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有意外
朗白所去的那座大學常年被袁家下屬某公司贊助,太子爺袁騅還是他們的一個掛名校董。朗白搬出袁家這件事雖然被人翻出了無數個版本,說得多難聽、多不堪的都有,但是實際上他去上學的時候,袁騅親自叫人開了一隊賓利車浩浩蕩蕩的送他,奪人眼球無比。
朗白沒讓司機開到校門口,離學校還有一條街的時候就吩咐他們:"停車!"
"但是白少,"袁騅的司機小心翼翼請示:"大少爺叫我們親眼看著您走進學校去,這個……"
朗白聲音輕柔無比:"大哥那是存心讓我成為曝光出來的槍把子,你還真打算這麼幹了?"
朗白拎著一個普通的書包,短袖T-恤牛仔褲,踏著阿迪達斯基本款那雙三道條紋的白色慢跑鞋,就像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一樣走進了學校大門。除手腕上那隻特殊定製的lotos電子錶稍顯特別之外,他看上去真沒什麼和其他同學不一樣的地方。這位袁家小公子的到來根本沒在學校裡引起任何注意。
當然他是不用去教務處報導的,教務主任親自出現在了他去學校餐廳吃飯的路上,熱情並且慇勤的幫他辦理了飯卡和圖書借閱卡;下午去上課的時候,老師已經幫忙留好了通風通氣、視野一流的最佳位置,並且充分尊重袁家小公子的個人自由,哪怕他在這張課桌上跳舞都沒人敢管。
想當然耳朗白是不會站在課桌上跳舞的。他禮貌的道了謝,坐在課桌上,拿著那本厚厚的公司法原文書,認真而安靜的坐了兩個小時。
這樣的學生讓老教授感激得熱淚盈眶——雖然袁家有權有錢,但是人家孩子乖乖的來上課了呀。雖然他未必真的在聽課,但是人家起碼做到不跟同桌打牌不跟後排女生接吻,一節課安靜了倆小時,多不容易啊!——這孩子比他大哥袁騅上學的時候乖多了去了!
下課後教授特地走到朗白桌邊上,和藹的問:"小少爺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朗白搖搖頭:"沒有。"
"沒……沒有?"
"沒有。我都懂。"
教授想這孩子今年十五歲,據說在家遊手好閒隨心所欲,別說大學課程了,中學學力有沒有都還很難說。公司法課程上了一半,他中途插進來聽了倆小時,怎麼會完全沒問題?
他以為這小公子他不好意思,又加強了語氣:"您第一天來上課,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請千萬別客氣,隨時都可以來請教的。"
"……我沒什麼要請教的。"
教授重複一遍:"真的沒有不明白的?"
"真的沒有。"朗白打斷了他,"教授,我小時候跟我父親一起出席集團會議,書上這些東西全是我們家律師玩剩下的。我比較注重實際運用,而不是書本上這些空泛而正義的法律條文。"
"……"老教授默默迎風淚流。
誰說袁家小公子比他大哥要乖的?他比他大哥刻薄多了……
朗白的學校生涯波瀾不驚,校領導全都對這個少年的身份心知肚明,而學生之間卻極少有人知道。朗白本身是走讀,又很少參加集體活動,小課基本坐在角落,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存在感少得可憐。
只有跟他一個班的女生對他印象深刻,因為這個少年實在長得太漂亮,也太年輕了。他看上去就像個高中學生會的優等生一樣禮貌而疏遠,實在無法讓她們生出搭訕的勇氣。
朗白入學兩個月之後的某天下午,公司法專業課開始前十分鐘,教室裡已經坐滿了人。朗白照例坐在角落裡,桌面上放著厚厚的原文書,手底下翻著夏加爾的限量版珍藏畫冊,一隻腳蹺在桌面上愜意的晃動。
初秋的陽光穿過玻璃窗,映在夢幻般鮮明亮麗的大塊色彩上,夏加爾那帶有猶太人古板品性的童稚風格讓人沉醉其中。朗白輕輕翻過一頁,唇角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愉快的微笑。
這時教室門被推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門口,"誰是朗白?"
教室裡嗡嗡的人聲中斷了幾秒鐘。
"誰是朗白?"男生重複了一遍,語調極其冰冷,"給我出來!"
學生們面面相覷。半晌一個女生偷偷戳戳她的同桌:"這不是研究所的學長莫放嗎?"
