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番外九十：投票

　　「羅蒙啊，你說咱這麼弄能行嗎？」

　　下午五點鐘左右，大灣村村長羅全順和老周二人出了鎮政府，等到了人少一點的地方，羅全順忍不住就問了。

　　今天這場談話，怎麼看都像是他們村的人吃虧了。剛開始那會兒，他還打算頂著壓力抗到底來的，甭管其他村子的人怎麼說，甭管鎮政府方面什麼態度，反正他就是不同意，他相信這也是絕大多數大灣村村民的意思。

　　但是後來羅蒙過來了，這一說兩說的，他這邊也跟著鬆了口。一來是考慮到羅蒙在他們村的影響力，二來嘛，主要還是相信羅蒙的判斷，他曉得羅蒙那腦瓜子比自個兒的腦瓜子好使。

　　「今天就是達成一個初步意見，到底成不成，咱還得回村問問大夥兒的意思。」

　　羅蒙倒也沒有大包大攬為他們村做決定，他今天匆匆趕過去，就是稍稍給羅全順打了個岔，讓他先別把話給說死咯。

　　關於其他村子的村民想到他們村早市擺攤這件事，羅蒙之前也有耳聞，對於他們村堅決排外的行為，能勸就勸幾句，勸不了他也就不多說了。

　　沒想到這一次竟然能整出這麼大的動靜，看來那些村子之間也都是通過氣的，這節骨眼上他們村再擺出一副堅決排外拒不合作的姿態，將來指不定就得後悔。

　　「你看那些人，連早市的位置定在哪裡，幾點開市幾點結束的，都說好了，到時候咱怕是想攔也攔不住啊。」羅全順滿心憂慮。

　　「怕啥，叔，就是他們真把早市擺起來了，咱要是不樂意，最多就是不參與唄，到時候還在咱村曬穀場上繼續賣，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啊？」羅蒙給他吃寬心丸。

　　羅全順這些年也把他們村子管理得挺有模樣，對村子裡的事情特別上心，人又和善，大家都樂意讓他當村長。要說缺點，那就是行事太過小心了一些，一輩子活在這片大山裡，沒怎麼接觸過外面的世界，經濟理念啥的，也都不太懂。

　　「那他們要是把早市擺在咱村口，不是跟咱搶生意嗎？」對於這個早市的事情，羅全順打心底裡排斥。

　　「你瞧他們今天那架勢，咱要不同意，他們那個早市就開不起來了？最多就是換個地方。」倆人站在路邊說著話，這時候羅蒙看見一輛牛車開過來，抬手招了招，上車後，他又道：「到時候他們整出來那個早市，別的不說，人肯定得比咱們多吧？東西也得比咱們多吧？價格也得比咱們便宜吧？那要換你是顧客，你去哪邊？」

　　「……」羅全順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作為土生土長的大灣村人，他對於大灣村目前的現狀已經很滿意了，不想再做什麼改動，也不想再去冒什麼風險，更不想招那一大群人跑家門口來跟他們搞競爭。

　　再說了，如果是像他們村那誰誰家似的，從網上拉幾個城裡人過來住幾天，掙點住宿伙食費，那他也是看好的。他就是怎麼都理解不了，那些搶生意的人，咋還能把他們往自家門口招呼呢？

　　「人氣就是經濟啊，叔。」老周無奈道。

　　「……」羅全順不說話。

　　「你看那些大城市為啥發展得好？就是因為人多啊，那要是人都跑完了，他們還能發展個啥？」老周繼續給他老叔上課。

　　「……」羅全順還是不說話，城裡頭的事情他懂個啥？他就知道點村子裡的事。

　　「咱還是先回去，聽聽村子裡的人都咋說？」橫豎都給他說不通，老周也是有些納悶。

　　「行。」也只能這樣了。

　　牛車一路開到大灣村，羅蒙也不回他的牛王莊，直接去了村裡，路上給肖樹林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別等自己吃飯。

　　村子裡倒是不差吃的，這不，羅蒙本來還打算上羅全順家裡吃一口，順便再掰扯掰扯這個早市的事情，結果半道就被吳冬梅給截了，聽說他倆還沒吃飯，死活把人往自家拉，說是羅啟華今天買了隻鴨，這會兒正在鍋裡燉著呢。

