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我要娶的，是她！

　　他不可能娶一個從不曾見過的人，他只想要她，那個曾經給過他溫暖和力量的女子，那個曾將他帶出黑暗的女子，那個面容冷漠心性果決的女子。

　　他想要的，他就一定要得到！

　　甘霖的話一出口，賓客滿堂的內廳立時發出一片驚訝的低呼聲。

　　退婚可不是能隨便說說的話，在這些官宦家族中，如果有兩家議定了婚事，那麼除非有天大的事，是絕對不能退婚的。萬一退了婚事，那麼議親的兩家將會從此決裂，對退婚的雙方都會有巨大的影響，尤其是女子，一旦被退了婚，這輩子估計都嫁不出去了。

　　玉千嬌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了下去。

　　他說什麼？他要退婚！？

　　玉千嬌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震住了，一時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匯聚在這幾個人身上，有好事的女眷已經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

　　甘府唯一的公子當眾說要退婚，這可是天大的消息，之前甘霖定親的消息在京城流傳得有多廣，此刻他要退婚的影響力就有多大。

　　看到眾人或驚詫或震驚或探究的眼神，甘夫人再也顧不得臉面，眉頭緊蹙著，厲聲喝止：「住口！」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甘夫人就算再寵著甘霖，也要立刻阻止他，否則甘家的臉面就丟大了。

　　甘霖倔強地站在廳中央，彷彿沒看見眾人投射而來的複雜目光，也沒聽見大家低聲的議論紛紛，他的臉繃得緊緊的，臉色是與其年齡不符的陰沉，聲音無比的堅定。

　　「娘，我絕不會娶你身邊那個人。我要娶的，是她！」

　　手臂一抬，毫不猶豫地指向玉玲瓏，甘霖堅決地說道：「她才是救我的那個女子，我只要她，別的人，我一概不要！」

　　順著他的手指，甘夫人望向玉玲瓏，眼神既複雜又有些無奈，她的聲音放緩了些，語氣卻依然帶著嚴厲，向甘霖喝道：「霖兒，別胡鬧！」

　　甘霖皺緊眉頭，大聲說道：「娘，我沒胡鬧！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會認這門親事！」

　　扭過頭，甘霖看向玉玲瓏的眼神滿是傷痛：「你……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心心念念那麼久的女子，他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玉玲瓏坐在案几後，冷眼看著眼前的這齣鬧劇，待甘霖轉過臉問她的時候，她微微一笑，俏麗的臉龐冷如冰雪，聲音淡漠而清晰：「……我是玉家四小姐，我叫玉玲瓏。」

　　在場的這些女眷，除了玉千嬌和楊雲箏，絕大部分的人對玉玲瓏都是久仰大名，卻無緣得見，如今一聽到她自報姓名，廳內立刻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這回熱鬧了，誰不知道玉四小姐是旭王爺的心上人，甘家的確勢焰薰天，可是甘霖敢跟皇子搶女人嗎？

　　甘霖方才還漲紅的臉驀地變得煞白，腳步不由得退了一小步，眼神滿是震驚：「你……你是玉四小姐？」

　　玉玲瓏靜靜地看著他，並不回答。

　　沉默了片刻，甘霖自嘲地笑了笑：「我早該想到的，上次中元節……」

　　那天他在街上偶遇玉玲瓏，卻被旭王當街奪愛，那次他只是覺得奇怪，卻並未深想，現在回憶起來，自己是多麼的可笑，竟然從沒懷疑過旭王的反常行為。

　　他是被玉府許婚的消息沖昏了頭腦吧，竟然從沒想過她的身份，他是該有多傻……

　　指著玉玲瓏的手無力地垂落了下來，甘霖彷彿一瞬間長大了許多，他的臉上帶著苦笑，定定地看著玉玲瓏，低聲說道：「玲瓏……真好聽的名字，這次，你不會再騙我了。」

　　看著甘霖絕望的臉，甘夫人露出又是心痛又是生氣的神情，她狠狠地瞪了玉玲瓏一眼，起身走到甘霖的身邊，一把拉住了他：「霖兒，我們走。」

　　甘霖彷彿失去了知覺，木木地被甘夫人拉著離開，待走到屏風處的時候，他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向玉玲瓏，說道：「玉玲瓏，我記住你的名字了，你也記住我的話，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娶！」