另一個女生長長的"哦——"了一聲,"去年運動會的風雲人物呀,國家二級運動員吧?"
"他找誰啊?"
"誰是朗白啊?"
……
莫放靠在門口,指關節不耐煩的敲了敲門板:"誰是朗白?給我滾出來!"
朗白猛的回過神,把書一放。
教室裡這麼安靜,厚重的畫冊落到桌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剎那間各色目光紛紛投向他,朗白髮現自己入學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被籠罩在如此之多的目光焦點下。
"……你找我有事?"
莫放陰沉的盯著他,站直了身體。他站起來的時候可以明顯看出運動員的骨架子,高瘦但是結實,皮膚偏黑,氣場陰霾,不動聲色。如果把他跟朗白放在一起比較,僅僅只說外貌的話,一定是他比朗白更像黑道世家的人。
"原來就是你。"莫放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突然拎起朗白的衣領,把他腳尖都拖離了地面。朗白還沒來得及躲開他那鐵鉗般的手,就只覺得臉頰上勁風掠過,緊接著"砰!"的一聲,他被一記又狠又重的拳頭打翻在了地上!
這一拳實在是太大力了,朗白剎那間完全沒了知覺,然後慢慢的才聽到耳朵裡嗡嗡響,嘴裡有一股腥甜的熱流,從唇角直接湧了出來。
幾個同學撲上來把他七手八腳的架起來,女生們驚叫著紛紛躲開。班長和幾個學生幹部攔著莫放,而那個男生還站在那裡一邊冷笑一邊活動手腕,似乎隨時有可能再來一拳的樣子。
朗白想揮開那幾個扶著他的同學,但是他自己沒辦法站穩,腦子非常暈,似乎有些腦震盪的感覺。
"……你死定了。"朗白一邊擦拭自己下頷上的血,一邊淡淡的道。
他聲音不大,甚至表情都沒什麼變化。這讓莫放有點出乎意料。
他以為這個小男生會像一般有錢人家的二世祖那樣,氣急敗壞的跳腳叫嚷,或者衝動的撲上來當眾跟他廝打。然而眼前這個長得有點姑娘氣的少年卻沒什麼大反應,似乎挨了這一拳,他卻一點也不憤怒一樣。
朗白看了他一眼,目光裡甚至有些能被稱作是"憐憫"的東西。
"幹什麼呢幹什麼呢!"專業課老師終於姍姍來遲,一邊高聲叫嚷一邊奮力撥開人群往前擠。莫放還沒來得及回頭,就只覺得腦後一股大力襲來,緊接著咔咔兩下他的肩膀就被人從身後卸掉了,兩個便衣保鏢飛快把他按倒在地,緊接著一人一腳踩住了他的兩隻手。
這一系列動作都非常專業,如果這是一起暗殺,那麼現在暗殺者已經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了。
"小少爺您怎麼樣!請您手放開給我們看一下!……把小少爺扶到桌面上去躺著,我們立刻打電話給家裡的醫生!"
朗白揮開了他的保鏢,"我沒有事情。"
"您需要立刻檢查一下牙齒!而且說不定會造成各種程度的腦震盪,口腔的裂傷也需要立刻治療!我這就打電話給袁總……"
朗白坐在椅子裡,任由手下用毛巾一點一點仔細的敷他破裂的唇角。兩個保鏢仍然壓著莫放,為首一個保鏢正準備打電話給袁城。這些便衣男人就彷彿是突然間從地下冒出來的,把那些驚恐萬狀的學生們全部強行隔離在教室後排。
至於那位可憐的專業課老師,則完全被聞訊趕來的系領導團團包圍住了。
簡直一片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不要驚動我父親。"朗白推開手下,自己扶著椅子慢慢的站起身來,"我自己去校醫院。"
"可是……"
"沒有可是。"朗白疲憊而平淡的說,"把那邊那個同學放開,他的手也需要去看一次醫生。"
那兩個保鏢猶疑的對視了一眼,慢慢放開莫放。他們堅硬的牛皮鞋腳底已經把莫放的手踩得出了血,放開的時候不免有些疼痛,莫放的臉扭曲了一下。
"讓校醫在醫療室等我,把我從家帶來的那種消炎藥準備好。"
"是!"
"我頭很暈,你扶我下樓。"
"是,小少爺!"
