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汪洋一聲哥叫出口後,兩人間的氣氛第一次變得和緩微妙起來,對著夏夜的星空,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這一聊就不知不覺入了眠。
而到後半夜時,汪洋忽然被夢中一陣強烈的墜落感給弄醒。一睜眼,便看到原先的透明帳篷頂上落滿了林子裡的飛蟲,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還在蠕動或爬動,把汪洋噁心的,差點晚飯都給吐出來。
他趕緊半坐起身,將帳篷裡面的一層黑尼龍布的頂給拉上,將那些飛蟲給阻斷在視線之外,但,即使這樣,猛一睜眼刹那看到的印象還是深刻地印在了腦子裡,那種萬千蟲子爬動的噁心感還是飄在汪洋的心頭。
尤其,他還知道,這層尼龍布只是阻隔了視線,他們的帳篷外面確實有數不清的蟲子在爬動。
在這種強大的心理作用暗示下,汪洋只覺得自己身上被蚊蟲咬出的疙瘩又開始發癢了,甚至毯子裡也好像鑽進了蟲子,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左右不安地挪動著,無意間,碰到身旁高舜的胳膊,高舜微微動了一下,汪洋下意識地僵了一下。
高舜躺在他的旁邊,動了動,翻個身,剛好將胳膊橫在了汪洋的胸前。汪洋頓時整個石化在那裡,筆挺挺地像一塊板磚一樣躺在毯子裡,一動也不敢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汪洋確信高舜是沒有醒的,他才慢慢轉動自己有些僵硬的腦袋去看高舜,但因為帳篷頂的黑尼龍布阻絕了唯一的光源,帳篷裡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只能憑藉其他的感官去感知。
汪洋眨了眨眼,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個腦袋的輪廓,但他總覺得,其實高舜的眉眼他都看清了,因為只要一閉眼,他幾乎就能在大腦裡模擬出高舜此時的狀態模樣,甚至連嘴角抿起的弧度,他覺得都清晰得不得了。
汪洋靜靜地聽著高舜規律的呼吸聲,慢慢將腦袋又轉了回來,仰頭看著黑漆漆的帳篷頂,所有的知覺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敏銳,似乎脖頸之間都能感覺出高舜呼出的每一口氣息的熱度,他平靜地躺在那裡,睜著眼睛。
如果此刻有光,那一定能照出是盛放在汪洋的眼底的某些星鑽。時間慢慢滑走,汪洋睜著的眼終於也合上,帳篷裡恢復真正的靜謐與溫馨。
一個微妙靜謐的夜晚之後,汪洋在接下來的幾天宿營中,終於稍稍收斂了自己的不滿,雖然依舊被蚊蟲咬得要發瘋,但也都咬牙忍了。
人就是這樣奇怪,當汪洋不斷誇大蚊蟲叮咬的痛苦時,高舜總是會在同情的同時不掩藏自己的一些幸災樂禍;而當汪洋開始隱忍併吞下抱怨時,高舜反而開始正視汪洋被蚊蟲叮咬的痛苦,真心覺得被蚊蟲咬成紅豆包的汪洋確實可憐極了。
實在不忍心讓汪洋繼續在這裡餵養蚊蟲,高舜便將原本定下的五天四夜改成了三天兩夜,稍稍過了把野外宿營的癮就收了心,帶著汪洋回家了。
而汪洋一邊欣喜的同時,還要極力擺出“老子其實不在乎,你再呆兩天也是可以的”裝逼表情。高舜看了,心裡忍笑,面上還配合地擺出“確實都是我的決定”的意思。
兩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搶浴室,顯然,在任何涉及到武力值方面的較量時,汪洋絕對不佔優勢。
最終,以汪洋不願合洗又打不過高舜而慘敗,只能乾巴巴地坐在外面等著高舜洗完。
一番梳洗後,兩人從臭烘烘的泥猴又變成了青春好少年。隨後又在家休整了幾天,說是休整,其實就是在聯考成績出來前,在家宅了幾天——汪洋是躲在屋子裡等滿身的紅豆包消散,高舜則開始制定自己的假期規劃和作息。
幾天後,聯考成績出來,兩人各自回自己的學校領成績單。出門前,高舜提溜著汪洋的領子警告不許把成績單給毀屍滅跡,最好一拿到那張紙兒就乖乖到他的學校去報導,自覺地奉上成績單一份。
汪洋以吞了蒼蠅的眼神看高舜,眼裡明晃晃的寫著——有必要嗎?!
