞給了他。張正政知道這個獨特的鈴聲，莫冬陽曾經千叮萬囑的對他說過，如果這個鈴聲響起，就算他在跳樓都得把電話給他。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電話！別動了！醫生呢？怎麼還不來！”方淮舟憤怒地吼著，看著一身傷的莫冬陽，他都快要瘋了！

　　這時莫冬陽已經接通了電話。

　　“哥......”

　　“陽陽！快來市醫院！你嫂子要生了！”杜仲對著電話吼完便掛了。

　　莫冬陽心中狂喜，伸手抓著方淮舟，啞著聲音道：“我要走，帶我走，我要去見我侄子，我侄子......”

　　方淮舟趕緊扶著要起身的莫冬陽，又急又氣的說：“給我乖乖的待著！你被炸傷，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內臟，這個時候不能亂移動！等醫生過來！”

　　莫冬陽抬眼哀求的看著方淮舟，可惜方淮舟不為所動。莫冬陽咬牙，只好看向風華：“小華，我——”

　　“我帶你走！”風華一把推開方淮舟，然後攔腰抱起莫冬陽，急急忙忙往外跑。

　　“誒！不能亂動他！風華！”成司墨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一個莫冬陽，一個風華，後臺一個比一個大，要是出了什麼事，他的星輝等著破產吧！

　　方淮舟眼睜睜的看著莫冬陽被人從懷裡搶走，一股無名的怒火升起，恨不得把風華連皮帶骨拆了！

　　不再猶豫，方淮舟跟了上去，也不敢貿然從風華手中搶人，怕傷了莫冬陽，只是一邊走一邊說：“我開車，去哪裡。”他有一種錯覺，如果這個時候任由莫冬陽和風華離開，他就再也要不回莫冬陽了。

　　“醫院，市醫院。”莫冬陽勉強笑了笑，真好，方淮舟還是跟上來了，他沒有拋棄他。

　　風華一臉陰鬱，默不作聲的跟著方淮舟上了車。

　　在車上方淮舟丟過一個醫藥箱，讓風華簡單的給莫冬陽處理了一下傷口。在莫冬陽一再的催促下，方淮舟闖了好幾個紅燈在四十分鐘內趕到了市醫院。

　　在車上休息了一陣，莫冬陽已經覺得好多了。不等方淮舟停好車，莫冬陽便開了車門匆忙跑進了醫院。

　　方淮舟和風華趕緊跟上。

　　一路跑到婦產科，莫冬陽氣喘吁吁，杜仲已經在手術室門口不安的等候了。

　　“哥！”莫冬陽跑過去，緊張的問道：“哥！嫂子怎麼樣了？孩子出來了嗎？是男是女？是女孩兒吧？一定是女孩兒吧？不過是男孩也不要緊，男孩我也一樣喜歡一樣疼的！”

　　杜仲目瞪口呆的看著一身狼狽的莫冬陽，然後失聲喊道：“陽陽！你怎麼搞成這樣？”緊接著便抓著他喊醫生。

　　又是一頓手忙腳亂，莫冬陽被杜仲押著去處理了傷口，去做了全身檢查，確定沒事了才帶著他回婦產科繼續等。手術室的燈還亮著，杜夢玲還在裡面生孩子呢。

　　“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杜仲扶著莫冬陽坐在長椅上，又氣又疼的罵著莫冬陽，“早就叫你不要去做那鬼勞子的演員你不聽！你看看你！遲早把小命交待出去！還有，你受傷了怎麼不在電話裡告訴我？還這麼傻乎乎的跑過來！萬一要是傷了內臟傷了腦袋，你這麼不知輕重的亂跑，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莫冬陽被杜仲罵的不敢說一句話，乖乖的低頭挨訓，心裡卻想著嫂子怎麼還不出來？都幾個小時了！他的侄女沒問題吧？

　　方淮舟和風華從杜仲押著莫冬陽去包紮的時候就一直跟著，就像兩尊門神，半步不離。現在兩個人又是一人一邊站著，看著莫冬陽被訓，表情各異。

　　風華一臉看好戲的笑容，眼神卻暖暖的，帶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方淮舟卻鐵青著臉，冷冷地盯著杜仲和低頭裝乖的莫冬陽，似乎不滿他們倆的關係竟如此親密。

　　“你說說你！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帶大，又是當爸又是當媽，你就是這麼對自己來回報我的？！”杜仲繼續罵著，眼眶通紅，“早知道你喜歡這麼糟踐自己，我當初就應該任由你在孤兒院自生自滅去！”說罷尤嫌不夠，伸手就要去擰他的耳朵！

　　就在這時，一直骨節分明的大掌擋住了杜仲的魔爪，杜仲驚訝看去，方淮舟臉色陰鶩的說：“夠了，他受了傷。”

　　杜仲訕訕收回了手，一時罵的太高興，都忘了小兔崽子受了傷。不過杜仲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抬頭冷凝著方淮舟道：“這傢伙誰啊？”

　　一直在裝鴕鳥的莫冬陽終於不得不抬頭，心中暗歎他最不想面對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兩個自己最在乎的人還是遇上了。

　　莫冬陽抬頭，剛要作介紹，手術室的燈忽然滅了，手術室的大門也被推開，一名護士笑容滿面的走了出來。

　　“護士，我妻子怎麼樣了！”杜仲霎時忘了方淮舟，起身幾步跑上前，激動地問。

　　“恭喜杜先生，母子平安，杜太太生了個七斤八兩重的大胖小子。”護士笑著道喜。

　　“啊！！”杜仲瘋了般叫了起來，欣喜若狂的一把抱起莫冬陽，大喊道：“陽陽！我做爸爸了！是個胖小子！我做爸爸了冬陽！”

　　“哎呦！哈哈哈哈！我做叔叔了！我有侄子了！哈哈哈哈哈！”莫冬陽身上的傷口疼的厲害，卻抵不過心裡的喜悅，他期待已久的新生命，終於降臨在這個世界上。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但他會把這個孩子視作自己的孩子，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兩個大男人瘋了般在手術室門口大喊大叫，方淮舟縱然心裡再煩悶再不願，也不得不暫時退出，把時間交給他們。

　　風華早就默不作聲的退場了，方淮舟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