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待清風吹過,眼前再無旁人。
手中的玉佩被他大掌所握,漸漸變得溫潤。
羊脂白玉,純色無暇,仿如那青衣男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對他生了情念,或許是小客棧內受傷瀕死的一夜,或許是黑松林中生死懸危的一刻,或許是府中第一眼看到青衣如柳的瞬間,又或許是……更早,更早。早得讓他沒有任何記憶,仿佛早在前塵過往,他們已曾相遇。
想起鳳三的問,和自己的回答。
歐陽無咎不由苦笑,他有太多的責任,太多的背負,根本容不得他任性妄為。
或許旁人眼中,是醉心權勢,是不舍富貴。
但若是能夠,他情願與外公的孤墳為伴,而不是在武林中人簇擁中,心依舊孤獨。若是能夠,他寧願溪邊垂釣無鹽而食,而不是錦衣華食下,被赤裸著欲望的目光虎視眈眈。
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其實不過二十有五,他需要做得更多,才能得到肯定。也不是未曾想過推卸責任,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僅僅是歐陽無咎,他是獨孤一方的外孫,是藏劍門的門主,是歐陽世家的大少爺。
他早是知道,這樣身不由己的他,即使以後知道所愛為何,也斷不可能隨心所欲。他曾經想過,若有一日他遇上了喜歡的女子,無論她是出身貧寒,還是寡女殘疾,他一定要將她保護在羽翼之下。
即便那雙羽翼盡傷。
然而他卻怎也沒有料到,他愛上的,會是一名男子……
忤逆綱常,為世唾棄,他都甘願承受。
可他呢?
想起杭州城另外一家望族秦府,秦家的老爺也曾與一名男伶相愛,甚至不顧族中反對,以妾身份娶入府中。他不知道那男伶在秦府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只記得一個夏天,秦老爺到蘇州行商,那個男伶從秦府的後門被抬了出來,死了。渾身都是傷痕,曾經貌若天仙的臉被利器割的血口翻卷,慘不忍睹。死了人,官府過問,秦府的老太太只是說強盜入府,搶了些珠寶,殺了人,然後事情不了了之。待秦老爺半月後歸來,骨頭都找不到一塊,怕是在亂葬崗被野狗分了。
滿嘴情愛,說得好聽。
卻又怎該令珍愛的人涉身險地,乃至傷及性命?
那個看上去眼裏只有錢,然而骨子裏卻有出塵傲氣的男子,他唯求能為他遮擋風雨,又豈能叫那市井污水沾他分毫?!
小心翼翼地將那玉佩收入懷中。
這塊玉,他沒有打算還回去。
或許他不能放縱,但他可以悄悄的,不為人知地收藏一件曾經屬於他的東西。
等到自己兩鬢斑白,兒孫滿堂,沒有人再需要他承擔任何責任的時候,他就會重新拿出這塊玉,在陽光下……細細地親吻。
《下》
序
清早時分,歐陽府門前便準備好了遠行的馬車,陸英浩準備啟程回高州,包袱行李早有僕人替他們放上馬車,歐陽無咎自少不免親自送行。
他與陸英浩在府門前寒暄告別。
馬車是給陸鶯鶯準備的,畢竟女兒家長途跋涉,騎馬並不方便。
陸天昊少不得臭著一張臉,手裏牽著馬韁,心不在焉地踩著地上的石頭。
陸英浩抬頭看了天色,奇怪陸鶯鶯還沒出來,不由奇怪:“鶯鶯怎麽還不出來?莫非忘了時辰?”
話音落下,就見陸鶯鶯來了,卻是滿臉憔悴。
“鶯鶯,快些,我們還要趕路。”
“知道了,爹。”
鶯鶯盈盈點頭,邁步走下臺階,忽然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失去平衡跌了下來,所幸一旁歐陽無咎手疾眼快,橫臂一撈,將美人納於懷中。
靠在歐陽無咎寬厚結實的懷中,女子便似小鳥依人般嬌弱。
頭顱側枕在他肩下,眼目迷蒙濕潤,光滑的臉頰此刻卻紅潤得有些不同尋常。
“陸小姐?”歐陽無咎感覺到她肌膚熾熱,不由吃驚,“陸師叔,陸小姐似乎病了。”
“什麽?怎麽會這樣?!”
眾人一陣驚慌失措,歐陽無咎連忙派人去請大夫,親自將陸鶯鶯送回客房。
來的是杭州城的一位老神醫,曾經在皇宮當過御醫,後來告老還鄉,便建起藥廬懸壺濟世。老神醫為陸鶯鶯搭脈,言之氣血虛弱,加上奔波勞碌,不小心受了寒氣,故此病倒。
歐陽無咎聞言不由心感愧疚,既然在他府中患病,自然逃不過照顧不周之過,他仔細問過病情,待老神醫開了藥,吩咐趙管家速去買藥,又吩咐找幾名做事俐落機靈的女僕過來伺候。
陸英浩見女兒病了,自然也是走不得了,倒不好意思起來:“又得多叨擾無咎數日了。”
歐陽無咎連忙道:“都怪無咎照顧不周。陸小姐身體抱恙,耐不得路上顛簸,陸師叔不必著急,再多住半月,等陸小姐休養恢復了,再走不遲。”
陸英浩心中告慰,便也由他安排。
歐陽無咎說完,便下意識地移目去看內房的病人,卻見那陸鶯鶯此時半靠在床欄上,貌美如花的女子病體虛弱,流蘇垂在她鬢邊,眉目溫婉,臉色緋紅,朱唇色薄,猶比西施捧心,美得教人憐惜。
看到他們在門邊處說話,美目流盼,竟是專注於歐陽無咎身上,仿佛盼他能過來溫言安慰。可惜君子守禮,男女授受不親,雖說這裏是他歐陽府的客房,但既是閨中女子居住,歐陽無咎根本沒有打算邁進去一步。
歐陽無咎與陸英浩說完事情,便告辭離開,背後透過珠簾凝視在他寬厚背上的視線,漸漸染上絲絲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