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城主的靈柩將於明天清晨抵達帕托鎮墓園,請做好準備。」
隨著一個程馳曾在奧布里身邊見過的侍衛在晚上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口目光哀痛地留下這句話離開後,整個家就陷入了沉默中。
「Daddy,靈柩是什麼?爺爺要來了嗎?」耳尖的伊恩在樓上聽到一言半語後興沖沖地跑了下來來到程馳身邊拉著他的手高興地問道。
「靈柩……靈柩就是……」看著伊恩純淨無暇的目光,程馳覺得好似有什麼堵在了嗓子口一樣,重複了幾遍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抬頭看了一眼宛如被吸去了靈魂呆站在一旁的克勞德,目光中滿是擔心。
從程馳這裡沒有得到答案的伊恩轉身想要去問克勞德,但是卻在觸到克勞德那蒼白的臉色後頓住了腳步,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到克勞德身邊伸手牽住他的手指搖了搖,「爸爸,您不舒服嗎?為什麼您看起來好像很難受?」
克勞德低下頭看著擔憂地看著自己的伊恩,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啞著嗓子說道,「寶貝,爸爸只是有些累了,沒有不舒服。」說完就轉身步伐沉重地上了樓。
「可是爸爸看起來好像真的不太舒服啊……」伊恩覺得克勞德的表現與自己對於累的定義好像有些不一樣,轉過頭疑惑地望向程馳,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寶貝,到Daddy這裡來,Daddy有些事情要跟你說。」程馳深吸了一口氣,對站在裡自己不遠處的伊恩招手道。
等到把哭到雙目紅腫的伊恩哄去睡覺的時候時間已是深夜,難掩眉眼間疲憊的程馳撐著腰回到臥室,發現克勞德已經背對著自己躺在床上,好似睡著了。
程馳上前兩步伸手想要觸碰克勞德,到一半又頓住,想了想還是收回了手動作緩慢地換好衣服躺上了床,在睡前低頭在克勞德太陽穴上吻了一下,輕聲說道,「親愛的,無論如何,你還有我和孩子們。」
克勞德好像真的已經睡著,閉著眼睛沒有絲毫反應。
程馳看著這樣的克勞德,抿抿嘴,躺了下去。儘管事情太過突然沉重,家裡一大一小都受了打擊,但大著肚子的程馳仍舊抵不過睡眠的侵襲,不多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半夜,程馳被抽筋的小腿痛醒,緩了好一會兒痛感才漸漸消失,這一次克勞德沒有如往常一樣為程馳按摩,因為緩過來的程馳轉頭看向克勞德睡的位置,發現那裡已經空無一人,摸摸褥子,已是冰涼。
程馳沒有多想,只自己撐著身體起身披上一件外套朝門外走去。
慢慢走到樓梯口,程馳就看見克勞德坐在客廳的地上,望著他面前的那把搖椅出神,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克勞德的身上,讓程馳看見了克勞德臉上的淚痕。
「親愛的,睡不著嗎?」程馳扶著樓梯扶手小心地走下樓來到克勞德的身邊,吃力地將手搭在克勞德的肩上,輕聲問道。
肩上突然出現的重量讓克勞德回過神來,他側頭看了一眼程馳,然後又快速地轉過臉胡亂抹了兩下,這才眼紅紅地起身扶著程馳,「你怎麼起來了?是被我吵醒了吧?」
「沒有,我自己醒的,看你不在床上,所以起床看看你在哪兒。」程馳擺手拒絕了克勞德要扶他在椅子上坐下的建議,只拉著克勞德一起就地坐下了,地上鋪著毯子,也不算怎麼冷。
「爸爸他……」程馳與克勞德一起坐下後,兩人一同望著那把奧布里在這裡住時習慣躺的搖椅好一會兒,程馳才轉過頭將手覆在克勞德的手上,溫潤的目光看著克勞德,輕輕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才好,只是,希望你傷心了以後振作起來,好嗎?我和孩子都在你身邊。」