　　甘夫人一語不發，只是加大了手中的力度，拉著甘霖快步離去了。

　　甘家母子倆一離開，房間裡有片刻陷入了尷尬的沉寂，直到一聲淒厲的尖叫響起，才打破了這沉默。

　　「不——不要——」

　　發出這絕望的尖叫的女子正是剛剛回過神來的玉千嬌，她被接二連三的消息徹底打懵了，直到甘夫人帶著甘霖離去，才終於明白自己被甘府退婚的現實。

　　這種感覺，就是從天上瞬間掉進了地獄，方才她還滿腔歡喜地打量著自己的未來夫婿，轉眼間她就成了一個沒過門就被夫家退婚的棄婦。

　　玉千嬌提著裙裾，下意識地向甘夫人和甘霖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似乎想要挽回方才的一切，才走了幾步，她驀地回過神來，猛然轉過身去，看向一臉淡然的玉玲瓏。

　　一雙精心描畫過的眼睛猶如淬了毒的箭，狠狠地向玉玲瓏刺去，玉千嬌此刻恨不能將玉玲瓏千刀萬剮，這個女人憑什麼就能奪走本該屬於她的一切，憑什麼就讓她變成了一個棄婦，憑什麼就這樣毀了她的一生！？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她受這樣的懲罰，為什麼要她被一個庶女死死壓制！？

　　滔天的怒火燒毀了她所有的理智，讓她忘記了玉玲瓏的狠辣手段，她現在只想撲到這個毀掉她婚事的女人身上，狠狠地抓她、撓她、咬她，發洩出自己滿腔的痛恨！

　　丟下提在手中的裙角，玉千嬌伸出塗著豔粉色蔻丹的手，向玉玲瓏抓了過去。

　　她臉上滿是絕望和恨意，似乎恨不能立時將玉玲瓏置於死地：「玉玲瓏，我要殺了你！」

　　秀眉微皺，玉玲瓏輕巧地一側身，便避開了玉千嬌這沒頭沒腦的一抓，玉千嬌收不住勢子，直接撲在了滿是菜餚的案几上，一身華麗的長裙頓時沾染了無數的菜湯油漬，湯湯水水順著她的前襟和裙子，淋漓地流了下來。

　　玉千嬌卻似乎沒察覺到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她從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爬起來，又向玉玲瓏衝了過去，咬牙切齒地說道：「玉玲瓏，你這個狐狸精，竟然敢勾引我的夫君——」

　　幾句話聽在眾人耳中，不禁紛紛露出鄙夷的神情，幾個大戶小姐更是別過臉去，假裝沒聽見。

　　還沒過門呢，就一口一個夫君，還罵自己的姐姐勾引人家，這玉府的六小姐也真夠不知廉恥的。

　　玉千嬌根本沒察覺到眾人投來的輕蔑目光，此刻她的眼裡只有玉玲瓏，她只想殺了這個阻止她嫁入高門的女人！

　　看著玉千嬌向自己惡狠狠伸過來的孱細胳膊，玉玲瓏不屑地冷哼，繡鞋輕輕巧巧地一挑，就將玉千嬌的手死死踩在了腳底下。

　　這丫頭是失心瘋了吧，自己被退了婚，還敢拿她撒氣？是時間長沒見她打人，膽子又肥了嗎？

　　的確，甘霖是因為她才要跟玉千嬌退婚的，可是玉千嬌怎麼就不想想，當初要不是她玉玲瓏，甘太傅會去玉府求親嗎？當初人家去提親的時候，你們怎麼就不想想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掉在自己頭上？你們又有誰考慮過甘家為什麼要單單求娶玉千嬌？

　　要怪，只能怪他們自己，一見甘太傅親自上門提親，就連骨頭都輕了幾兩，什麼都拋諸腦後了，根本就不會冷靜下來仔細想想！

　　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人，天天只會幻想著麻雀一朝飛上枝頭，就能變成鳳凰，那就別怪別人利用，只能怪你自己沒用！

