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深海之中當然也有白天與黑夜,它們的分割依靠太陽射入海內的陽光來界定。
而在大部分人魚都進入夢鄉的黑夜,躺在床上的雷伯汀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的腦子裡一直回想著艾佛與拉夫爾講的關於德比的事情。
德比是一個有缺陷的雌性人魚。
這個深海世界的人魚無男女之分,有雌雄之分。
雄性人魚善捕魚,雌性人魚善織綃紗。雌性人魚與雄性人魚外形也非常好分別,雌性人魚視力不及雄性人魚,但是為了彌補這一點他們的額頭上會有一顆眉心珠,在六歲之前雌性人魚的眉心珠是灰蒙的,但是到了六歲那一年,雌性人魚會用自己的淚水去沖刷眉心珠使之散發出原本的柔和光芒,而也就是在那一年,雌性人魚的淚水亦可成珠。
但是德比卻在這些方面出了問題,他有眉心珠,卻只能發出暗淡到近乎於無的弱光,他的眼淚甚至無法成珠,這樣的缺陷對於一個雌性人魚來說,打擊是致命的,也足以讓別的人魚用異樣的眼光去打量德比。
更讓眾人對德比指指點點的是,他不光有上面兩個致命的缺陷,而且他的手居然沒有所有人魚都有的那層將五指連起來的薄薄的膜。
這簡直就是個怪物——這是所有人魚心中的想法,但是大部分人還是很有素質的沒有說出來,只是那眼神無法控制。
漸漸地,德比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他開始慢慢地退出人魚群,最後人魚們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德比幾乎再也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過,只是悄無聲息地在家中不停地織著綃紗。
好吧,這也很好,至少我們不用因為他的在場而注意著什麼避諱著什麼——這是大多數人魚們心中的另一個想法,他們滿意德比的離群,但是還是依從本性與德比保持著平平淡淡的聯繫。
而有些調皮的處於叛逆期的雄性或雌性人魚們則喜歡去找找德比的小麻煩。
這樣近乎於無視的態度和雖然說不上惡意卻也絕對稱不上善意的找碴只是讓德比更加孤僻,更加怯弱而已,他開始害怕面對自己的族人,偶爾不得不出門的時候也用飛快的速度從眾人面前閃過,誰和他打一句招呼都會讓他受到驚嚇,問他一句話也總是半天半天得不到回應,或者是他回答的聲音小的讓一向對自己的聽力都引以為傲的人魚們都苦惱。
“還有,德比居然會和陸地上的獸人們接觸,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們人魚從來不和獸人接觸!所以德比他真!的!很!怪!”這是最後艾佛的結束語,瞪大的雙眼與揮舞的雙手足以表明它們的主人情緒有多麼的激烈。
但是如今雷伯汀回想起來也只是輕笑出聲,這是個多麼奇怪的世界啊,女人從來沒有出現過,男人生孩子,除了人魚居然還有長著毛茸茸尾巴耳朵的獸人,這真是一場奇遇記。
對於艾佛與拉夫爾說的關於德比的那些奇怪,雷伯汀一點兒都不覺得有什麼,身體上的缺陷不是德比能控制的,族人們無意識的疏遠和那異樣的眼光將他逼離了族群,德比的爸爸和Daddy死於鯊魚的利齒之下,寂寞的時候孤單的時候難免想要找一個朋友訴說一下,族人不想靠近,那可不是得往別處找朋友麼。
知道了這些事情,再次回想起那個纖瘦的,內向的,眼睛像海水一樣蔚藍濕潤的青澀的少年,雷伯汀心裡的某塊地方忽然覺得有些軟軟的,酸酸的,但是半晌過後雷伯汀無聲地笑了一下,不過是今天才見一面,怎麼腦子裡都是那個人魚的影子,真是欲求不滿了麼?
雷伯汀翻過身,重新閉上了眼睛進入了睡夢中。
可是當第二天雷伯汀再次提著幾尾魚站在德比家的門口的時候,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大概是那雙溫潤的蔚藍色眸子讓自己無法忽視這個孤單的少年,只想對他好一點兒,再好一點兒。
照例的久敲門不開,不過這難不住痞慣了的雷伯汀,他擺著尾巴靠在德比家的門上,懶洋洋地說道,“嘿,德比,你要是不開門我就站在你家門口不走了,請不要懷疑我的耐性,我是說真——”
的字還未說出口,門已經打開,所有重心都放在上半身的雷伯汀很丟臉扭了好幾下才穩住身形。
“你肯開門了?”偶爾,丟臉兩個字是在雷伯汀的字典裡不存在的,他笑眯眯地看著鼓著臉望向自己的德比。
德比現在覺得心情糟糕透了,他從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無賴的人魚!
可是我們單純的小德比,即使是心裡滿肚子不高興,也說不出什麼不好聽的話,漲紅臉等著倚在門旁的無賴半天也只坑坑巴巴地丟出了這麼一句話,“你、你、我不是說了讓你回家休息了嗎?你怎麼又來了?”
