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跑馬場
跑馬場
陽光透過斑斕的樹梢,在草地上灑下一個個閃爍的光點。午後和煦的微風拂過草地,發出嘩嘩的流水一樣的聲音。一望無際彷彿被水洗過一樣的天空蓋在跑馬場上,空氣少有的清新沁人。
一把陽傘斜斜插在露天休息地上,幾個打扮時尚精緻的年輕人坐在扶手椅和草地上,一邊交談一邊享受下午茶。兩匹來自基爾代爾的英倫純血馬被拴在一邊,輕輕的廝磨和打噴。
這座收費高昂並且實行嚴苛會員制的跑馬場確保客戶在享受生活的時候不會被人打擾,何況只要遠遠對這幫年輕人看上一眼,就不會有人衝動的隨便過來打擾他們。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讓關心八卦的民眾十分眼熟,幾個著名集團的少爺們,黑社會的繼承人,高官政客家族的公子——耶魯大學的學生們也許能認出來,這是骷髏會的成員在舉行一場小規模集會。
朗白坐在白色雕花的石桌邊,一隻手貌似隨意的捏著銀色的咖啡勺,一隻手輕輕扶在額角上,微笑著。他這樣的眼神是如此安靜溫和,看上去就好像在充滿溫情的注視著自己真正的夥伴們——看上去而已。
"韋伯克?羅斯索恩算是真正栽了,我們家已經跟墨西哥邊境的人打好招呼,以後沒有一個家族敢隨便把僱傭兵借給他。他把事情弄得一團糟,雖然袁城沒有發話,但是當天參與黑幫會議的其他重要人士已經開始聯手抵制他的勢力了。"一個穿著T-恤和緊身牛仔褲的艾克坐在石桌上,一邊滔滔不絕的說話一邊比劃著手勢,有時稍微停頓一下,轉向羅斯索恩:"兄弟,我不是在針對你,我只是在說你那位愚蠢的韋伯克叔父。事實上,如果你們家族的其他成員想借用墨西哥僱傭兵的話,我還是樂意幫忙的——只要他們擁有你的簽字許可。"
羅斯索恩充滿風度的用白蘭地酒杯向他舉了舉。
"那我呢?"朗白微笑著問。
艾克向後一看,笑起來:"開什麼玩笑,我親愛的兄弟。哪怕我今天是第一天認識你,也會在短短半小時內被你蠱惑說服,並且死心塌地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的——更別說我們有這樣深厚的交情了。"
所謂"這樣深厚的交情",也不過就是經歷過一次並不愉快的開學典禮,以及之後的幾次聚會而已。不過對於艾克而言已經夠了,他的意志還沒有堅定到經過幾番長談之後還能不被朗白的語言和頭腦所蠱惑。
"你真令我傷心,"朗白笑道,"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麼巧言令色的一個人。"
"不,不不不,我所表達的是一種強烈的褒義,你絕對擁有像伏地魔一樣用語言蠱惑人心的能力。"
這句話引起了周圍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的同伴們的一致贊同。
"你太高看我了。"朗白把玩著那隻銀質咖啡勺,神態和語氣都非常漫不經心,"我只是對自己的朋友懷著最大的善意,並且經常給他們一些有用的勸告而已。"
艾克迫不及待的露出一個在他看來心照不宣的笑容。事實上如果他稍微分點心的話,就會發現不僅僅是他,在場很多人都露出了同樣的笑意。
骷髏會不僅僅重視成員的出身,更重視成員的野心。一個出身於總統家族卻沒有絲毫政治野心的人他們是不屑於將其稱作夥伴的,而朗白恰好完美的符合了他們對於夥伴的要求。^m^
這名年輕成員擁有堅定的意志,清醒的眼光,優雅而友善的態度,以及掩藏在溫和面孔之下的,狡猾而不外露的野心。
朗白最擅長和所有人保持同樣友好的關係,但是他那曖昧而聰明的態度,往往讓所有人都以為只有自己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視、最特殊的。這項特殊的本領讓他更具有說服能力,他的意見往往被其他成員大加重視,最後結果也讓人心悅誠服。
"話說回來,你唯一讓我不滿的地方就是拒絕了我為你提供的白人僱傭兵保鏢。"艾克突然轉向朗白,改變了話題:"據說你從三樓上跳下來然後摔斷了一隻手?"
"那是我父親,而且他的手是被砸斷的。"朗白說,"如果我身邊出現和韋伯克?羅斯索恩那邊一樣的白人僱傭兵,那會讓我父親生疑,到時候你就給我造成麻煩了,艾克同學。"
艾克聳了聳肩:"那你還需要他們幫你炸汽車嗎?"