　　玉玲瓏踩著玉千嬌的手，冰冷的臉上滿是不耐煩：「你鬧夠了沒有！？」

　　玉千嬌仰起臉，死死地盯著玉玲瓏，眼神裡滿是恨意：「我鬧？你還說是我鬧！？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被退婚！？要不是你，過不了幾個月我就能嫁進甘家，做甘家的大奶奶！可是現在呢，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聲音淒厲起來，精心妝畫過的臉龐猙獰地變了形：「玉玲瓏，憑什麼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憑什麼我就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奪走屬於我的一切？我告訴你，甘公子是我的，是我的！」

　　玉千嬌陡然放聲大笑起來，神色漸漸變得癲狂：「你讓我做不成甘家大奶奶，你也嫁不出去！旭王爺馬上就要指婚了，你以為你算是什麼？你還不如我呢，你就是個被人玩剩下的——」

　　玉玲瓏的臉龐陡然凌厲起來，小手快捷地一揮，響亮地打在了玉千嬌的臉上！

　　啪地一聲，打斷了玉千嬌即將出口的污言穢語，她頓了頓，嘴角漸漸泛出幾滴血跡，臉上卻還帶著笑，顯得可怖又殘忍。

　　「怎麼，被我說中了吧？我嫁不出去，你也別想好！裝什麼貞潔烈女啊，以為我沒見過嗎？你和旭王爺在花園裡摟摟抱抱，真不要臉——」

　　惡毒的話語如同連珠炮，一串接一串地往外冒，玉千嬌現在腦子裡什麼一片空白，她只想痛痛快快地詆毀玉玲瓏，只想看見那張永遠如同萬年冰山的俏臉，露出痛楚的神情！

　　「……你以為人家王爺會要你？做夢吧！人家就是想玩玩你！現在傻眼了吧，人家要成親了！你呢？你算個什麼東西？」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眼睜睜看著這對姐妹一個罵，一個打，竟然都忘了上前勸架。

　　玉千嬌越罵越是暢快淋漓，積壓在內心許久的怨憤源源不斷地發洩出來，她要看著玉玲瓏哭，看著她傷心、看著她痛苦！

　　可是她的目的卻沒能實現，玉玲瓏看著她不住嘴地叫罵著，聲音越來越淒厲、話語越來越惡毒，那張美若朝霞的臉龐竟然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來，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和輕賤。

　　緩緩俯身，玉玲瓏伸出手，拍了拍玉千嬌的臉頰，彷彿她只是一隻不停亂吠亂叫的小狗。

　　「說夠了嗎？」

　　臉上一觸到那隻冷冷的手，玉千嬌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努力仰著臉，惡狠狠地看著玉玲瓏，道：「玉玲瓏，我咒你嫁不出去，我咒你孤獨終老！」

　　嘴角的梨渦漸漸變深，玉玲瓏的聲音很輕柔，話語卻充滿了狠辣：「是嗎？可惜的是，現在嫁不出去的人是你，而且，你永遠也別想嫁出去了！」

　　話音剛落，玉玲瓏的腳便從玉千嬌的手上抬了起來，沒等玉千嬌抽回手，玉玲瓏就狠狠地踹向她的腰間，直接將她一腳踢飛！

　　空中劃過一聲驚恐的慘叫，玉千嬌的身子直接砸向屏風，薄薄的屏風哪裡禁得住這一擊，立時應聲而倒。

　　外廳的賓客們被這一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住了，紛紛轉過頭向她們看來。

　　玉千嬌身上沾滿了油湯，正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躺在地上，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對所有人錯愕的目光視若不見，玉玲瓏緩步走到玉千嬌身邊，左手抬起她滲著血跡的下巴，右手毫不留情地摑向了她的臉！

　　「你這張賤嘴，該讓人好好收拾收拾了！」

　　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得玉千嬌臉頰頓時高高地腫了起來，隨著她一聲長長的慘嚎，兩個小小的半圓形物體從她嘴裡飛了出來，在空中劃出兩道高高的弧度，落在近處一張飯桌上的菜盤子裡。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那兩個小半圓看了過去，這一看不打緊，那桌旁坐著的賓客立即忙不迭地站起了身，離那兩個東西遠遠的，幾個小心肝兒脆弱的小姐竟然直接伏在椅子背上嘔吐了起來。

　　那兩個落在菜盤子裡的半圓形物體，竟然是兩排還帶著新鮮血跡的假牙！

　　再看趴在地上連連慘叫的玉千嬌，一邊被打的臉頰高高地腫起，另一邊卻詭異地塌陷了下去，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好好一個美人，一張臉竟然半邊是豬頭，半邊是骷髏。