高舜嘴角微勾,“起碼我得知道,這段時間我到底有沒有做白工。”
汪洋翻白眼,不耐地甩手答應,兩人下樓,走出社區大門,各朝一個方向走去。
汪洋那邊有沒有從學沫進化到學渣高舜暫且不知道,但他自己有沒有光榮完成任務,他基本一進校門就有了數。
高舜抽著嘴角地看著大門前懸掛的新橫幅,就掛在慶祝高考狀元橫幅的正下方:“熱烈慶祝我校高舜同學在2014年全省聯考中撥得頭籌”。
這宣傳技術和宣傳手段……高舜無力吐槽,逕自快步通過校門,朝班級走去,進班的一瞬間,明顯感覺到班級氛圍凝滯了一下,隨即變得熱鬧,一群人刷地一下朝他圍了過來,話裡話外除了稱讚和奉承,就是討教學習方法,詢問最近在看得輔導資料,以及討要學習筆記。
高舜不耐應付這些,三兩下之後,臉色便微微有些沉下來,屈震及時冒頭,抬頭挺胸土霸王一般將一群人驅散:“都給我滾蛋,我兄弟的成果當然我先享用。”
轉而腆著臉銜著笑搓著手看高舜,“哥,來,把你筆記拿給我,我去複印個百十份拿去賣。肯定大賺。”
高舜尚未開口,他們的班主任便一臉喜氣地抱著一疊成績單和獎狀證書走了進來,眾人做紛紛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班主任的眼睛隔著眼鏡兒片掃了全班一眼,眼底裝的都是滿意的笑意,她聲音洪亮情緒高昂地先將班級整體情況拉出來說了一遍,該誇的一個不落,該罵的輕輕放過,隨後話鋒挑到最高處,將高舜單獨拎出來,好一通贊。
贊完後,又以自己的“慧眼識英雄”式自我肯定和“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做結尾。一場成績分析會開得有鋪墊有高潮的,大概也是她從教這麼多年來開得最舒爽的一次。
成績分析會結束後,高舜隨手將成績單揣進兜裡往校門外走,剛走到校門,就看見徐英正站在校門外,神色複雜地仰頭望著校門前懸著的橫幅。
高舜步子頓了頓,莫名對這一直很努力的姑娘有些歉意,榮譽和名次對於他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多價值,但對像徐英這樣從不敢有絲毫懈怠的學生來說,應該意義不一樣。
他慢慢走到徐英身邊,徐英也看到了他,臉上露出被抓包的尷尬和局促,她主動對高舜打著招呼,“還沒恭喜你呢。”
高舜不喜不怒地看了看她,沒接她的話茬,只說道:“屈震拿了我的一些筆記和資料去複印,你要是需要的話……”
話音尚未落,徐英臉上露出欣喜,當即接話道:“謝謝,我確實需要。”
聞言,高舜微微挑眉,對這個瘦高的姑娘有些另眼相看,沒有莫名其妙的小家子氣,也沒有扭扭捏捏地放不開,比同年的男生都爽直的多。
高舜的臉上帶出讚賞的笑,接著道:“我跟屈震打聲招呼,讓他給你留一份。”
徐英露出淺淺的微笑,“謝謝。”
忽而,徐英像感覺到了什麼,臉上笑容散去,疑惑地朝高舜左後方看去。
“怎麼了?”高舜下意識地快速轉過臉,恰巧只看到一個五彩的腦袋在人群裡跑動的樣子。
“那個男生……”徐英低喃。
高舜回過頭,擰眉,“他剛剛怎麼了?”
