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一號番外

　　肖城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卻一直沒有來過這裡。

　　在某些事情上，他明明生活在社會金字塔的頂端，卻不如底層的人想得開。在巨大的痛苦和漫長的等待後，凌家人接受了凌安修已經徹底不在的事實。他們買下了郊區墓地的一小塊土地，作為凌安修最後的安息地。

　　肖城沒有參加凌安修的葬禮，也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墓園。他甚至覺得凌家人的所作所為非常地可笑，他們根本連凌安修的屍體都找不到，憑什麼就認定了他的死亡？這樣就好像，他們都對現實妥協，即使不情願還是接受了事實，只是他，仍然停滯不前。

　　就像當年那起轟動全球的劫機案，被世人議論紛紛了小半年後，也漸漸被人們遺忘。飛機最後葬身大海，機上乘客和歹徒無一人生還，是所有人公認的結局。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就是凌安修要給肖城的答案。

　　肖城每次想到「答案」，都忍不住感嘆：凌安修，你真是傷害我的天才。

　　昨天下班的時候，公司裡的氣氛很輕鬆，肖城看著他的助理一邊哼著歌一邊收拾東西，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忍不住問：「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嗎？」

　　有的話，就說出來，讓我也開心一點吧。

　　助理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明天是清明節啊。」

　　肖城不解，「清明節……應該開心嗎？」

　　助理靦腆地笑著：「按理來所，清明節是我們去祭奠逝去的人的日子，心情應該要沉重一些。不過，現在大家想的就是『啊，終於有小長假了』這類的事情，所以……」

　　肖城點點頭，「我知道了。」

　　「BOSS要去掃墓嗎？」助理隨口問了一句。

　　肖城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也許吧。」

　　*

　　清明時節雨紛紛。肖城開門的時候，天空中就堆積了一大片烏云，室外湧進來的空氣帶給他一絲寒意。肖城看著天空，發了一會兒呆，轉身回家拿了一把傘。

　　肖城的車沒有駛出市區，雨就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假期的第一天，路上比工作日的高峰期堵得還要厲害。肖城被堵在路中間，胸口悶得厲害，似乎快要喘不過氣來。打開車窗，雨滴順勢灑了進來，落在肖城黑色的西裝外套上，漸漸化開。

　　花店裡的顧客也比平常多了幾倍，肖城站在門口，一時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花店的小姑娘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身材清瘦，面容英俊的男人，走了過來，微笑道：「先生，需要什麼幫助嗎？」

　　「我想買花。」

　　「是要祭奠先人嗎？」

　　肖城又沉默了。

　　「菊花是掃墓必備的花喲。」小姑娘向凌安修推薦，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顧客，「他們都是買菊花呢。」

　　肖城搖搖頭，卻還是什麼都不說。

　　「不喜歡？」

　　「……」

　　小姑娘想了想，突然打了個響指，「那曼珠沙華怎麼樣？它也叫紅色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花語是，無望的愛和死亡之美。

　　意味著，」小姑娘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遠守候你』。」

　　肖城心裡微微一動，點了點頭。

　　***

　　離開市區，車子就少了一些，行駛在這條路上的人，大多都抱著同一個目的——去墓地掃墓。肖城覺得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但他也說不清哪裡不一樣。他曾經發誓，除非凌安修的屍體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他面前，他永遠不會承認凌安修的死亡。

　　可是，現在才不過是過去了三年而已，他有的時候就會懷疑——他這種愚蠢的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嗎？

　　肖城一直覺得一旦承認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那個人，他會活不下去。可是，現在看來，除了他的人生不再完整，好像也沒什麼。

　　天氣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雨就那麼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條道上在視野之中只剩下了肖城一個人。道路綿延向遠方，直指天際，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也不知道行駛了多久，一輛黑色的車映入眼簾。車邊似乎還站著一個男人，男人撐著一把傘，在雨中肖城看不清他的樣子。男人沖肖城做了一個停車手勢，肖城對人一向冷漠，可今天卻鬼使神差地把車停在男人身邊。

