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鬼】35補
──不能想像,假若他們之間一直只有一個存在,那麼這些年該怎麼過來?擁有永恆的生命。
他們兩兄弟,風無釋回想起來,在遇見簡古明之前,他們似乎從來沒有過什麼衝突,或者說算得上衝突的矛盾。以前的以前他不知道,但自從人類史上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過後,閃電和光波將空間撕開了很大的缺口,火海和煙雲之中,他們在萬丈的地底內的沈睡也於此終止。
那一天,他們在一片荒蕪之地甦醒,倏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火紅的蒼穹,沈睡了不知多少年的他們,終於因這場戰爭與爆炸而重新降臨了人世,帶著空白的記憶和身份──
漫天大火卷席過的焦黑的土地,這片無盡蒼涼的廢墟,遍野堆積的屍體殘骸,那些看不見的血跡和悲泣的靈魂,兩棵蒼天的古樹在彈指間迅猛地破土而出,它們蔓延的枝椏為血紅,它們的葉子為深黑,它們的根脈在比地獄更深的地裡互相纏繞,不容撼動的雙生樹。
記憶會喪失,但一些潛意識的本能並不會因為遺落了記憶而改變,就像呼吸一樣。兩個絕色的男子傲立在亡靈樹的頂點,死去的人們的靈魂欣喜地依附進樹幹內,而他們則同時看見了對方一模一樣的臉。
大概只是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們就明白他們的關係,心中瞭然,甚至彼此都知道誰是哥哥,誰是弟弟,還有那不濃不淡的親情。是的,親情,就算他們無法得知是誰創造了他們,他們是如何成為如此強大的魔獸。
沒有過往,不知道曾經,可他們的未來卻是長生不老,這無疑是孤獨的,也許還是恐怖的,如果只有自己的話。
遙想當初,他們並肩佇立在山崖上眺望整個彷彿剛經歷浩劫的世界,紅色天空下的土地寸草不生,他們看著晚霞回想著他們的法術和神職,這些東西就像深刻在他們的那塊記憶的石碑上,他們在碑前細細地研讀重拾……可惜仍是缺失了一部分,彷彿是被人刻意抹煞去了。
他們冷靜得自己都不太相信,連一點的茫然都沒有,風無釋當時的想法是,他的孤獨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同樣長生不老,有同樣的人存在,所以他並不可悲。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身邊的人事物一變再變,他們結伴在混沌的中找到了生存的意義──維護人間和冥界的秩序,雖然這意義他們不知道為何而存在,或許,在遠古時代曾有誰這麼囑咐過他們。
即便不肯承認,風無釋也否認不了莫訣這個兄長當得算不上稱職,但倒也從來不是自私的家夥,比方說在他尋找到七百年才綻放一次的冰菱花,那種以冰做花枝,以雪做花瓣的花朵,這樣提高修行的聖品,他也毫無不猶豫地和他分享。
他們的兄弟感情不冷不熱,仿如銀白的蠶絲連接著他們,曾經風無釋以為,其實莫訣也這麼以為,對他們這兩隻天地間僅有的狼魔來說,什麼都能分享,什麼都能。分享,他們曾經如是以為。
※ ※ ※ ※
負責清理房間的女僕是一隻幽靈,她的身體透明雙腳懸空,在四處飄來飄去地整理,很快就把房間恢復到原來的模樣,接著就謙卑地低頭退了出去,而這房裡最最污髒的物件──簡古明,她則留給了莫訣負責清洗,現在他也已經給洗得乾乾淨淨了,還穿上了黑色的長袍。
「……」簡古明在床邊拿著水杯低頭喝水,他難得這麼規矩,偶爾悄然抬眼望著對面正交談的兩個男人,內容他不太懂,不過總覺得後頸涼颼颼的。
「現在?」風無釋問道,他站在窗邊撩開簾布觀察窗外的陰森的天色,猶豫著,「是不是太冒險了?」