朗白走過莫放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長長的眼睫下那目光彷彿冰水流動,只那麼輕輕一瞥,就轉過去了。
"叫醫生給他照個片子。"朗白頭也不回的吩咐,"他的手可能有點骨裂。"
保鏢畢恭畢敬的攙扶著他,邊上有人飛快的打電話給校醫院,校領導急匆匆迎面趕來,噓寒問暖的陪著往前走。
袁家這位小太子,在家裡嬌慣萬分,在外邊倒是低調穩當平平淡淡。上了這麼兩個月的學,袁城給他精心挑選的這幫保鏢,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露臉。
(2)
校醫院裡早就有醫生嚴陣以待,給朗白消炎上藥,檢查牙齒,經過檢查確定有點輕微腦震盪,但是不嚴重,要求臥床靜躺一下午。
莫放也被保鏢押來,他的手倒是沒骨裂,只是破了點皮。就是他的肩膀比較嚴重,保鏢情急之下卸了他的兩個膀子,最近一段時間都不能用手了。
下午的醫療室裡靜靜的,玻璃窗隔絕了操場上遙遠的人聲。朗白靜靜的躺在由簾子隔離出來的一個單間裡,莫放被銬在床邊的一個椅背上。保鏢被朗白打發出去了,醫生在隔著一條走廊的外間裡,這偌大的雪白空間裡只有朗白和莫放兩個人的呼吸聲。
朗白不說話,莫放也撇著頭不吭聲,空氣靜止得有些凝滯。
突然外邊治療室的門開了一下,聽聲音是兩個年輕的女護士有說有笑走了進來,平跟皮鞋在地面上咚咚的響,緊接著是拿東西、翻抽屜、閒聊玩笑的嘰嘰喳喳聲。
僅僅隔著幾步距離和幾道簾子,那兩個女護士顯然沒注意到裡邊有人。莫放似乎覺得這樣一聲不吭的聽人說話有些尷尬,但是朗白好像渾然不覺,專心的保持著沉默,所以莫放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他只能繼續有點尷尬的沉默下去,聽著外邊的女護士開著姑娘之間的玩笑。
"哎,對了對了,"突然一個護士放低聲音,"你看到金融系那個新來的男孩子了沒?"
"誰呀?你想老牛吃嫩草啦?"
"能吃的上就好了!就是那特別俊的,上星期來我們這兒拿了兩瓶谷維素的,還抱著書,特別文靜的樣子……"
"哦——想起來了!名字挺特別,叫朗白是吧,我記得十五六歲那樣子,你呀你就別想了,人還未成年呢。"
"我想什麼了呀我。"小護士特別神秘的噓了一聲:"八卦哦,他們班輔導員說的,人上學都是清一色名車接送,出門就有傭人跟著,知道人家是什麼人嗎?"
前一個護士"咦"了一聲,大概搖了搖頭。
"告訴你嚇你一跳!人家啊,據說是咱們袁校董的親弟弟!"小護士頓了頓,看到自己的小同事花容失色,不由地得意起來,"袁家不是混黑道的嗎,袁校董以前在這兒上學的時候,別人見到他都要叫一聲太子!"
兩個小姑娘也許萬萬沒想到,她們八卦的對象現在就隔著幾道簾子,聲音一點沒漏下,全都清清楚楚的傳到了這裡。
莫放面色古怪的看了朗白一眼,少年平靜的躺在雪白的床上,雙眼緊閉,呼吸緩和,看不出他是在閉目養神,還是真的睡著了。
"不……不會吧,看不出來啊……"另外一個護士驚訝又興奮的放低了聲音,"他要是袁家的小公子,怎麼他不姓袁?他不是姓朗嗎?"
"好像據說是收養的,沒進族譜,當然不能跟袁家姓了。不過你想袁家好好收養個小孩幹什麼?又不是自己不能生。他們都說,那小孩其實就是親生的,只不過當媽的不硬氣,兒子才進不了門!"
"那不就是私生子嘛!"
"就是說啊!"
朗白突然微微睜開眼睛,不輕不重的咳了兩聲。小護士的對話戛然而止,靜默半晌之後,其中一個蹬蹬噔的走過來:"誰在那裡?"
刷的一聲簾子一掀,先前那個八卦的護士突然臉色刷白。
朗白望著天花板,淡淡的道:"出去。"
護士臉色紅橙黃綠青藍紫各過了一遍,然後放下簾子,戰戰兢兢的出去了。聽腳步聲似乎她差點被自己絆了一跤,關門的時候還差點夾到了手。
莫放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就這麼走了,你不打算報復人家?"
