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利刃歸鞘
牢籠裡總是有很多傳奇。
有些傳奇是用來給新人洗腦用的,有些傳奇是用來打發難熬的訓練時間用的,有些傳奇則……真的就只是傳奇。
而最新的一則傳奇,基本涵蓋了牢籠中所有傳奇的作用,牢頭喜歡拿來做新人洗腦術用,熬訓練的喜歡拿來做消遣用。
而M19近來無事,負責匯總十七小隊一年內的大小事情。 接了幾件任務,完成了幾件,過程進展,包括十七小隊裡眾人做任務時拉了幾泡屎。
說好聽了,是為了及時掌握隊員的各種動態,能從物質到心理上提供體貼入微的最人性化支持,實際上就是為了防止出現第二個圖昆。
十七小隊裡這事兒平常都是高舜和康巴一起做這些書面文字彙總工作,但不巧,康巴最近剛升了隊長,帶著新人做入職訓練區了。
眾人商議之後,將這種看著就十分需要腦子的事情,光榮地託付給了M19。
M19則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接了過來,艾瑪,哪個摳腳大漢心裡沒住過一個文藝小清新的少年呢,從來都是跟著這群莽漢上山下海扮豬演樹的,從沒有給過這麼能體現他“濕人”內在的任務,M19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於是,他雄糾糾氣昂昂地接過了這活,第一步,就是攤開了自己的電腦,負責……添油加醋努力將這一則萬用的傳奇,改編成一個“神話故事”。
“某年某月某日,雲龍吐火,大海翻湧,一位奇子凌空出世。
該子八月能言,一周會走,兩歲背詩,三歲行武……十七歲被世外高人看中,入了天上地下獨一無二之地“牢籠”司職,號十七。
自此,過五關斬六將,上劈牛鬼蛇神,下斬人間妖孽,出道七年,戰一百零三場,無敗績。 人間妖物聞其名已喪膽……
於最後一場戰役中,受敵脅迫,困於方室,萬噸火藥中,歿。 ”
“我就是要一份人事變動報告,你他媽寫神話故事呢?讓你整理一份你們小隊今年的大事記,你看看你寫得啥玩意兒……文不文白不白的,你他媽有沒有一點你是工科出身的概念啊?”顯然,負責收報告的這位領導欣賞不了M19這小清新的濕人內在,毫不客氣地將M19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M19一邊委屈一邊撇嘴,心說,沒覺得哪裡寫得不好,凡人就是凡人。
“嘿,你還在心裡詆毀我起來了是不是?”可惜領導火眼金睛,一眼看透M19猥瑣小眼睛裡的鄙夷。
“你自己看看,這個十七號你給定性的啥?歿?你知不知道歿是什麼意思?歿是死,死!你知道嗎?”一邊說一邊把那份材料都抖到了M19臉上了。
M19弱弱辯解,“一般退役隊員的檔案,在咱們這兒不都是做死亡處理嗎?”
“老徐都沒鬆口說他退役?你就給他做退役檔?”領導咬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但……十七號確實走了啊,他已經不在牢籠裡服役了……”M19有些懵,十七號醒來的時候,老徐第一時間就趕過去了。
明明十七號恢復得也都挺好,但他見了老徐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要退役。
這事兒在牢籠裡並不多見,卻也不那麼特殊,三五年裡也有那麼一兩次先例,大部分是因為心理上受不了了。 通常來說,他們也就跟正常退役是一回事,人事檔案上做一份灰檔,然後消了記錄,就留一個代號和一些事蹟履歷,就橋歸橋,路歸路。
高舜要退役這事兒,就算他沒有目睹第一現場,基本也猜得到,那場面,絕對王見王,飛沙走石,烏雲蔽日的。 但不管怎麼說,十七號最後跟著他那漂亮的弟弟走了。
按理,做一份灰檔肯定是沒問題的。 要真說問題……M19十分膈應地不願意承認,是自己文筆上的問題。
“我說最後一遍,咱們這裡的人事檔案分三種,第一種,在役,綠色檔;第二種,退役或犧牲,灰色檔;第三種,特殊情況,紅色檔。十七號這種顯然要做紅色檔。”
M19驚奇,“我從來不知道還有紅色檔!”
領導一窒,心說:“那是因為快十年沒出過這种红色檔了!但這事兒我能跟你說嘛?說了不就顯得我做事不嚴謹了嗎?”
最後,領導狠狠一拍桌子,“現在你知道了,回去改!”
M19抱著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檔案連退三步,最後,還是猶猶豫豫,踟躕再三地問道:“那我這行文方式也得改嗎?”