「冒險也沒辦法。」莫訣的神態沈靜,他靠坐在沙髮交疊著雙腿,看著風無釋,手指撥弄了下散落的銀色長髮,每一舉手投足都透著說不出的優雅和自若,「趁現在瘴氣只有一小部分在活動,我們聯手能對付得了,而且簡的三聖火和孩子也很穩定,想要看一下我們的計劃究竟有沒有效,我們的辦法對或者不對,現在是最適合的時間吧。」
聞言,風無釋回頭打量著莫訣,他大膽直接的目光完全沒有掩飾他的懷疑和猜忌,他原本就是個不太懂得隱藏的人。
「如果出事了呢?後果誰也沒辦法預料。」風無釋皺眉,他的性格很輕狂,可現在卻盡可能考慮到最周全,「沒錯,我是推斷那些瘴氣爆發時間在這十個月內,簡懷了孩子後,他體內不僅有了狼魔的力量,他的三聖火也比以前更強,可現在就讓他面對瘴氣,這些足夠他和瘴氣對抗嗎?」
「如果小部分瘴氣都不足夠對抗,等它們全部爆發的時候,我們還能憑什麼保得住簡?」一語命中重點,莫訣冷厲地反問,沒有質疑的餘地,他接著娓娓地解釋道:「我們當初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本來就冒著很大的風險,現在想想甚至太倉促了,所以我們現在必須知道效果如何,假設不理想,我們至少有時間尋找別的辦法。」
──那些他們設計的事情,他們策劃的一個佈局,在發現瘴氣的存在時便啟動。
以性命做遊戲的籌碼,在他們面前錯誤與正確對立,成功與失敗的可能都同在。從決定的那時候起,他們無時無刻都在醞釀著巨大的危險,但也在一步步地邁向解決危機的曙光,這是一場和命運的賭博,賭注是他們三人的性命,也有可能是整個人間。
或者,他們的企圖,還會有他們不知道的代價,也會帶來無法預測的後果。
邪瘴近不了孕婦,他們想讓簡古明懷孕生子,不單因為他是唯一能懷上狼魔子嗣的人,更因為孕育胎兒是極神聖的事,何況他孕育的是天獸的後代,另外孕婦經歷生育之苦還可以洗滌罪過。
只是,簡古明是純陽時辰出世的真龍子,他是男人,命格也至陽至強,雖然他們對他舉行了化陽轉陰儀式使他能孕育後代,但這畢竟是逆天的行為,他們付出的代價是風無釋在儀式中被他的陽氣反噬險些魂飛魄散,折損了不少功力。而他們交換到的回報,僅僅是一個:可能。
可能,只是不確定的可能性,就算洗滌不了罪過,他腹中的孩子也許能保住他的性命。一個繼承了狼血和吸收了他體內那不知名的力量的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有推他去送死的嫌疑。」風無釋偽笑著嘲諷,他盯著莫訣永遠完美得如面具的表情,似乎想尋獲到端倪。「或者,你有別的什麼企圖……抱歉,我真的有點懷疑你。」
「哦?那行,我問一下簡的意見,他有權利決定。」莫訣倒很乾脆地不爭執廢話了,他緩步來到簡古明跟前蹲下,握住他轉玩著水杯的雙手,望進他疑惑不懂的眼瞳裡,平淡溫雅地問著:「簡,我想趁早知道我們的孩子是否能幫助你,我想看看你和瘴氣之間的情況,你信得過我麼?」
風無釋在莫訣身後怒瞪著他在朝他搖搖頭,齜牙咧嘴的,威脅般無聲地示意他拒絕。簡古明看見了,他也很怪異地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尤其他今天難得感覺到了莫訣的情緒,雖然是不悅的,可是回視著莫訣此刻關愛的目光,他產生若有似無的小內疚。
「這個,我會死嗎?」簡古明有些怯地問道,不能明瞭。
「只要我還在,你就不會。」
「唔……」拒絕不了了,簡古明納悶地點點頭,風無釋即時忿恨地捶了下牆,莫訣泛起令人恍神的柔和的微笑,隨後聽見了和他預想中一字不差的答案:「……那怎樣都好,我信得過。」
讚許地摸著簡古明的頭髮,莫訣的眼角的餘光瞄過了後側方,瞥見了風無釋的挫敗和戒備,他的笑意不改,只是多了抹無人能覺的冰冷。這樣的人,就連怒意也是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