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司天府(九)
聽到蘇顯居高臨下的嘲笑,再看到他懷中捧著的那顆寶貝似的、完好無損的靈獸蛋,沈諾心神一凝,深深地看了蘇顯一眼,轉身就要走。
蘇顯卻高聲斥道:「站住!長輩問話,你豈可不答?」他自認已經恢復築基期的修為了,當然是可以自稱長輩的了。
沈諾走的卻越發快了。他看出來,這蘇顯情形不對,大約已然被隨心陣鑽了空子了,他可不願意和蘇顯在待在一塊了。
可是沈諾要走,蘇顯是不同意的。他還記得那一日沈諾提出三人分開之時,可從未說過破不了此陣。
「站住!」蘇顯使出縮地成寸,幾息的功夫就追上了沈諾,傲然道,「問你話你沒聽到麼?快說,要怎麼破這該死的隨心陣!」
蘇顯原以為他努力參透些時候,也能破此陣,最不濟,築基了,修為提高了,破陣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了。結果兩年過去了,他還是對這個陣法毫無法子。
沈諾卻是心中大駭。
他原以為蘇顯說自己是築基期,只是誤以為自己是築基期,自己騙了自己。可是從蘇顯剛剛使出的縮地成寸來看,縮地成寸是只有築基期修士才使得出來的術法,蘇顯明明是練氣期的修為,卻能使出這一招——如果不是蘇顯手上捧著的那顆靈獸蛋,沈諾險些以為是自己被隨心陣鑽了空子了。
「弟子不知。」沈諾垂首道,「若是弟子知曉如何破陣,蘇師叔如今也看不到弟子依舊困在此處,半步都離不開了。」
蘇顯想了想,覺得是這個道理。可是沈諾明顯比他懂得這個陣法懂得的多,就算沈諾現在不能破陣,可保不齊沈諾過些時候,就能參破此陣,於是就道:「你想法子快些破陣,破陣於你於我都是好事,若是你有懈怠……你當知道,我不是個好性子的。」
沈諾應聲稱是。
然後蘇顯帶著沈諾一起縮地成寸,甚至還在沈諾的要求下,表演了幾個築基期方才能使出的術法,最後這一天的晚上,蘇顯盤腿在樹上修煉,沈諾就坐在樹下,低頭想著什麼。
蘇顯的修為是假,實力卻是真;那麼他在這裡看得玉簡是真,渡過的兩年時間又是否是真的呢?
直到月上中天,沈諾無意間抬頭的時候,才直接呆住了。
圓月!
今日……竟是十五麼?
他體.內的蠱毒應該要發作的……可是不對!沈諾一驚,逕自按上自己的痛穴,身上的疼痛讓他猛然回神,聚精會神的開始回憶,他在隨心陣待了兩年,可是他體.內的蠱毒卻始終沒有發作過一次。而每月的十五……他好像自來到這裡,還是第一次看到圓月,往日的時候 ,晚上的夜空裡,有月亮麼?