“該!”領導狠狠咬牙。
M19邁著小碎步,默默淚流地跑回去改檔案。
而檔案中的那位傳奇,此刻正淪落到在大學校園裡不停地補考。 人家分四年考完的內容,他得在一個月裡統統補考一遍。
高舜躺了半年,復建又花了三個多月,雖然最後各項數據都表示他恢復得不錯,但終究傷了元氣,皮雖然依舊黑,但黑裡有一種大病初癒的蒼白感。
所以當他跟汪洋重新出現在人前的時候,身上那種瀝血歸來的氣息基本感覺不到,非常符合他那“心髒病終於治得七七八八,可以回國了”的風吹也要咳兩咳的形象。
回了S市之後,高舜便為以後打算起來。
幸好牢籠在他的信息處理上做得還算靠譜,各種信息銜接做得比較到位。 因病休學這種藉口一般只能休兩年,兩年時間一過,牢籠那邊又給他做了其他方面的信息處理。
以牢籠里三區金先生的名義給他的學院發了一份函件,大意是說高舜一邊在國外接受各種先進的心髒病治療,一邊也在他的指導下進行他們當初跟進的那個和類人機械戰士的項目。
也是到這裡,高舜才明白金先生在國內這方面所享有的聲譽之高。
這其實也不算是胡謅,高舜這幾年一般不執行任務時,總是會被三區拖去幫忙測試各種機械和武器,無形中在機械這方面的知識積累比他同期學了四年的同學們都高了去了。
總而言之,幾方面這麼一運作,使得高舜回來只要能通過四年來缺席的所有考試,不但能順利補到自己那張畢業證學位證,還能毫無阻礙地保個研。
實際上,這不能叫毫無阻礙,而是叫熱忱期待,當初帶項目的吳教授對高舜的期許從來就沒有低過,在一聽高舜這幾年雖然養著病,但卻實實在在是在金先生的指導下從沒有放棄過“學術鑽研”的精神,一直精益求精的進步著。
簡直恨不得跳過層層考試,直接把他抓緊自己的實驗室。
而這些,暫時離高舜還有麼一點距離,他現在依舊在應付考試,考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變色的。
好不容易,最後一門補考結束,走出考場的時候和一個補考相遇,對方來去匆匆,低頭趕路,忽而一抬頭,看到高舜,愣了一下,半晌回過神來,伸出手,指著高舜喊道:“高舜!”
高舜愣了一下,回視了對方一眼,立馬想起來,是當年和他們機械班起衝突的那個體育班學生,就是那個在遊戲中坐鎮指揮,最後衝上來又氣沖沖走了的那位。
他自覺和對方沒有太深的糾葛,但想想,四年多的時間,他都被人叫十七號,而不是高舜,衝著對方這句高舜,高舜還是頗為慈眉善目地向對方露了個笑。
對方驚悚地顫了一下,隨即看了看高舜走出來的地方,眼珠子一轉,就笑開了,有一種他鄉遇故知,同是淪落人的猥瑣在其中。
對方很自來熟地跑過來,“嘿,這才真叫有緣,補考啊,兄弟?”
高舜挑挑眉,點頭。
對方道:“不用不好意思,我也補考啊!哎喲,大四掛了一門,畢業證學位證都給扣著呢,我其實不想來,但我老頭髮話了,好歹兩張證要給他領回去。”
說著說著,對方更高興了,本來嘛,這種事情不光榮,他也高興不起來,但是看到高舜這個當年號稱機械班大腦的人也在畢業一年後還回學校補考,就不覺得有什麼難堪了。
當年的高材生也有補考的一天,他來補個考也很正常嘛。
就在高舜疑惑對方畢業一年還要回學校補考也能高興成這樣的當口,對方已經腦補了無數讓他笑得見眉不見眼的事情,開口就要請高舜出去搓一頓的時候,汪洋一陣風一樣刮了進來。
“哥,你考完了?”
高舜回頭,看到比起五個月前睜眼看到的他時要稍稍恢復一點肉感,但依舊顯得有些瘦的汪洋,沖他彎了一下嘴角。
汪洋眼神熠熠,站到離高舜非常近的側後方,看了看站在他對面的男人,疑問地看向高舜。
高舜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這人的名字,只含糊地道:“熟人……一起來補考。”
“……”汪洋驚訝了一下,挑挑眉,那意思——這麼渣? 畢業後還要回來補考。
智商確實不算高的那位同補考的難兄難弟,莫名就讀懂了汪洋的這個眼神,忍不住就腹誹——看個屁啊,你叫哥的這位不也回來補考了嘛!
高舜眼看氛圍有些不對,及時拉著汪洋與這位仁兄告別。
直到出了學校大門,汪洋才自顧自地捧著肚子樂開了懷,“哈哈,你看到那人剛剛那副表情了沒?”
高舜無奈地瞥他,伸手給他拉起來,順順氣,別笑岔了氣,“飯店定好了沒?”
汪洋一邊止住笑一邊點頭,“定好了,屈震他們剛給我發短信,說已經到了,咱們快去吧。”
說著走出去兩步,又退回來,“哥,給你編得那套劇本,你背熟了沒?要不要我跟你對對詞兒?”