　　肖城這才看清男人的樣子，男人面容清秀，有幾分古典的韻味，一雙狹長的眼睛又黑又亮。

　　男人沖肖城笑了笑：「請問你是打算去墓園嗎？」

　　肖城點點頭。

　　「能不能載我一程？」男人誠懇道，無奈地指了指身邊的車子，「我的車子突然拋錨了。」

　　肖城看了一眼男人的車子，發現裡面還坐著一個男人，背對著他。

　　男人解釋道：「那位是我男朋友，他留在這裡等保險公司的人來，我先去掃墓。」

　　男人毫不猶豫向一個陌生人出櫃的樣子讓肖城有幾分驚訝，他打開車門，「上來吧。」

　　男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你。」

　　副駕駛上坐著一個陌生人，氣氛有些尷尬，肖城話本來就不多，在那個人走後，更是除非有必要，能少說話就儘量少說。

　　男人的心情看上去還不錯，「也不知道雨什麼時候會停，這種天氣真是讓人心情鬱悶啊。」

　　「嗯。」

　　「你是去給親人掃墓嗎？還是給朋友？」

　　「……」

　　似乎看出來肖城不願多說，男人也識趣地閉了嘴，他環顧了車內一週，目光落在放在後座的曼珠沙華上，問：「這是什麼花？」

　　「曼珠沙華。」

　　男人仔細地端詳著花，笑道：「這花不常見呢，怎麼會想到送這種花？有什麼寓意嗎？」

　　「……」正當男人以為肖城不會回答他時，肖城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破碎般的絕望：「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遠守候你。」

　　男人瞇起細長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轉過頭，看著窗外的景色，涓涓細雨不停地下著，空氣裡充滿了雨的味道，連這個狹小的空間也有雨的氣息在飄著。男人沉默良久，微微笑著：「很感人。」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子安安靜靜地行駛了半個小時，終於到達了墓園。墓園的人很多，大家都穿著莊嚴肅穆的黑色，撐著傘，在雨中來來往往。

　　「謝謝你。」男人再次向肖城道謝。

　　肖城微微點頭，轉身欲走。

　　「掃墓的時候遇到下雨，」男人突然在他身後開口，「你會心痛嗎？」

　　肖城停下腳步。

　　「可是，雨總會停的。」男人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傷感，「再見，陌生人。」

　　***

　　凌安修的墓碑和別人的別無二致，一樣的形狀，一樣的白色。墓碑上有一張凌安修的照片，肖城突然覺得他的樣子有些陌生，他拚命地回想，卻想不到這張照片上的凌安修究竟屬於哪個時間。

　　不過，那個時候的凌安修笑得很開心，眼睛彎成了一道鐮刀，十分好看。

　　墓碑上沒有墓誌銘。凌安修走得突然，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他的家人似乎也不知道該為他寫些什麼。他的墓誌銘就這樣空著。

　　「安修……凌安修……」這個名字，肖城三年來在心中念了無數次，卻從來說出口。今天終於說出來的瞬間，心臟就好像被刀割一般，痛得他連維持身體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肖城跪在凌安修的墓碑前，不停地低聲呼喚他的名字。可縱使說上一千遍，一萬遍，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他真的已經走了——肖城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事實。肖城低下頭，嘴唇貼上冰冷的墓碑，眼睛裡布滿了霧氣，卻始終沒有哭泣。這三年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為凌安修掉一滴眼淚。

　　真的痛苦，怎麼可能哭得那麼酣暢淋漓。

　　肖城就這樣跪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模糊起來，成了虛無縹緲的幻影，唯一真實的，就是他面前這塊冰冷，不帶任何生氣的墓碑。恍惚間，肖城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個小鄉村，他和凌安修手牽手，輕輕走過，傍晚那安安靜靜的小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漸漸地小了，周圍其他掃墓的人也帶著各種複雜的心情離開。肖城起身，把一直抱在懷裡的花束放在墓前。

　　肖城想起他無意中看到過的一個小故事。彼岸花，傳說中自願投入地獄的花朵，被眾魔遣回，但仍徘徊於黃泉路上，眾魔不忍，遂同意讓她開在此路上，給離開人界的魂們一個指引與安慰。

　　——無望的愛，死亡之美。

　　***

　　肖城踏上回程的路，雨已經完全停了下來，太陽再次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晚霞像一團濃烈的火，從車窗燃燒到車內，在肖城的臉上跳躍著。

　　肖城可以看到遠方的海，看到夕陽下散發著暖黃亮光的海，忽然，他流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決定按順序先把渣攻番外寫了，再寫甜蜜番外，大家最好稍微回顧一下，不然劇情都忘了。

PS：每次寫這種虐的章節，作者都要難受大半天T T，彼岸花的花語來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