　　老周和羅全順這便去了吳冬梅家，鴨子差不多該出鍋的時候，曹鳳蓮領著她那小兒媳胡秀敏，也端了幾個菜過來。

　　「這都累了一天了，整這麼多菜弄啥，也吃不完。」老周說道。最近正是秋收時節，村子裡家家戶戶都是沒有閒人的。

　　「也沒多少菜，這不是要說事情嘛，整點小酒慢慢嘮唄。」曹鳳蓮帶著兒媳婦上完菜，這就要走了，在過去的農村，婦女都是沒有多少話語權的，曹鳳蓮這也是習慣了。

　　「還喝啥酒啊？咱簡單吃幾口得了，一會兒還是上曬穀場去吧，嬸子你們到時候都去啊。」這都啥年代了，還幾個大老爺們喝頓酒就把事情給定咯？得讓大夥兒都參與啊，尤其現在他們村子裡的年輕人也不少。

　　「也行，你倆出去的時候順道跟大夥兒說一聲，七點半，在咱村曬穀場，就這個早市的事情啊，咱開個會。」羅全順也說了。

　　大灣村這個村子小，村民們住得又集中，曹鳳蓮剛從吳冬梅她家屋子出來，一嗓子說出去，沒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多吃點，也沒啥好菜招待。」吳冬梅熱情招呼老周他們。

　　「還要啥好菜，有這就很不錯了。」羅全順也不跟他們客氣，說著自己就先吃上了，被這個早市的事情給鬧得，他今天中午都沒好好吃飯。

　　「寶印啊，喊你姐下來吃飯。」羅啟華輕拍了一下他兒子羅寶印的後背。

　　「姐，吃飯了。」羅寶印也沒挪地兒，揚聲就喊了一嗓子。

　　「來了。」樓上的羅慶春應道。

　　羅慶春下樓，沖老周他們笑了笑，也坐下來吃飯，羅啟華給她打了一碗鴨湯，也喝了，喝完鴨湯又吃了一碗飯，就放筷子了。

　　「就吃那一點啊，再喝碗湯唄。」羅啟華連忙道。

　　「不喝了。」羅慶春淡淡應了一句，看都沒看她爸一眼，把自己的碗筷一收，轉身又上樓去了。

　　老周他們也都看出來了，這羅慶春到現在還是不太愛搭理她爸羅啟華，這事說起來也不能怪孩子，還得是羅啟華自己造的孽。

　　「她現在學習壓力大。」羅啟華訕笑著對老周他們說道。

　　「甭理她，叛逆期到了。」吳冬梅不在意道。

　　「你家慶春這樣都算很好的了，啥事都挺有分寸，不惹事，再說學習多好啊。」羅全順這話，不無羨慕的意思，他們家羅文峰那小子要是能跟羅慶春似的學習好不惹事，他愛怎麼叛逆怎麼叛逆。

　　「就是跟她爸耍耍小脾氣，對我都沒那樣的。」吳冬梅也不願意讓人說她閨女脾氣不好不懂事啥的。

　　「小孩子麼，耍耍小脾氣都沒啥，就是不能叫憋著。」老周道。就吳冬梅他們家前幾年那情況，這羅慶春哪有耍小脾氣的條件？她那時候是不得不懂事，現在家裡條件好多了，心裡頭憋著的那些個委屈，也該叫她好好發洩發洩。

　　「那可不。」吳冬梅也覺著老周這話說得對。

　　「吃菜吃菜。」羅啟華又招呼大夥兒吃菜。

　　「你們也吃啊。」老周看羅啟華自己都沒怎麼下筷子，也招呼他多吃。

　　「嗨，我剛剛就吃了不少。」羅啟華看起來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村長啊，那個早市的事情，你們今天談得咋樣了？」吳冬梅直接就問了。

　　「還沒定下來呢，你們兩口子是個啥意思？」羅全順順便問了一下他倆的態度。

　　「我倆都隨大家的意思。」羅啟華說。

　　「不過要我說啊，這個早市開起來也有好處，佔芳她姨不是在咱村賣拌粉嗎，還有那萬強他們家的煎餅攤子，還有他們那些賣豆腐的賣醬油的……人多一點肯定沒壞處啊。」吳冬梅就說了。