　　這位玉府的千金小姐，竟然是沒有牙的醜婦！

　　在場的人都是各府女眷，哪裡見過這等噁心的場景，許多人頓時發出一陣作嘔的聲音，看向玉千嬌的眼神充滿了鄙棄和厭惡。

　　察覺到自己口中空空如也，玉千嬌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的臉，待摸到那癟癟的臉頰時，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整個人彷彿墮入了無底深淵。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竟然出了這樣大的醜，她的臉面都徹底丟盡了！

　　被甘府退婚不要緊，可是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個沒有牙齒的女人，她就徹底嫁不出去了！

　　玉千嬌幾乎忘了要找玉玲瓏算帳的事，她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竭力爬起身來四處摸索著，一張牙床光禿禿的嘴大大地張著，向周圍的人焦急地詢問道：「我的牙，我的牙呢？誰看見我的牙了！？」

　　沒有人回答她，數十雙眼睛看著她，眼神充滿了厭惡，彷彿在看一個天底下最大的怪物。

　　玉千嬌驀地回過神來，陡然發出一聲絕望淒厲的尖叫，捂著臉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她這輩子，再也沒臉見人了。

　　玉玲瓏抽出帕子，旁若無人地擦了擦自己的手，並不理會所有人或驚恐或訝異的目光，轉身向內廳走去。

　　這時施惠如已經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她面前，一臉擔憂地看著她：「玲瓏，你沒事吧？」

　　方才玉千嬌那些話，句句都跟刀子一樣戳得人心窩難受，連她都覺得心裡難過，更何況是玉玲瓏。

　　對於那個惡毒的玉千嬌，施惠如並沒什麼同情之心，她在意的，還是她的好姐妹玉玲瓏的心情。

　　玉玲瓏卻並不回答她，只是輕輕說了一句話：「我走了。」

　　看著她波瀾不驚的臉，施惠如卻怎麼也放心不下，她走到玉玲瓏身邊，說道：「那我送你。」

　　玉玲瓏點點頭，環視了一圈房間裡的人，經歷了剛才那一場變故，大家的臉色都有些不自然。

　　只有楊雲箏，安靜地坐在那裡，一雙清澈的眼睛迎著玉玲瓏的視線，臉上卻露出一個頗含深意的微笑。

　　玉玲瓏微微一頓，隨即便移開了目光，和施惠如一同向外走去。

　　宴客廳裡，早有手腳麻利的丫鬟將剛才的狼藉收拾乾淨，管樂重新響起，方才的一切像是從不曾發生過一樣，並沒有影響宴會繼續進行。

　　而走到門外的玉玲瓏和施惠如，卻一直沒說話。

　　施惠如時不時抬眼看向玉玲瓏，安慰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的心裡早已將玉玲瓏當成了自己的好姐妹，可是即便是最要好的姐妹，有些話也是不能說的。

　　就如同此刻，她寧可選擇緘默著，陪伴在玉玲瓏的身邊，也不願說那些空洞的話語安慰她。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口，玉玲瓏向施惠如淡淡一笑，說道：「今天，掃了你們的興了。」

　　若是其他的人家，她也不會在意別人的想法，但是施惠如，在她心裡，總還算是有一席之地。

　　施惠如一怔，說道：「你說哪裡的話？這算什麼事，你別往心裡去。」

　　頓了頓，她還是忍不住輕輕地說道：「玲瓏，你……你要好好的。」

　　玉玲瓏微怔，這才想起施惠如是在擔心她心裡難過，不由得有些失笑：「我沒事，你放心。」

　　她是真的沒事，她想，自己是不在意旭王的，他被指婚是好事，至少，他以後不會再有那麼多閒暇的時間糾纏自己了。

　　只是這話聽在施惠如耳中，卻是另一番含義，施惠如頓了頓，眼睛不禁有些濕潤了起來，卻不願讓玉玲瓏看見，她飛快地擦了擦眼角，勉強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你回去當心。」

　　玉玲瓏點點頭，兩人在施府大門口分了手。

　　玉府的馬車早已候在外頭，靈兒拿下了腳凳，玉玲瓏剛要上車，就聽見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玉玲瓏，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