日昇月落,春去夏來,花開花落,乃是世人皆知之事,可是這裡有四季輪轉,有花開果結,卻獨獨沒有日昇月落。即使是夜晚,此處的天上掛著的依然是太陽——除了今晚。
而今晚會有月亮出現,大約也是因著他心底悄悄在盤算今天是什麼日子。
沈諾盯著那輪圓月看了好一會,終於恍悟。
這個隨心陣的陣眼,應當就是它了。
沈諾站起身,開始在地上用幻木果樹的枝杈,還有數只陣旗,擺起了一個小型幻陣。
他倒是想知道,這身為幻陣的隨心陣,能參的透人心,又是否能參的透和它同出一源的小型幻陣。
翌日,蘇顯從修煉中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的修為又上了一層,登時大喜。
待他看到沈諾正在地上寫寫畫畫,一副認真研究陣法的模樣,就更加高興了:「如何?可有進展?我觀你修為這兩年毫無寸進,應當是一直在研究陣法罷。你可有結果?」
沈諾抬首看了蘇顯一眼,就發現蘇顯的修為又降了。他想到修真界的一種可以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修為的丹藥,那種丹藥可以讓服用者一下子從一個境界,跳到另一個境界,擁有另一個大境界的修為和實力,在鬥法時可以佔盡便宜。
可是這種丹藥也有一個很嚴重的後果,就是服用之後,會消耗修士的壽元,同時服食之人,在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調動體.內的靈氣。可以說,如果不是為了搏命,吃這種丹藥異常的得不償失。
沈諾記得蘇顯昨日的確是爆發出了築基期的修為和實力,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乖乖的跟著蘇顯走。現在看來,沈諾猜測著,蘇顯每爆發一次築基期的實力,大約就會折損一次體.內的修為和壽元。
「我找到陣眼了。」
蘇顯剛要斥責沈諾的不尊重,就聽到了一個可以重獲自由的好消息。
「你說的,當真?」
沈諾很篤定的點頭:「的確找到了,只是單單我們兩人還破不了陣,還需要第三人相助我們。」
然後他看向不遠處,一株大樹上隱匿著的人。
徐白子這才哈哈大笑著走了出來:「我們一齊落入此陣,本就應當是共患難的道友,能相助破陣,也是老夫的榮幸啊。」
蘇顯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他看出來了,徐白子也和他一樣築基了。
沈諾特意看了徐白子一眼,見他滿面紅光,修為同樣倒退,而且,倒退的比蘇顯還要厲害的多。
「說,怎樣破陣?」
沈諾指著自己布下的小型幻陣道:「請兩位移步到此陣中談。」
徐白子和蘇顯稍一猶豫,就踏入陣中。他們到底已經是築基修為了,沒得還不敢踏入一個練氣期的小子布下的陣法。
見兩人進陣,沈諾才鬆了口氣,將這陣中的古怪說與二人:「隨心陣中只有日,沒有月,此陣陣眼,便是那天上的烈陽。要想破陣,必須射日。」
蘇顯和徐白子大喜,他們原以為沈諾只是有了想法,卻沒料到他竟然真的找到了破陣之法。
三人商議一陣,沈諾道:「我們可以布下陣法,一齊射日。」
蘇顯卻輕蔑的道:「你如今不過是練氣期,還是由我和徐道友一齊射日。」見沈諾皺眉,他又道,「無妨,射日而已,徐道友原本擅長箭弩,我在一旁助他,定然能夠成功破陣。」
幻陣千變萬化,能困人於無形。可是它也有一個很致命的弱點,就是攻擊力不強,一旦被人找到陣眼,很快就能破陣。
徐白子也倨傲的點了點頭,一副不需要沈諾幫忙的樣子。
沈諾見狀,想到自己原本就是被幾人牽連,才落入此陣。此次又尋到陣眼,至於破陣之事,交予他們,也算是了斷一樁因果。至於破陣之後,徐白子和蘇顯會不會因為過度使用靈氣,而落到練氣初階,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那就有勞二位。」沈諾為確保二人一擊即中,特意貢獻了兩個葫蘆的靈酒,並且布下隱匿陣,讓隨心陣找不到二人的位置和動作,這才站立在一旁,看二人破陣。