「原本,我打算這兩天就去看他的……」克勞德點點頭,目光沒有離開那張如今空蕩蕩的躺椅,「我想跟他說,如果以後不再是城主了,就到咱們這裡來住。他可以每天躺在搖椅上曬太陽,打瞌睡,帶著伊恩去鎮子上逛逛,可以找山姆叔叔和威爾伯叔叔聊天。我可以去密林裡打不同的獵物做成肉脯給他吃,每天不要太多,一些些讓他過過嘴癮就好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在後面院子聊天,我可以跟他說我打獵的時候遇到的事情,我可以跟他說關於Daddy的事情……」
說著說著,克勞德的眼淚又從眼眶中溢了出來,語氣也變得哽咽,關於未來的設想,克勞德已經不由自主地將奧布里加了進去,可是還未實現,那個常常躺在搖椅上瞇著眼睛指使伊恩和湯圓給自己偷肉脯的老人已經離開,頭一次,克勞德體會到了程馳曾說的『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楚。
似乎是太過疲憊,克勞德順著程馳的手躺在了他的腿上,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蜷起了雙腿,「可是……他為什麼就不肯給我這些時間呢,為什麼就不肯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多嘗嘗有爸爸的滋味呢?其實,我小的時候也怨恨過他的,因為別人都有爸爸,我沒有,那個時候真的覺得很辛苦,覺得如果他在的話,我就不用這麼辛苦,Daddy也不用這麼辛苦。可是等他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時候,那一瞬間我才知道,其實我心中的思念大過怨恨,只要他能來,我就很高興。他老了,他無法為我做些什麼,無法教給我些什麼,可是我還是高興,就好像心裡空落落的那一塊被補上了一樣。就好像無論做什麼,總有個人在後面支撐著你一樣。原來這就是有爸爸的感覺,真的很好,不是麼?可為什麼,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呢,短的讓我以為這是一場夢……」
程馳靠在搖椅旁伸手慢慢地一下下地撫著克勞德頸部的髮根,靜靜地聽著他枕在自己腿上低聲地說著那些心情與遺憾,程馳知道,克勞德需要有個方式發洩他的悲傷。這是程馳第一次見到克勞德流淚,這個平時好像沒有什麼能打倒沒有什麼能傷害他的魁梧穩重看似無所不能的男人,頭一次像一個失掉自己最珍貴最愛的東西的孩子一樣哭了,哭的是那麼傷心,哭的程馳也心頭痠痛難當。
程馳知道自己現在能做的,就是陪著克勞德,陪他熬過這個無眠的夜晚,靜靜地傾聽著他說著那些他憋在心中許久的話。
克勞德說了許久許久,後來漸漸地就沉默了起來,只是拉著程馳原本撫著自己髮根的手,不發一言。
程馳此刻已經覺得自己腿好似麻的不像自己的了,背部也開始有些隱隱的痠痛,他輕微地移動了一下讓自己腰感覺舒服一點,才緊了緊與克勞德十指交扣的手,輕聲說道,「爸爸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留在我們身邊,只要我們想,我們可以隨時去看他。而且,你看,爸爸和Daddy在分隔這麼多年以後,又重新在一起了。這是爸爸的心願,我想,Daddy也會開心的,你覺得呢?爸爸辛苦了這麼久,一定很累了,現在,他可以好好的休息,他可以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和Daddy在一起,這樣也很好,對嗎?只要我們還思唸著爸爸,他就永遠都活在我們心裡,就像Daddy一樣。」說著程馳將克勞德扳轉身面對著自己,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生活,認真的生活,那樣,才能不讓爸爸和Daddy擔心,對不對?所有生命都逃不過生老病死,所以才要把握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時刻。爸爸完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使命,現在,他可以在另個世界過真正屬於他的生活了。所以不要覺得孤單,你還有我,有伊恩,有這個尚未出世的新生命。我的使命,是和你還有孩子們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愛你,陪在你身邊和你走到最後。Daddy有爸爸陪著,而你,有我陪著,好不好?」