高舜嘴角抽了抽,伸手揉他腦袋,“我自己能圓回來,你那套劇本你還是留著下次你編舞的時候用吧。”
消失四年,前後圓謊的話,人生就永無止境了。
對於這些一直還掛念著他的朋友,高舜不准備編太多胡話,只繼續按照心髒病那個本子走就行,只是前後時間線得拉一拉。
兩人相攜走進定好的飯店包廂時,屈震一夥人都已經到了,眾人本來正湊在一起毫無節操地聊著什麼三俗話題,高舜推門進來的剎那,一群人全呆住了,傻不隆冬地保持著可笑的造型呆愣在那裡。
高舜忍不住勾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心情很好的模樣。
屈震和一個高個率先反應過來,一個激動,直接踢翻了椅子,撲到高舜近前,被汪洋給攔住了,頗有幾分做戲做全套的假模假樣,“悠著點兒,悠著點兒,這才剛康復呢。”
“高舜——”
“操蛋玩意兒,你他媽這幾年去哪了?”
“什麼叫剛康復?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生病了還是怎麼地?”
“要不是汪洋還在,我們真他媽懷疑你已經去了外星球!”
一群人反應過來後,全部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纏住了就問,結果十多分鐘過去了,只聽到這群人打聽東打聽西了,沒聽到高舜答一句,或者說,壓根插不上嘴回答。
好半天后,眾人才稍稍從乍見面的激動中平復了一點心情,仔細打量了一番兩人,發現高舜的眼眸更深幽了,裡面黑黝黝地,挺攝人的,身形好像又高大了點,但是氣色並不太好,透著點蒼白感,人也瘦了不少。
而他旁邊的汪洋本來就是跳舞的,身材頎長,現在看著也瘦了很多,但一雙眼睛卻更有靈動感了,像是受過風雪的淬煉一樣。
這兩人就這麼往哪裡一站,足足地吸引人眼球得不得了。
等眾人都坐下來後,高舜這才把準備好的說辭告知眾人。
大體還是上大學那會兒忽然檢查出心臟上有點問題,剛開始沒在意,誰知道後來發病發得那麼迅猛,人忽然間就撐不住了,國內治療水平跟不上趟,就去了國外。
這麼多年都在國外治病。 說到這裡的時候,為了取信眾人,還稍稍撩起了上衣,胸膛上橫七豎八留著好幾道手術疤痕呢,眾人頓時唏噓不已,從將信將疑轉為對高舜這些年的心疼。
“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也不吱一聲?”屈震臉上神情有些黑,“還是不是兄弟了?”
高舜好脾氣地笑笑,不吱聲。
屈震:“得了,不管怎麼樣,九死一生,這會兒應該好了吧?換了顆心?”
高舜和汪洋默契地點頭,“是,差不多好了。”
眾人聽到這裡,一通歡慶,慶高舜死裡逃生,慶兄弟情誼還能再續。
吃喝歡慶結束後,高舜要去結賬的時候,發現屈震早他一步把帳已經結了。
“兄弟這麼多年,我算是領先你一把了,我拿工資,你還在補考,替你結個賬,不為過吧?”屈震叼著煙,斜眼看他。
高舜失笑,示意屈震給他一根煙。
屈震遲疑,“你能抽嗎?”
高舜摸摸鼻子,想起醫囑,默默縮回了手,和屈震兩人一起倚在櫃檯前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屈震一根煙抽完後,他衝高舜撇撇嘴,“你家小羔羊找出來了。”
高舜失笑,扭頭看了一眼朝他們走來的汪洋,又看了看屈震,“你這幾年怎麼樣?”
屈震咧嘴一笑,“肯定比你好啊,沒病沒災,吃吃喝喝,大學上了,青春揮霍了,學歷有了,工作也正乾著,工資拿著,我爸那家族茶葉生意也蒸蒸日上著呢,怎麼看都比你好。”
話音剛落,汪洋已經走了過來,站定在兩人身邊,高舜和他無聲地對視了一眼。
屈震看著這兩人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又重新為自己點了跟煙,“晚了,小羊羔,趕緊把你哥領回家,這才換了顆心臟,肯定沒有原裝的好,還是好好養著吧,裡面那幾隻醉鬼我抽完煙給送回去。”
高舜失笑,自己在這群朋友中“弱不禁風”的形象今晚算是奠定了。
兩人也不矯情,衝屈震揮揮手,“行吧,有空去我們家坐坐。”
嗯,我們家。 屈震心裡默默重複了他們的話,略有羨慕地笑了一下,打火,點著了煙。
路燈通明,霓虹高耀,高舜和汪洋肩並著肩走入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裡,等到人流慢慢多起來的時候,兩人肩並肩的姿勢就變成了手拉手,十指相扣,一晃一晃地,一會兒就淹沒在了人流中。
牢籠裡,檔案歸檔時,鬍渣徐盯著紅色檔案欄看了很久。 最後還是抹了抹,將一份標註十七號的文件改成了灰色,讓下面人去存檔了。
他還記得八年前,高舜第一次在人流中接過他手裡一個芯片時的樣子,轉眼八年了。 八年時間,造出了一把利刃,而今天,利刃已經歸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