蘇顯和徐白子顯然是看不上這種練氣期的靈酒的,只是他們困於此陣日久,肚子裡酒蟲也饞了,想了想也就拿過靈酒仰頭喝下了。
二人飲完靈酒,徐白子手持箭弩瞄準射日,蘇顯則在一旁,將靈力凝聚在箭矢之上——
原本的烈陽當空,原本的枝蔓葉茂的樹林,原本的鳥啼蟲鳴,「轟」的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烈陽直接炸了開來,碎裂成一點一點的赤色碎片,掉落在了地上。而他們周圍樹木,則化為一具又一具的白骨,寒氣森森。
至於啼鳥鳴蟲,卻也是蟲鳥的屍體所化。
乍見這等場面,三人心中皆是一寒。
赤色碎片還在「嘩啦嘩啦」的往下掉落,甚至有幾片掉落在了沈諾布下的幻陣之中。
沈諾擰了擰眉,直接避開。
而徐白子,則歎了聲氣,接過一片赤色碎片道:「可惜了,若是知道能一擊就破陣,我就在心中想它一想,至少也要一觀長生丹的模樣才好。」他是後悔沒有讓隨心陣變幻出長生丹來給他瞧了。
那可是他在練氣期時,一直奢望得到的丹藥啊。
蘇顯剛想嘲笑他,忽然就叫到:「那是——長生丹?」
徐白子猛地回頭望去,原來在沈諾布下的幻陣之外,隨心陣原本的範圍之內,竟有一顆純白色的、指甲大小的丹藥靜靜地躺在一片白骨之上。若是不細心,就會錯眼錯過那顆丹藥。
「長生丹,長生丹……哈,我未築基之前,壽元無多時,一心想要得到長生丹,奈何直到我在此陣中險險築基,這長生丹才肯出現。 」徐白子悵然大笑。卻全然忘了,這長生丹很可能就是假的。
蘇顯卻已經目光灼灼的盯視著那顆長生丹,抬腳就要出陣!
「蘇師兄不可,那長生丹不過是幻象!」沈諾阻止道。
蘇顯已經急紅了眼睛,他大聲喝道:「一個練氣期的小修士,竟也敢叫我師兄,阻我得寶,混賬!」他揚手就要對沈諾動手,可眼見著長生丹只有一顆,他們卻有三人,蘇顯稍一猶豫,就出陣去拿那顆長生丹。
徐白子這會子也緩過神來了。他見蘇顯去搶長生丹,心中明知那長生丹或許有異,但是,過去長久的想要長生丹而不得的不甘,卻讓他心癢難耐——他也想要那顆長生丹!
哪怕是假的,那他也要定了!
反正這隨心陣已破,他為何不能去搶?
徐白子抬手就持箭弩,一箭射入蘇顯的後心處!
蘇顯登時倒地而亡,手中正拿著那顆長生丹,差一步就要放到嘴邊了。
徐白子大笑幾聲,破陣而出,想也不想的就將長生丹丟入口中。
沈諾站在他自己布下的幻陣裡,面無表情的看著徐白子吞下丹藥之後,身體驟然變大,變大,就像是一個球,被吹得越來越鼓,越來越大,大到最後,終於撐破了身體,同樣化為赤色碎片散落在四周。
連個屍體都沒有。
直到一日一.夜之後,那些赤色碎片才終於消散的無影無蹤,而沈諾的幻陣裡,那三支幻木果樹的枝杈,也已經毫無靈氣之時,沈諾才從陣中走出。
周圍全是森森白骨,陰氣逼人。
沈諾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走上幾步,就要踩在那些白骨之上。
他忽然想到了他正在修煉的誅情訣。誅情訣的第一句話就是,滅情,唯己,視他人為無物。
他已經在慢慢學著讓自己的情緒越來越淡,讓自己變得心中只有自己一人,可是親眼看到這些白骨,他還是忍不住的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沈諾終於停住了離開的步伐,就在不遠處,開始挖坑,打算將這些白骨全部埋了。
滅情唯己。現在做不到,他將來總能做得到的。
墨君琰闖進司天府的時候,已經將近月中了。
他記得沈諾的蠱毒會在每月的十五之夜發作,他一定要在十五之前,快一些找到他。
只是墨君琰沒有料到,他先找到的,竟然是沈家兄弟。
墨君琰看著那兩人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一處種了幻木果樹的地方轉來轉去,無言了片刻,然後舉步就走。
爐.鼎也好,沈家小姐也罷,那都不是他需要的。
自在之道,容不得他自己欺騙自己,更容不得他退避自己對那個小傢伙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