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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退為進
朗白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那是因為莫放在他的茶裡放了安定片,否則他的生物鐘會強迫他在早上七點半醒來。朗白一旦醒來就會立刻起身,因為有數不清的事情堆在他身上,大到一筆千萬美金的合同簽不簽署,小到公司排水管道要不要維修,全都需要他親力親為的去完成。
朗白恪守的生活習慣是像馬其頓人那樣,一旦醒來就能在短短幾分鐘內進入戰鬥狀態,那是他崇尚的生活方式。
一開始羅斯索恩以為他被袁城流放了,身邊沒有手下幫助他,所以不論什麼事情都要親自去做。但是留心了幾天之後發現,朗白身邊其實不乏精英團隊。這位新鮮出爐的袁家小太子為人親切笑容溫柔,不論對誰都十分和藹,而且從來不苛刻員工,所以剛進公司沒半個月就獲得了全公司上下的一致愛戴。很多新提拔上來的年輕中層管理人員都對他忠心耿耿,整個公司都處在高漲的工作熱情中,甚至很多員工都自發的加班加點。
這實在是很不同尋常,要知道美國分部曾經處在袁騅的直接領導之下,應該算是他的嫡系力量。但是在小太子從天而降沒過多久,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袁騅,員工們眼裡只看得到袁小公子,甚至連後勤大媽們都有志一同的把八卦中心移到了新來的年輕BOSS身上。
應該說是大少爺袁騅做人太失敗了呢?還是朗白太善於蠱惑了呢?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朗白史無前例的在家裡靜養了一天,沒有去公司。員工們紛紛打聽年輕BOSS為什麼沒來上班,朗白授意莫放的回答是他出差去了,明天下午才會回辦公室。
對於自己的身體情況,則一個字都沒有提。
第三天早上羅斯索恩估摸著他差不多醒了,就帶著禮物去公寓看他。誰知道他的車來到樓下,只見三輛加長防彈林肯停在門口,幾個西裝革履的手下守在那裡,誰都不給進。
羅斯索恩亮出自己的駕照:"我是你們家小公子的朋友。"
"我們家小公子現在不見客,您還是請回吧。"一個一看就滿臉精英相的中國男子笑容可掬,"不過我們會把您的來訪轉告給小公子,改日會去府上回訪的。"
羅斯索恩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男子只是滿臉笑容,連連搖手。
羅斯索恩看看那防彈轎車的陣勢,看看那些保鏢的裝備,也不多跟他囉嗦,直截了當的問:"……你們袁總來了?"
"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呀……"男子笑得圓滑無比,雖然沒有直接說是,但是看上去也算默認了,"改日一定讓小公子去府上回訪,今天的話的確不方便,要不您就……?"
羅斯索恩升上車窗,直接掉轉車頭往回走。
朗白前天晚上發病,今天早上袁城就到,算算看時間,應該是在朗白剛剛被送回來的時候消息就傳到了香港,然後他父親立刻就動身了。有這麼快嗎?是朗白身邊有父親的人,還是袁城暗中在美國安排了眼線?
不論是怎麼樣,袁城到達的速度也太快了一點。
羅斯索恩是家裡掌權的長子。他自問如果自己生病了,父母長輩會不會在第一時間從紐約趕來?想了半天,結論是不論如何都不可能。
像他們這種世家,父母和孩子見面的機會比平常家庭要少得多,感情也不那麼濃稠。遠在異國的孩子生病了,父母要表示關心,那首先是把自己的私人醫生派遣過去,然後打個電話瞭解下情況。父母長輩有自己重要的公務,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放下一切工作,立刻登上飛機去千里迢迢的看孩子。
在孩子發病的四十八個小時內親自趕到身邊,在那樣的黑道家族裡,這種父愛簡直是奢侈!
羅斯索恩面無表情的把車開走,公寓在他身後漸漸遠去。他回憶起前天晚上朗白的夢囈,在夢中叫著父親,但那明顯是個噩夢。他叫著父親的神態非常痛苦,帶著掙扎和哀求。
更早以前在跑馬場裡,那對父子之間隱晦的氣氛也讓人覺得奇怪。作為父親的一方強勢並且溺愛,而作為孩子的一方則對父愛避如蛇蠍。在那之後羅斯索恩多次跟朗白打聽過袁城的事情,但是都被敷衍過去了。
這對父子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阿白,……阿白?"
朗白睜開眼睛,沒過幾秒鐘又輕輕閉上,一言不發。
"阿白?"袁城輕輕拉起他擱在被子外的手,低聲笑道:"生氣了?"
朗白還是無動於衷。
"乖,別鬧彆扭了,爸爸沒有叫人盯著你。"袁城頓了頓,似乎在醞釀更好的措辭,"——其實是我正好經過紐黑文,聽人說你昨天沒去公司,所以……"
"騙人。"朗白翻過身去。
袁城笑著把小兒子連人帶被子抱起來,狠狠親他冰涼的額角:"明知道是騙人還非逼著爸爸想法子胡扯,你這不是在故意為難爸爸嗎?真不孝!"