"……"朗白微微挑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報復什麼,人說的都是真的。"
莫放不知道說什麼好,聲音卡在了喉嚨裡。
"動不動就打打殺殺恩怨情仇,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朗白費力的坐起身,在T-恤外披上他的襯衣外套,有點虛軟的下了床。莫放忍不住問:"你上哪裡去?"
"不關你的事。"
"……喂!你不問我為什麼揍你?"
朗白冷笑一聲,"你想說你是我大哥的親信,聽從他的指示,想當著眾人的面用一記拳頭殺掉我?"
莫放愣住了:"什,什麼跟什麼?"
"或者說你是袁家的某個仇人,報仇無路,心懷憤懣,終於忍不住歷盡波折的找到我,只是為了當面打我一巴掌?"
"根、根本不是!"
"那我就不關心。"朗白冷淡的道,"學生之間那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算得了什麼?你會為自己一時的衝動而付出代價的。"
莫放張口結舌的呆在那裡,眼睜睜看著朗白穿好衣服,系好鞋帶,有些虛弱的扶著牆,一步步走出了治療室。他看起來真的對莫放的憤怒毫不在意,甚至連聽一下理由的興趣都沒有。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根本不用他親自動手,會有很多人願意替他把莫放修理到死。
"我……我叫莫放!"
朗白沒有回頭。
"記住是我揍的你,跟別人沒關係!"
朗白走出治療室,反手關上了門。少年只穿著一件淺色T-恤和寬大的短袖格子襯衣,看起來有些清瘦甚至羸弱,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薄薄的唇邊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
"你叫什麼名字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馬上就會被整死就行了。"
袁家的車已經等在樓下。以前這輛惹眼的黑色賓利只停在校門口以外,學校裡非富即貴的學生多,一輛賓利車在校門外接送也不是那麼非常顯眼。
今天因為小公子身體不適,司機特地把車開到了醫院門口。朗白剛走到樓梯口,一個保鏢上來扶住了他,走到樓梯下,司機趕緊為他打開車門,他就這麼臉色平淡的坐了進去。單向玻璃車窗緩緩升起,遮住了朗白精緻而毫無表情的臉。
不遠處經過的學生都偷偷回頭指指點點,朗白看到了,但是毫無反應。
朗白特地提前出來,是因為他要去參加會計樓的財政年度報告會議。袁城叫他照顧會計樓的事情,其實是讓他跟在袁家做賬的人後邊學東西,那些手下心裡都十分清楚這一點。很多報告都有智囊團預先策劃好,然後交給朗白去看,這位名義上的決策者只需要在他看懂的文件後簽上名字就可以。他不懂的那些文件,自然會有人來給他詳細解釋,一直到他點頭認同了為止。
袁家的帳很多,一間會計樓遠遠無法應付需要。朗白現在手裡的這一家,其實只是袁家龐大的財會系統中的一部分而已。
這已經很不普通了,要知道袁騅十五歲的時候還在跟老師唸書,生意上的事半點都沒有插手,袁家的賬本他碰都沒有碰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朗白比他大哥要早熟得多。
汽車緩緩停在市區豪華漂亮的寫字樓下,司機畢恭畢敬的打開門,會計樓幾個負責人站在台階下,滿面笑容的迎接小公子從車裡鑽出來。
光豔照人的喬橋就站在車門邊上,穿著一身黑色香奈兒套裝,燙著栗色的大波浪捲發,昂貴的香水芬芳撲鼻。她是會計樓的審核部門經理,不少人都知道她和袁城之間的關係,似乎這個照顧小公子的任務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頭上——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這不就是她身為人家情婦所應該做的嗎?
朗白從車裡出來的時候喬橋搭了一把手,少年的臉色非常不好看,一邊側臉還明顯的紅腫著,嘴角貼著藥,好像是被人打過了的樣子。
開什麼玩笑,這世界上除了袁城,還有誰敢打他呢?
喬橋一手扶著朗白,一邊低聲笑問:"小公子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叫個醫生陪著,或者……"
朗白搖搖頭:"我沒問題。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您!"喬橋甜美的向他微笑,背上卻滲出了一絲絲冷汗。朗白和她之間的關係畢竟非常怪異,身為袁城的情婦卻被袁城的小兒子稱讚漂亮,尤其是袁城還對這個小兒子抱有一點上不得檯面的心思……這個情婦的位置,也未免坐得太凶險了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