克勞德仰起頭看著目光溫潤並堅定的程馳,感受著手下那溫暖的肚子內如今鮮活存在的生命,鼻頭髮酸,靠的程馳更緊了些,伸手圈住他的腰,將耳朵貼在程馳的肚子上,喃喃地說道,「好……」
得到這個回答,程馳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奧布里的靈柩就已經抵達了帕托鎮的墓園。
克勞德與大腹便便的程馳帶著伊恩在門口守候,等到隊伍抵達,程馳有些訝異地發現,除了神情憔悴悲痛的亞戴爾,面無表情的沃倫和神情擔憂的珀西也隨著護送隊伍一起來了。
「孩子,請不要悲傷,城主他走的很安詳。」兩方一照面,亞戴爾就上前給了克勞德一個安慰的擁抱。
「我……」克勞德想開口,可是在目光觸到那黑色的棺木,胸口就痛得好像喘不過起來,許久才啞著嗓子道,「謝謝您……」
亞戴爾用力拍了拍克勞德的背,然後才轉向程馳,「請好好照顧克勞德,也請您好好照顧您自己,城主之前,一直都非常掛念你們。」
程馳看著亞戴爾滿眼的紅血絲,點點頭,上前也與他擁抱了一下,「也請您注意身體。」
亞戴爾走到伊恩面前的時候,伊恩抬起滿是淚花的眼睛望向這位在他心裡一貫嚴肅的老人,癟著嘴指著那長長的棺木問道,「爺爺是在那裡面嗎?他真的不會再醒過來了嗎?」這是小小的伊恩如此近距離的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這讓他無法接受。
亞戴爾看著眼睛紅腫含淚的伊恩,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城主他,累了,要好好休息了。」
伊恩聽了,眼淚撲簌而下,沒有再說話。
「抓緊時間吧,待會兒天該大亮了。」沃倫望著那幾個互相安慰的人,眼裡沒什麼表情地開口說道。
沃倫的出聲讓大家把注意力都投注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他對此好像毫無所覺,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先把正事辦了吧。」
聽他這麼說,亞戴爾也點點頭,「對,先讓城主入土為安吧,其他事情,待會兒再說。」
語畢,就指揮侍衛在伯尼長眠的地方旁邊開始挖土,克勞德此刻走到那樽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棺木旁邊,伸出微微有些發顫的手輕輕地觸碰著,撫摸著,幾次張口欲言,卻只是雙唇顫抖,無聲流淚。
站在一旁的沃倫看著這樣的克勞德,什麼都沒說,眼神漠然,好像一切與己無關,自己只是個局外人。
沃倫這樣的態度讓程馳有些奇怪,他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一直注意著沃倫的珀西,可是珀西全副精神都在沃倫身上了,並沒有發現程馳的動作。
在將裝著奧布里的棺木放入挖好的墓坑中準備填土的時候,伊恩走上前將一個小布袋放在了棺木面上才讓別人繼續填土,程馳知道那是伊恩用來裝肉脯的小袋子。
整個下葬過程顯得既安靜又肅穆,期間程馳一直握著克勞德冰涼的手與他一同看著那樽棺木被泥土覆蓋,壓平,覆上草皮,這個世界曾經的主宰者,就這樣安靜地長眠於此。
下葬完成後,亞戴爾並沒有多待就離開了,程馳這才知道,在主城,已經為奧布里舉行過了一場盛大的葬禮,在世人的眼中,這位逝去的城主已經被葬在了主城歷代城主最終歸宿的墓園裡,只有這些隨從親信才知道,那只是一個衣冠塚。奧布里最終長眠的地點,是這座他心心唸唸的寧靜小鎮。所以才會選擇凌晨大家都在睡夢中時抵達這裡,並且趕在大家醒來前讓奧布里入土為安。
亞戴爾帶著幾名隨從侍衛匆匆離開了,而沃倫與帕西留在鎮上休息調整。
晚上,在沃倫與珀西休息的屋外傳來了敲門聲,獨自留在樓下的沃倫打開門看到來人後,挑了挑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