"需要。我要為自己準備一份豐厚的成年生日禮。"
艾克露出非常感興趣的神情,甚至連羅斯索恩也忍不住探過頭:"你又打算幹什麼壞事了?"
"血債血償而已。"朗白顯然不欲多說,他對羅斯索恩愉快的微笑起來:"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們一起去騎騎馬?"
袁城放下望遠鏡,雖然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他開口的時候,語氣讓周正榮明顯的僵硬了一下。
"白少怎麼會跟羅斯索恩家族的人混在一起?"
寬闊的跑馬場上風和日麗萬里晴空,然而周正榮卻很想掏出老婆給自己準備好的愛心手帕,把滿頭的冷汗好好擦一擦。
即使不用望遠鏡,也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那幫骷髏會成員們席地而坐,中間放了一張白色餐桌,邊上三四把扶手椅,自家的小少爺赫然在座。緊貼他手邊坐的那個年輕人就是羅斯索恩家族的,而後幾個人起身去騎馬,那個羅斯索恩也跟在朗白身邊,一副兩人友情深厚的樣子。
"袁總,"周正榮聲音顫抖的說,"小少爺大了,也是該交幾個朋友的時候了,羅斯索恩家族也是道上的,總比交那些畫畫彈琴的朋友好,是吧?"
在周正榮的理解裡,黑道世家的小公子總應該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總不能整天跟人吟詩作賦、彈琴畫畫,那不是不務正業嘛。他兒子周浩海之前就去巴黎學過畫畫,又跑去開什麼畫廊,差點沒把他這個老爹給氣暈過去。
但是周正榮他不瞭解袁城的心思呀,袁城壓根不想讓小兒子沾染黑道上的事情,他巴不得小兒子整天只會呆在家裡看看書寫寫字,沒事就倚靠在父親身邊打發時間。朋友?那些爛七八糟的朋友,說不定就把他溫順怯弱的小兒子給帶壞了!
袁城正想著去把他的阿白給拎回來,喬橋在邊上弱弱的提醒:"袁總,忍一時方可得一世呀……"
是了,袁城心裡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喬橋那天說過,在追求比自己年輕很多的情人時,必須要對情人的朋友和顏悅色、慈祥和藹,充分展現自己身為一個成年人的寬廣胸懷。萬一行動不當引起年輕人的反感,就要小心情人跟你鬧小彆扭鬧脾氣。
袁城深吸一口氣:"喬橋。"
喬橋趕緊立正:"是!"
"跟我一起去騎馬。"
"啊?!"
袁城才不管她"啊"不"啊"的,直接牽了馬就往場上走。開什麼玩笑,羅斯索恩家的那小子一看就人模狗樣心術不正,萬一趁他不在,存心要勾引他親生的小兒子可怎麼辦?
周正榮終於掏出手絹來,默默的抹了把汗。喬小姐果然是袁總眼裡的紅人啊,這輕飄飄一句話就把袁總的火氣給勸回去了,這會兒還邀請她出去騎馬,果然是最靠近袁家主母那個位置的女人啊!
周圍手下紛紛點頭表示附議。
……可憐的周正榮,怪不得你在袁城身邊幹了十幾年,最後還是個天子近人,連個封疆大吏都沒撈著。
你壓根就一點也不瞭解袁總的小心思嘛。
朗白也沒有真的很想騎馬,他天生就不喜歡體育運動,也不喜歡在室外吹風。吹點徐徐微風對正常人來說都是健康又舒適的,對他來說卻像是用冰刀子刮皮膚一樣,讓他恨不得立刻躲回到人工恆溫的室內去。
在草場上騎著馬轉悠了兩圈,羅斯索恩看他臉色實在不愉,就問:"咱們回去喝杯咖啡?"
朗白點點頭,"回去吧,這風吹得我實在受不了。"
羅斯索恩抬頭看看風和日麗的天空,又看看周圍愜意的同伴,額角抽了一下:"這個……今天有風?"
朗白立刻無限鄙薄的望了羅斯索恩一眼,那目光活像是二百年前初到美洲大陸的英國人看當地土著。
他想打馬回頭往場外走,但是他騎術實在一般,馬一掉頭,他就沒能坐穩,在馬上滑了一下。羅斯索恩就在邊上,順勢伸手把他的韁繩一拉,又把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扶正坐好。
這個姿態看上去實在是有點親密的感覺,但是朗白沒有發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馬背上。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身後不遠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白!"
