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自在
聽到墨君琰的話,沈諾沉默了一會,才忽然問道。
「你,可以突破了?」
從元嬰期突破到化神期,不只是需要修為和靈力的積澱,還包括了突破大境界時的「門檻」。只有心境上能摸索到那個「門檻」,才真正有望突破化神期。
墨君琰定定的看著沈諾,然後點了點頭:「我所修乃自在道,所求亦是長生自在。你……」他微微一頓,像是在想怎麼樣將他心中所思所想傳達給沈諾,好一會,才慢吞吞的道,「你不必介懷之前的事情,那於我而言,並不能造成心魔。」
沈諾一怔,「為什麼,這麼說?」
墨君琰忽然握住了少年的手,見少年一丁點掙脫的想法都沒有,而與此同時,少年臉上也並無半點羞澀之意,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他微微笑了笑,執起少年的手,放在唇邊,嗅了嗅,方才答道:「所謂自在,便是行我所欲,為我所欲。而我所欲,便是你。小九,我歡喜你,無論你要做甚麼,我都是歡喜你的,因為這是我的道。無論你做了甚麼,我的道,我的歡喜,都不會因此而改變。」
「歡喜你,是我所欲。而為我所欲,方得自在。」墨君琰將雙唇貼在少年的手背上,片刻即離,「這是我的道,我會為之不顧一切的道。」
「那麼小九,沈諾,你的道呢?」
墨君琰斂了面上的笑容,認真的看著沈諾道:「你的道,又是什麼?誅情自在,你已然誅情,那麼何時方得自在?」
沈諾愣住了。
所有人都知曉他所修乃誅情訣,斬情滅欲,七情盡去,六欲皆散。可是少有人知曉,他所修煉的,終究不是無情道,而是誅情訣,誅情自在訣。
滅情,唯己,視他人於無物。
天地之間,唯己而已。
誅情方得自在。
這才是他所修煉的完整的功法。
「你如何得知?」
墨君琰笑了出聲:「你忘了麼?你的功法,是我送予你的。」
他當年只是與沈諾萍水相逢,會為沈諾尋找功法,用來克制蠱毒,不過是一時起興。而找到誅情訣,他也不是沒有猶豫過,畢竟,修士所求長生,也不是說能夠長身不老永葆青春了,卻在同時失去了七情六慾,無所思,無所想,無所欲,只是一個能說會動的傀儡一樣的生活著。
墨君琰當時很認真的研讀了那部誅情訣,自然也是知曉,誅情不是這部功法最終的目的,這部功法最終的目的,是自在。誅情,方得自在。
而自在道,就是他自己所求。
正是因著心底隱約的期冀,墨君琰才會最終將這部功法贈與了沈諾。其中隱秘的心思,著實難料。
而結果,也是他沒有料到的。
沈諾真的修煉了這部功法,甚至真的做到了斬斷七情六慾,而墨君琰唯一沒有料到的,大概就是,他會喜歡上這個少年。喜歡到不顧一切,甚至願意為了少年最終的斬情而設計自己,甚至寧可少年最終斬情,也不願意僅僅為了享受和少年情人間的親密,而讓少年陷入了不得進階的痛苦之中。
誅情,自在,天地之間,唯己而已。
沈諾心中默默重複了幾遍誅情訣中的話,認真想了想,才搖頭道:「初時修煉此功法時,我以為誅情自在很容易做得到。可是,」沈諾頓了頓,「後來情根斬斷,我才明白,為何那些修煉誅情訣的前輩,終身不得渡劫飛昇。」
「自、在、難、尋。」
沈諾一字一頓的道。
自在難尋。
情根已斬,七情六慾皆無,那麼自在快活——那又是什麼東西?
墨君琰看著少年平靜無波的目光,只覺心疼。
他抓著少年的手道:「會找到的。至少,那個將誅情訣留下的人,一定尋到了自在道,一定最終飛昇了。他可以,我們也可以。」
沈諾看著墨君琰,好半晌才道:「我們先將欲蠱取出罷。」
然後他看了看周圍,便起身要更衣。
墨君琰神色黯淡的看著少年的一番動作,心中苦澀。
欲蠱就纏了沈諾兩輩子,終於在他和墨君琰的雙修之中,大白鳥將它一口吞入腹中了。
「唧唧,唧唧。」大白鳥吞掉欲蠱,就被壓在主人身上的那個男人給一掌揮到了門外。
大白鳥委委屈屈的在門外四處晃蕩著。它才剛剛出生,十分依戀自己的主人。所以即便被趕出來了,它也不願意距離主人太遠。
直到十日之後,那個可惡的欺負它主人的男人才走了出來,然後冷冷的掃了它一眼,大白鳥當場就蔫了,俯首低叫。直到男人走了很遠,大白鳥才重新抖起了精神,然後它才哆哆嗦嗦著又飛進了主人的洞府。
主人洞府外的陣法自然不會排斥它。大白鳥很輕鬆的就飛了進去。
接著它就看到它家主人,青絲鋪散在冰床之上,別有一番媚惑。少年纖細白皙的胴/體上,正印滿了青青紫紫的吻痕和抓痕。
許是見到它進來了,少年這才懶洋洋的起身,披上一件緋色袍子,就衝著大白鳥招手。
「過來。」
少年此刻的聲音沙啞而蠱惑。
大白鳥聽了,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它傻乎乎的覺得,主人這會子的聲音,讓它差點翅膀都軟了,一下子栽倒到地上了。
「欲蠱呢?吐出來。」
沈諾拿出一隻瓶子,瓶嘴處對著大白鳥。
大白鳥立刻淒慘的鳴叫了一聲:「唧唧——」不是說給它了麼?幹嘛還要討回去啊?主人太壞了!怪不得要被那個大壞蛋欺負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唔,大壞蛋下手太重了!