　　「你倆也打算整個攤子啊？」老周笑問。

　　「這不，咱家也沒多少地，這兩個孩子眼瞅著也大了。」羅啟華說道。

　　「也是，高中大學的學費可都不便宜。」羅全順家裡也有倆孫子呢，讀完初中就都該升高中了，高中那學費真不少，也就是他們家現在情況好了些，這要擱從前，負擔也是很重。

　　「那你倆打算整點啥啊？」老周問他們。吳冬梅現在在牛王莊上有一份活計，家裡地裡的也得有人照應，吳啟華找別的活兒不合適，在早市擺個攤子倒是不錯，反正也就那倆仨鐘頭的功夫。

　　「我倆也沒別的手藝，就打算擺個攤子賣雜面饅頭，老周你看……」吳冬梅問老周的意思。

　　「那挺好啊。」老周表示支持：「剛好你倆今年也種了挺多雜糧。」

　　吳冬梅和羅啟華兩人今年在他們村一些溝溝坎坎的地方開出來不少小塊小塊的土地，那地種不了精貴莊稼，整點玉米豆子啥的倒還成。

　　豆子這東西生長週期短，他們家大約從夏末的時候就陸陸續續開始有糧食進倉了，攢到現在，估計已經攢了不少，畢竟這東西在網店上的銷量很一般。

　　「那配方啥的……」吳冬梅難得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這有啥，用著唄。」老周大方道。

　　就他們牛王莊上的那幾個雜麵饅頭的配方，早都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老周從一開始就沒要求保密，主要是沒多少技術含量，雜麵饅頭做得好不好吃，最終還得看材料。

　　雖說也不算啥嚴格保密的配方，但老周能讓他們用這個配方做買賣，吳冬梅兩口子還是很感激的，又吃了幾口飯，說了幾句話，吳冬梅就要先下桌了。

　　「你們慢慢吃，我上曬穀場那邊瞅瞅去。」

　　「行啊，你先去吧。」老周知道她這是要到那邊拉票去了。

　　「去吧去吧。」羅全順也是有些無奈，吳冬梅羅啟華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要支持這個早市的，村子裡跟他們一樣想法的人估計也不少，之前都不咋吭聲，估計是礙於鄉里鄉親的面兒，畢竟反對的聲音那麼大，誰也不想跟村裡人對著幹，可這一旦涉及到切身利益啊……

　　「大夥兒都想奔好日子去呢。」老周寬慰羅全順道。

　　「就按大夥兒的意思吧。」這年頭，早就已經不是長輩們說了就能算的年代了。

　　這天晚上七點半，大灣村村民們聚在曬穀場上，就這個早市的問題，舉行了一次不具名投票。

　　最終投票結果，同意這個早市的人佔七成，反對的只有三成，壓倒性的勝利。

　　這兩個人群之間的矛盾，說白了就是「怕競爭」和「要市場」之間的矛盾，怕競爭的多是村子裡的長輩，他/她們活了大半輩子，吃了不少苦，對於大灣村的現狀已經很滿足。

　　這些人說話大聲，很少有人會跟他們嗆聲當面反駁，所以咋看之下，大灣村的村民好像意見都很一致，事實上……不管怎麼說，通過這一次投票，羅全順等人，也基本看清了村民們的真正想法。

　　「大夥兒心裡頭有啥想法，得說出來啊，你們都不說，我咋能知道呢？」對於這個結果，羅全順心裡五味雜陳。

　　「這不，這個早市的事情，咱也是今天剛聽說嘛。」對於為村子裡的事情跑前跑後的村長，大夥兒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這事說起來……之前別的村子的人要跑他們這裡來賣菜，他們當然不樂意啊，你在我們村賣菜，搶我們生意不說，萬一弄的一些不好的蔬菜過來，最後砸的還得是大灣村的招牌。

　　但是，像今天說的，大傢伙兒一起搞個大規模的早市，那就很不一樣了，而且聽說村子跟村子之間還是分開的，大灣村的人現在可珍惜他們村子的招牌了，一聽說是分開的就有很多人樂意了。

　　「叔，咱們村就是這麼個情況，人多地少，大夥兒也是想尋摸點別的營生。」羅志方這時候也說話了。

　　他們這兒是山區，家家戶戶就能分到那麼一點土地，光靠種地根本甭想致富，就是他們村現在蔬菜價格不錯，年輕人們依舊不咋回來，先不論年輕人願不願意種地，就算他們回來了，也根本沒有多出來的地給他們種。