“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我覺得你的傷口應該比我嚴重吧,這是因為我才造成的,我怎麼能不出現?”說著雷伯汀沖德比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鮮魚,“看,技術比昨天好很多了吧。”
德比看著雷伯汀手中的魚,愣了一下,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我的傷口也好了,真的,謝謝您,您走吧。”
“真的嗎?”從見面起,雷伯汀就發現德比又像上次那樣把手臂往後藏,趁著他不注意,雷伯汀拉過德比的手臂,看著白皙的手臂上那顯得格外猙獰的傷口,雷伯汀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沉了臉,“這樣嚴重也算是好了嗎?”
“我、我……”德比冷不防地被雷伯汀拉過了手臂,本來想要抽回來卻怎麼也掙脫不了,德比我了半天眼睛有些泛紅,“慢慢它自己會好的,真的。”
雷伯汀看著德比那像是受了驚嚇的委屈樣子心裡也不知道沖著誰的火氣又熄了下來,“慢慢是多慢呢?看看這傷口,肉都翻出來了,什麼也不做的話等著它自己好得等多久呢?你的手因為我的原因傷成了這個樣子,你怎麼去捕魚?就這樣了,你還要拒絕我的魚,你想過我的心裡有多不好受嗎?”
“不,我沒想你……”德比抬眼看著不復嬉皮笑臉表情而是一臉嚴肅的雷伯汀,微微地掙扎了一下細聲道,“我沒想你不好受。”
“既然不想我不好受,不想我內疚,那就收下我的魚。”雷伯汀不容拒絕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出現在你的面前,我保證,等你的傷口好了,我就不出現在你面前了,行不行?”
性格有些綿軟的德比遇上比自己強勢太多的人總是沒轍,對上雷伯汀堅決的目光,只能點了點頭,“好、好吧。”
德比一點頭,那邊原先還一副嚴肅表情的雷伯汀立刻春風化雨,帶著些痞氣的笑容再次回到他的臉上,“所以,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噢,對。”經過剛才那麼一折騰,德比的小腦子開始有些暈乎乎了,他趕緊點點頭轉身讓雷伯汀進來,“請進吧。”
於是,雷伯汀成為了自德比六歲後就再也沒有進過外人的家中的第一個客人。
德比家也很簡單,除了一般的床和放東西的檯子就只有用來織綃紗的工具,但饒是如此,德比也盡力讓自己的家顯得溫馨一點兒,比如說放一些自己撿來的小東西點綴其中。
雷伯汀對於德比家的第一評價是——平裝房,但是就是這樣的平裝房雷伯汀也不得不承認比自己那個毛坯房有家的味道多了。
“請喝水。”正當雷伯汀四處打量的時候,德比為他端了一杯水來。
被打斷的雷伯汀轉頭看了一眼耳朵有些發紅眼睛看著別的方向的德比,笑了一下,“謝謝。”
喝了一口,帶著些回甘的液體被味蕾所感知,雷伯汀挑了一下眉開口道,“唔唔,味道很不錯。”
“真的嗎?”這樣一句普通的讚賞卻讓德比眼睛亮了起來。
“當然,”雷伯汀點了點頭,又嘗了一口後問道,“怎麼做的?之前從來沒有喝過。”
“是海甜葉。”顯然,這是屬於德比的小小的獨家秘方,亮晶晶的眼睛顯示著它的主人心中那小小的得意與興奮,“就是那種小小的細細的,淡紫色的葉子,長在砂石裡,把它們采來用水泡幾天,然後就可以喝啦!”
“哇哦,這可真神奇。”雷伯汀發現自己更加喜歡看這個纖瘦的人魚少年這樣帶著些飛揚的神采,他想再看一點兒,再多看一點兒,“你怎麼發現的?”
“我也是無意發現的呀,”許久沒有人和自己態度平和地說這樣多的話了,所以這個拘束的人魚少年稍稍地放開了心中的一點點警惕與敏感,“那天沒有抓到魚,可是肚子又很餓,所以打算弄些海藻回來吃,帶回來才知道裡面夾雜了兩根海甜葉……”
聽著德比說著他發現海甜葉的過程,雷伯汀的心裡有些微微泛酸,雌性人魚不善捕魚,天知道德比每天為了讓自己填飽肚子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又有多少時間是一無所獲而需要去吃人魚絕對不喜歡吃的海藻呢?心裡的那一些些心疼好像又多了一些。
當然,這樣的感情雷伯汀沒有顯露在臉上,他只是嘴角噙著笑饒有興趣地聽著德比繼續說著他是如何將海甜葉炮製成可以泡水喝的‘海中茶葉’。
這一天,德比說了許許多多的話,這讓他很開心,開心是因為有一個人願意耐心地甚至感興趣地聽自己說這麼多平淡而瑣碎的話,是因為雷伯汀在聽完後作出的那個噤聲的動作而後神秘兮兮地湊到德比耳旁的悄聲話,“這可真是一個大秘密,你能告訴我我真是太榮幸了,我會好好的守護著這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秘密的。”
因為那樣的動作那樣一句話,德比發出了久違的咯咯笑聲。
這一天,雷伯汀不再是被德比趕著離開,而是和德比約好了下次再來的時間後被德比目送著離開了那個獨自矗立的小屋。
作者有話要說:還想再來一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