沈諾繼續板著臉道:「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修為足夠了再說吃不吃欲蠱一事。」
大白鳥還小,沈諾當然不會讓大白鳥直接吞食了欲蠱,然後爆體而亡,他一開始對大白鳥下的命令,就是讓大白鳥將欲蠱吞入腹內空間而已。
大白鳥又作可憐狀的看了主人一會,見主人一丁點心軟的趨勢都沒有,只好哀鳴著將欲蠱吐到了主人手裡的瓶子中。
欲蠱是一隻白色的、指甲大小的柔軟的蟲子。甚至這還是它長大了的模樣,它一開始被種到沈諾身體裡的時候,才只是一隻米粒大小的蟲子而已。
沈諾將欲蠱封印在瓶子裡,神色複雜的盯了欲蠱好一會。
他想,他一定會給這只欲蠱,尋一個好的死法的。
墨君琰已然開始閉關衝擊化神。
雖然墨君琰進去之前,對沈諾說,他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一關,可是沈諾自從聽了墨君琰的一番自在道的解說之後,他就下意識的覺得,墨君琰一定能撐過度過化神劫的。
沈諾除掉欲蠱,直接出關了。
他甫一出關,就有不少人來找他拜別。
一開始尋來的人是柳纖纖。
柳纖纖出現在沈諾面前的時候,已然是元嬰期的修為。
柳纖纖看到沈諾的時候,就開始露出了溫婉的笑容。她看著沈諾,看著這個她曾經歡喜過的人,就無理由的覺得快活。
「我要走了。」柳纖纖給沈諾展示了一番散修盟盟主的戒指,眉眼彎彎的道,「謝謝你這樣幫我,也謝謝你,告訴我你就是他。」
沈諾面無表情的道:「你這樣強行提升修為,可是壽元卻永遠只有築基期修士的三百年。柳盟主,你在自尋死路。」
柳纖纖認真的看著沈諾少年人的面容,想到當初自己一廂情願的將駐顏丹餵給沈諾,害得沈諾只能保持現在年少的容貌的事情,莫名的就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果然是傻得很。那個時候,她還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是要做他喜歡的事情,而不是自以為是的拿著自己認為好的東西,強行給對方。
柳纖纖失神片刻,笑道:「爺爺已經死了,你又不歡喜我,這個世上,也沒有人值得我多停留了。我這樣提升了修為,就能在道魔之爭中多殺幾個魔修,而且我之前的計劃也成功了,我殺了我師兄,為爺爺報仇了,不是麼?」
沈諾面色更冷:「魔修會贏,你這樣,是白費力氣。」
柳纖纖:「我相信你的話。可是,是魔修害了我的親人,我的父母曾經是被魔修所殺,爺爺也是因著魔修和師兄的算計才死,我不可能不報此仇。」見沈諾還在皺眉,柳纖纖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聲道,「或者說,你願意娶我,我也可以放棄報仇。九哥,你願意娶我麼?」
沈諾聲音依舊冷得掉冰渣:「你在說謊。」
他若是娶了柳纖纖,就算是單單是名義上的娶,就算只為了名聲,還不是一樣要為了柳纖纖報仇?而他若是不娶,那麼柳纖纖則需要自己報仇。算來算去,他娶或者不娶,柳纖纖都一定要報那個仇的,柳纖纖這句承諾,半點誠意都沒有。
柳纖纖笑得恍惚:「是了。我在說謊。」她喃喃道,「我不可能放棄報仇,更不可能放棄與魔修為敵。」
沈諾揚眉:「即便早就知道了結果?」
柳纖纖堅定的點頭道:「即便知道必輸,我也會堅持下去。」
沈諾已經無話可說了。柳纖纖仔細將沈諾的容貌記在心裡,就不告而別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若是之前,她不知道父母是被魔修所害,她或許就真的能放下這一切,不管不顧的跟在沈諾身邊。沈諾喜歡也好,不喜也罷,只要沈諾不趕她走,她就會一直留在沈諾身邊。可是現在,父母之仇,祖父之仇,還有數萬載的道魔之仇,散修們的諸多期望,統統都壓在了她的肩膀,柳纖纖摩挲著食指上的盟主戒指,她很清楚,就算明知必輸,她也一定會堅持下去。