朗白用力扯被角,想把頭蓋住,但是袁城緊緊抓著他的手,甚至把他的手指抓到嘴邊去親吻。
不容拒絕又非常溫柔的唇舌糾纏,甜膩溫情,沒有一點讓人畏懼的情欲摻雜在裡邊。朗白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甚至試探性的放鬆了掙扎,袁城立刻敏銳的感覺到了這一點,並相應放輕了抓著他手的力道。
這細微的差別給朗白一種感覺,好像只要他不那麼堅決的掙扎,就不會受到強迫。
袁城的動作雖然親暱卻又沒有過重的情欲企圖,像朗白這樣保守又生嫩的新手,是最容易接受的。
他慢慢的放鬆身體,蜷曲在鬆軟的大床上,袁城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撫摸他柔黑的頭髮。
一下一下,不輕不重,讓人正好感覺到舒服的力度。
朗白稍微動了一下:"……我頭髮兩天沒洗了。"
",沒事。馬上去洗個澡,我帶你去聽音樂會。"
聽上去就像是普通情人間約會的邀請,朗白剎那間回憶起上次電影院裡的片段,頓時連毛都豎起來了:"我……我下午定了去辦公室!"
"沒事,沒事,聽完了我送你回公司,乖一點。"袁城安撫性的按住小兒子,"演奏會就在紐黑文市區,很近的。再說李明羽也去,我們可以一起跟他打聲招呼。"
不論是父親親自送他回公司還是音樂會離家很近,都不構成打動朗白的理由,唯獨最後一點讓朗白的耳朵稍稍豎了起來:"李明羽?"
"是,你還沒有正式見過他吧?袁騅也沒有。他這個人很怪,除了公事會面之外從來不參加酒會典禮之類的,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他要去聽音樂會。"
北朝鮮軍事總長李明羽,是近幾年來東南亞政治格局裡備受矚目的人物,他的強硬手段讓很多歐美國家都對他甚為忌憚。早幾年袁家就和他有很多生意往來,但是除了袁城之外,幾乎沒有其他袁家人跟他有私人來往。
甚至連名正言順的大太子袁騅都給他遞過請柬,卻被他直接無視了。
這個人做事極其有原則,他跟袁家做生意,所以只跟袁家的掌門有往來,而且只限於公事往來。他從來不拉關係,哪怕對方是袁騅也一樣。
袁城之前從沒說過要帶小兒子出席正式場合,更別提給他引薦重要人士了。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動要帶小兒子去見外人,而且還是聞名已久的李明羽。
"怎麼這樣看我?"袁城笑著摸摸朗白的臉,這孩子正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他,"別這麼警惕,爸爸沒有其他意思。你是我兒子,當然可以去見爸爸的朋友,這不是很正常的嗎?你又不是不能見人。"
朗白垂下眼睛,不說話,似乎在內心激烈的掙紮著。長長的眼睫覆蓋了流水一般的雙瞳,因為生病而消瘦的臉頰蒼白透明,這個角度實在是好看極了,袁城不禁希望時間就在這一刻停下腳步,讓他永遠這麼近距離的看下去……
"……那我去洗澡。"
朗白終於艱難的做出了決定,看上去是勉為其難的相信了父親一次。
袁城點點頭,說:"好。"
朗白推開他,從床上站起身。他穿著白色V領短袖上衣,灰色的棉質短褲,這樣一翻身,就顯出一段清瘦柔軟的腰,彷彿一手就能環勒過來。袁城還坐在床邊上看著他,突然忍不住一伸手,把小兒子從身後抱起來:"阿白……"
朗白一下子就繃緊了,剎那間呼吸都停頓了,極度防備的樣子。
"別怕,阿白,乖,爸爸不對你怎麼樣……"袁城深吸了一口氣,又過了好幾秒,才低聲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下次生病的時候要打電話告訴爸爸,不要讓人擔心。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借這個理由奪走你的公司,你怕我出爾反爾,把你硬帶回香港……"
朗白背對著父親,似乎已經緊張到極點,肌肉都繃緊了,連肩膀都在微微的顫抖著。
"爸爸不會的。爸爸知道你喜歡給自己安排很多工作,喜歡擁有自己的公司,這讓你覺得快樂。這些爸爸都知道。"
袁城站起身,低頭親吻著朗白的耳朵,卻非常溫柔甚至小心翼翼。
"只要你覺得高興,想怎樣都可以。但是下次如果生病了,起碼打個電話回家好嗎?我保證不干涉你的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朗白微微睜大眼睛,緊接著好像被撓癢癢一樣的親吻給癢到了,稍微閉上眼睛躲閃了一下,說:"……我知道了。"
袁城笑起來,拍拍他的肩:"乖孩子。——去洗澡吧。"
朗白的耳朵尖有點紅,沒有回頭看袁城,而是匆匆抓起浴衣跑出了臥室。
"……真是長大了,有心思了啊……"他出去很久之後,袁城才重新坐下去,低沉的嘆息著。
這麼大的孩子,已經不像幾年前那樣清澈透底,喜悅、悲傷或者是憤怒都掛在臉上,一看就能看得明明白白。要激怒他容易,要討好他也容易,要讓他順從的話更是簡單不過。
現在已經不行了。
"這孩子……"袁城笑了笑,從西裝口袋裡抽出煙盒,啪的一聲點起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