　　羅志方這回要自己種藕，打算在村子裡承包一塊土地，可是哪兒還有地啊？總共就那幾塊山坡，能包的都給人包了，剩下的就是一些石頭坡雜樹林。

　　瞧來瞧去，最後瞧上了吳佔芳承包的那塊山坡腳下的一片緩坡。吳佔芳還挺好說話，說是她們家反正也是用不著，自家人手有限，沒精力侍弄，很爽快就同意轉租給了羅志方。為這事，最近他也沒少聽村子裡的人說閒話，尤其又趕上吳佔芳和羅明輝倆人分手這節骨眼上。

　　「可不，我們兩口子侍弄那幾塊菜地都還有餘力，哪兒還有年輕人的地兒？」

　　「是啊村長，我還想在早市上擺個攤兒呢。」

　　「前些時候，我兒子打電話回來說想包山，我說咱大灣村現在是沒地方了，要回來包山，那也只能往別的村子去包。」

　　「別的村現在也不好包，價錢都漲了。」

　　「……」

　　大傢伙兒七嘴八舌地說得挺熱鬧，其實好多人都是有點心虛的，這事做得，不太地道啊，之前一個個的都不吱聲，這回一投票，結果就成這樣了，感覺就跟叛徒騙子似的。

　　「哎……行了行了，那這個早市的事情，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再跟他們說說去。」羅全順揮揮手，表示這個事情就這麼定了。

　　大灣村總共也就這麼點大，說話這好多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現在他們大多也都娶親生娃了，自個兒心裡也都有主意，今天這事對羅全順來說是個衝擊，但也不至於傷了感情。

　　村子裡不少老人估計都受衝擊了，不過換個想法，人家年輕人不當面跟你嗆聲，那也是在給你留面子呢，該知足就知足吧。

　　一會兒他還得慰問慰問村裡那些老夥計，也都是一心為了村子好呢，跟老狗似的，一察覺到自家村子受到威脅，就跳出來拚命汪汪。

　　問題是有時候他們身後的人不領情啊……

　　「喂，老陳啊。」老周這時候就給他們家陳管事打了個電話。

　　「啥事？」陳管事態度不咋熱情，他不樂意聽人喊他老陳，這不還沒多大歲數呢麼。

　　「你讓人送幾罈好酒過來，今晚我要跟村長他們喝兩盅。」老周說道。

　　「都要啥酒？」陳管事這話，其實就是在問要不要拿枸杞酒的意思，畢竟這個枸杞酒太精貴，老周平時一般也不怎麼動。

　　「枸杞酒枇杷酒啥的，都弄點，還有葡萄酒也弄點。」老周就說了。

　　「行，知道了。」陳管事回答說。

　　曬穀場這邊，原本還有幾分鬱鬱寡歡的那幾個大叔大爺，一聽老周讓人送酒過來，那眼睛頓時都亮了。

　　「老周，你讓他們多拿點枸杞酒啊。」有個小年輕還當老周是拿酒給他們喝的呢。

　　「年紀輕輕的喝啥酒啊，趕緊回家睡覺去。」這要全村都請，那得多少酒啊，老周不捨得。他就是想請村子裡這些老頭老太太們喝點，這回持反對意見的，大多都是村裡的老人。

　　按老周的意思，意見可以不一樣，但情感上還得重視，別為了今天這事，叫他們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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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王莊這邊。

　　「咋，老周喊人送酒過去啊？」陳管事身邊，有那耳朵尖的，把這一通電話聽得清清楚楚的。

　　「是啊。」陳建華這就起身往倉庫去了。

　　「讓我去吧陳管事！」那小夥兒可積極了。

　　「毛手毛腳那樣兒，別把酒罈子給砸咯，還是我去吧。」一旁的納茂成這時候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行，你去吧。」不管怎麼看，納茂成都比那小年輕牢靠多了，今晚老周要的這一批酒，加起來也值老錢了。

　　「你們說納茂成大哥這一去，得啥時候才能回來？」長廊上那些人說笑道。

　　「沒個三五鐘頭，指定回不來。」要不是為了蹭頓酒喝，大晚上的誰還爭著搶著去給老周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