道魔之爭,既然無法避免,那就讓她來擔起這個責任罷。
柳纖纖離開了。
不久之後,齊潤止也來告辭了。
他是跟著玄青道君一起來的小竹峰,後來沈遲死了,沈諾將洞天福地全部的典籍和靈植都捐了出去,玄青道君看過自己想要看的,就先行離開了。——天元宗家大業大,玄青道君身為宗主,顯然是沒有時間在這裡多耗著的。
就是齊潤止,這個前宗主看上的關門弟子,後來因為穹凌山之變,前宗主還沒來得及收他為徒就翹了辮子,玄青道君見他毅力過人,又礙著前宗主的面子收了他的為弟子的,也只是因著沈諾貢獻出來的修真典籍珍貴的嚇人,又從不許外借,才不得不多留了一段時間。
可就是如此,他現在也要告辭了。
「師兄……」齊潤止撓了撓頭,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沈諾好了。
沈諾對著這個曾經的小師弟還是很寬容的。他親自給齊潤止倒了杯茶:「潤止繼續叫師兄就好。」
齊潤止果然咧了咧嘴,笑道:「師兄!」他高興了一會,就感慨道,「想不到,師兄竟然會經歷了這麼多事情。」
齊潤止所指,自然是沈諾因著洞天福地,先被圍攻覬覦,後來又化險為夷,最後甚至大度的請人進了沈氏重寶洞天福地,又將洞天福地裡的藏書和靈植都拿出來,獲得大家交口稱讚的事情了。
洞天福地在沈諾真正認主之前,曾經被百餘人試驗是否能認主,結果百餘人中,沒有一個能讓洞天福地有所回應,而百餘人之後,沈諾卻一下子就將其認主。因此眾人也立刻明白了,這東西真的是沈氏一族的重寶,除了沈氏血脈,誰也用不了,他們就是搶了也沒用。所以到了最後,在沈諾將藏書和靈植都拿出來之後,眾人反而對最珍貴的洞天福地不感興趣了。
因為他們感興趣,那東西自己也用不了。
齊潤止想到這裡,又笑了起來:「我現在也是天元宗宗主的關門弟子了,其實,師兄,我也很厲害的對不對?」
沈諾認真的頷首,忽而問道:「道魔之戰,你也要參加麼?」
齊潤止立刻嚴肅了起來,大聲道:「當然!魔修害了我那麼多的師兄弟,我必須要為他們報仇的!就算是戰死沙場,亦在所不惜!」
沈諾蹙眉:「若是你明知,這次大戰,是魔修贏了,你也要去白白送命麼?」
齊潤止沉默了片刻。前一次的道魔大戰他是親自參加過的,甚至還被前任天元宗宗主帶在身邊調/教過,前一次的道魔大戰,道修贏得有多麼不容易,他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前任宗主對下一次道魔之爭的不看好和憂慮,齊潤止也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齊潤止並沒有將沈諾的話當成兒戲。
可是即便如此,齊潤止還是道:「我要去的。師兄,我還是那句話,就算戰死在道魔戰場上,我也絕不後悔。不只是我,那些曾經死在道魔戰場上的師兄弟們,他們也絕不曾後悔!道魔之爭,既然已經存在,那麼就讓我們來扛起這個責任。」
不管他們是不是喜歡,齊潤止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是沒有人站出來去抵抗魔修,那麼就是給了魔修徹底壓垮道修的機會。道修不能這麼不戰而敗!
他們一定要站出來!
他一定不會在戰場上退縮半步!
沈諾怔怔的看著齊潤止離去的背影,再想到柳纖纖臨走前流的眼淚,他開始低頭看自己的掌心。
責任。
責任麼?
墨君琰閉關衝擊化神了。
沈諾曾一度以為墨君琰會很快出關,其他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直到二十年之後,沈諾的修為「蹭蹭蹭」的往上躥,直接到了元嬰期了,也沒見墨君琰出來。
賀蘭公子出門遊歷了一番,趕在這一次提前的道魔之爭之前,神采飛揚的回來了,結果就看到自家兒子板著臉請他把脈。
賀蘭公子挑了挑眉,就含笑伸出二指,覆在沈諾的手腕之上。
然後……
他就瞪大了眼睛——
滑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