朗白和羅斯索恩同時一回頭,只見袁城騎在一匹黑色愛爾蘭挽馬上,身後赫然跟著滿頭黑線的喬橋。
喬橋那點馬術也就跟朗白一個級別,走幾步還行,袁城這麼打馬疾奔的跑過來,她差點從自己的馬背上掉下去摔斷脖子——袁總您沒搞錯吧喂!這是在馬場上,不是在色情小旅館,難道你還怕去晚了一步你兒子就被人按上床了不成!
朗白的目光在父親和喬橋之間逡巡了一圈,目光非常幽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過了好幾秒才輕輕叫了一聲:"父親。"又轉向喬橋,點了點頭:"喬小姐。"
袁城打馬走到他身邊,卻一直盯著羅斯索恩:"他是誰?"
羅斯索恩還沒來得及開口,朗白淡淡地道:"這是我的朋友。"緊接著他又轉向羅斯索恩:"這是我父親,那位女士是我父親的女朋友。"
難為他說"父親的女朋友"這幾個字的時候還能一臉泰然自若,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雷人。
羅斯索恩知道他們這些人,平時帶個情婦出來騎個馬逛個街是很正常的,所以也並不糾結於那個女人的身份。他只望著袁城,彬彬有禮的伸出手去:"原來是袁先生。我是羅斯索恩,您的大名我實在是久仰了。"
袁城冷冷的盯著他看了半晌。那目光實在是稱不上友善,別說是羅斯索恩本人了,就算邊上圍觀的喬橋也打了個小寒戰。
"……爸爸。"朗白低聲提醒了一句。
袁城終於沒有什麼笑意的笑了起來,也伸出手,跟羅斯索恩象徵性的握了握,說:"你好。"
這態度簡直生冷得死人都能感覺出來。羅斯索恩的眉角不易為人察覺的跳了一下——握手的時候袁城實在是太用力了,簡直要把他的手給活活捏碎。這位袁總吃了炸藥不成,怎麼對自己這麼敵視?
沒等他尋思完,袁城就鬆開了手,活像羅斯索恩這麼大個活人不存在一般,直接轉向朗白:"阿白,你跟爸爸過來一下,正好爸爸有點事情找你商量。"
朗白猝不及防的被父親點了名,還沒反應過來,袁城又轉向喬橋:"你遠遠的跟著吧。"
那語氣根本不像是一分鐘前才偶遇了和朋友一起騎馬的小兒子,相反就像他在跟小兒子一起逛街,結果被不識相的羅斯索恩給打擾了一般。喬橋含淚咆哮了,搞沒搞錯啊你他娘的約會還叫我跟著是不是萬一小公子發起火來你就要把我拎上去當炮灰啊你個沒情商的渣攻!
喬姑娘心中抓狂撓牆,臉上乖巧說是,然後瞬間退出了二十米遠。
袁城對這個距離很滿意。如果一個人都不跟上來,小兒子就會緊張,會想方設法的逃走;但是如果真讓個情婦緊跟在身邊,那袁城自己就會覺得彆扭。喬橋不是說了麼,兩人世界是最重要的。在追求情人的時候要是周圍有一大圈保鏢手下跟著,就會遭到情人的厭惡和牴觸心理,覺得沒有**感,不甜蜜不溫馨什麼什麼的……
這麼多注意事項,真他媽的麻煩。袁城嘆了口氣,轉身的時候看了一眼小兒子的表情。朗白看上去有點惶然,但是萬幸,沒有顯出一定要逃走的意思來。
"爸爸……"
"什麼?"
"您說有事情要吩咐我?"
袁城哽了一下。他哪有事情要吩咐朗白去做?純粹找個約會的藉口而已。
"……爸爸?"
",這個,"袁城咳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對了,我馬上就要回香港,不知道你還缺什麼東西,我走之前好叫人給你準備整齊?"
"……"朗白頓了一下,"不,爸爸,我什麼都不缺。"
"……沒什麼想要的嗎?"
朗白警惕起來:"我什麼都不想要。"
他拒絕得實在是太乾淨利索,袁城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沉默下來。
父子倆騎著馬,在草地上漫步目的的往前走。袁城的挽馬個頭高,性子也比較烈一點,但是他馬術精湛,這樣一圈一圈的走下來不是什麼問題;朗白就不行了,他已經在馬上騎了半個多小時,肩膀、腰腿都開始發酸,風吹得他也很不舒服,肺裡都灌滿了涼涼的空氣。
袁城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好像還很享受這樣午後的時光,但是朗白卻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呼吸都有點費力。
無奈袁城沒有開口,朗白只能咬緊牙關,默默忍耐著跟在父親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