徐英搖頭,“沒有,他好像就看了一下咱們頭上懸著的橫幅,然後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神色……很古怪。”
最後,徐英想了想,強調道:“我不認識他。”
“是來找我的,我先走了。”高舜飛速地抬頭看了一眼橫在自己頭上的橫幅,想起汪洋來這兒找他的原因,不由猜測是不是成績考得沒臉見人,這才一照面就落跑。
高舜忽略了,以汪洋一直以來的學沫水準和承受心理,可能壓根兒不在乎成績。
他追在汪洋身後,一邊追,一邊在心裡驚訝,以往練起體能時就各種喘得慌的汪洋,今天居然像只矯健的小豹子一樣,靈活而飛速地在學校附近的各個小巷子裡胡亂躥著,使得他一時半會還追不上人。
就在高舜摸清了汪洋的前進路線,準備繞到後面去截汪洋的時候,忽然眼前一黑,一個麻袋一樣的東西兜頭罩下來。
高舜心裡一驚,身體立即反應過來,長臂一伸,以自己的軀幹為半徑,在周圍就劃了圓,一把摸到了一個人的手臂,順勢一扭,壓制之後狠狠過肩摔出去,然後便立即要去掀臉上的面罩,卻忽然感到腰肌處一麻。
他伸手一摸,一陣微微的濕潤和一個小針頭的觸感,隨即,他便失去了意識。
高舜在恢復意識的一瞬間,大腦還沉甸甸的像一團漿糊,只隱隱約約聽到有人的說話聲在不停地想起,稍稍等了十數秒後,他便記起了失去意識時發生的事情——他被人綁了。
也幾乎是在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同時,他的大腦進入了一個極度冷靜鎮定的狀態裡去了,他第一時間就開始評估自己的狀態:他的眼睛被綁了黑布,嘴上貼了膠布,手腳都被不知名的繩索給捆綁了起來。
而身下的觸感和規律的晃動感告訴他,他現在正在一輛麵包車的車廂裡。
此時,又有說話聲響起:“你別盡顧著跟你小媳婦兒聊天,留意著點後面啊。”
聞聲,高舜被綁在身後正在微微動作的雙手忽而停下。只聽又一個聲音說道:
“得了吧您嘞,嫉妒你就直說。那一針麻醉劑能直接讓他睡到目的地。”
高舜微微鬆口氣,手上動作繼續,一隻手掌三兩下就已經從繩結裡脫了出來,他依靠單手去解身上剩下的繩結。
“誰說怕他突然醒了,我是讓你留意別把他給憋死了。”第一個聲音裡也透出玩笑的意思。
高舜的腳上的繩結已經打開,他輕輕地動了動腳腕,動作不敢大,怕引來前座二人的注意力。
“信不過我技術,你當時別讓我綁人啊,這麼容易就憋死,那還玩個毛啊,早死早超生算了。”第二個聲音依舊不正經地回應。
高舜雙手和雙腳都已經解放出來,他調勻自己的呼吸,手慢慢摸上臉,揭開蒙住眼睛的黑布一角,讓自己適應車廂裡的光線。
幾個呼吸後,他將車廂內的情況盡收眼底,車子好像是在一段郊區的道路上行駛著,車廂裡除了自己,只有前座的兩人,而兩人出於對自己麻藥的自信,完全沒有注意到高舜這邊已經解開了束縛。
“我信不過我自己也不會信不過你啊……”
最後一呼一吸。高舜在心裡告訴自己,當氣被從肺部慢慢擠壓出來的瞬間,他猛地由車廂底部躍起,一個手刀劈向坐在副駕駛上的人,同時雙腿抬起,成剪刀狀準備去絞殺駕駛座上的人。
“……這不是徐立要的人……”
高舜的動作因為熟悉的一個姓名,忽而停滯,駕駛座與副駕駛上的人一驚之下,車子的方向盤猛地一打滑,撞向路邊的行道樹。
車廂裡的三人紛紛隨著慣性朝前摔去,高舜在十分之一秒間,變換了動作,攀住了駕駛座的椅背,將自己的要害給護好。
車子重重撞在了樹上,發出刺耳的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