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將軍威武剛毅,水族追風逐浪。
書生斯文淡定,身旁萬鬼隨行。
一時間,只鬧得東海之上波濤洶湧猶如颶風過境,天空之上烏雲密佈仿佛塌天,所到之處魚潛深水,海鳥飛遁。
水族兵將與鬼怪魑魅一道橫行,直到東海外海。
浩淼外海,觸目只有無邊之水,仿佛無有盡頭。
“此處便是外海。”
丈螭拉住□龍駒,馬車也停了下來。
余靖左右看了一下,四處寂靜無聲,天上無海鷗啼鳴,水下無游魚竄影,便問:“先前不曾聞龍王提及是何妖怪,未知上將軍肯否指點一二?”
丈螭抱拳:“並非末將不願言明,而是在此海域作亂的到底是何妖怪,我們一直也沒有任何頭緒。”
“哦?連將軍也不知那妖的真面目?”
丈螭點頭,倒不覺得半點尷尬,據實而言:“那妖怪所到之處,整片海域如遭海劫,魚群消失,海床鏟平,且無生口。我曾嘗試率軍追趕,可惜大軍一到,那妖怪便消失個無影無蹤,委實可惡!”
“原來如此。”余靖聞言略一沈吟,便就笑道,“這也簡單。生口沒有,亡魂想必不少!”但見他捏訣於指,輕叱道:“陰域鬼眾,惟吾號令,莫有不從。若有見妖於外海者,速速現身來報!!”
話音一落,輿旁水面方圓十丈,幽幽從水底無聲無息地逐一冒出幾百個半透明的幽魂,他們對余靖畢恭畢敬,紛紛叩拜行禮。
余靖看了他們一眼,問:“有誰見過近日在外海肆虐橫行的海妖?”
其中一個看上去衣冠楚楚,相貌還算看得過去的鬼魂道:“見過,見過。那妖怪一來,遮天蔽日!”
另一個鬼魂連連點頭,附和道:“當時妖怪一來,我還以為是夜晚,便出來瞧了一瞧,誰想看到海底猶如死域,魚蝦蟹蚌均遭吞食,連珊瑚岩石都被成片鏟平!若小人不是鬼魂,只怕也不得倖免……”
“你倒是好,屍身早被埋在深處不曾被波及,我那副都沒了影!!”
聽了幾個鬼魂的話,倒是千篇一律得很,均是看不清楚妖怪模樣,只知道妖怪一來,便叫海底寸草不生,非常厲害,但到底是什麽妖怪,卻沒有一個能說出個所以為然。
“聽來那妖怪倒是有些本事。”余靖揮退鬼魂,那些讓人毛骨悚然,半飄半浸在海面上的鬼魂一個個乖乖地重新沈回海底。有一個女娃兒鬼魂有些害怕地靠了上來,怯生生地看著余靖,道:“剛才我看見那只妖怪了……”
就見余靖伸手將那孩子抱入懷中,他是七魄歸陰之體,小鬼魂在他懷裡倒是舒服,只不過怕了他那雙閻羅王的眼睛,不敢抬頭。
“你在哪裡看到的?”
“距此三百里外的海底……爹和娘已經先走一步,本來今日該有鬼差來找我,可是那妖怪一直睡在海底壓住了我的屍體,鬼差都沒看到我,就走了……那個跟我一起住在海底的老爺爺說,錯過了輪回,就要再等上三百年……”
“你是個好孩子。”余靖拉過她的小手,以指為筆,海水代墨,在手掌上寫下一個“余”字,然後伸手點在她的額上,一點金光閃過,孩子的鬼魂漸漸變得更加透明,“我送你入陰陽道,見了鬼差,將你手掌上這個字給它們看,它們自會明白。”
女娃兒喜上眉梢:“多謝閻羅殿君!”
余靖點點頭,突然一揮袍袖,喝聲:“你們也去吧!”但見陰雲聚頂之處,生出一個黝黑漩渦,自裡傳來陰魂呼號,陰風從裡面刮出來,海上的鬼魅見鬼門大開,紛紛向余靖叩拜,隨即一一化作點點流星向漩渦中心飛去。
待最後一個魂魄消失無形,漩渦也驟然收攏,連天頂上的陰雲也被吸納入內,雲開霧散,重複光明。
丈螭見余靖竟能輕易打開鬼門,更令萬鬼歸魂,不由得再度打量這個看上去實在弱不經風的書生,眼中生出敬佩之意。
倒是一旁的搖光咧了咧嘴,嗤之以鼻:“你突然把這麽多鬼送入!都,難道不怕擠破了閻君的神殿,回頭找你算帳?”
余靖老神在在:“最近凡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想必閻君及各殿閻羅的休沐寬裕不少,可惜我身在凡間,無緣得享……其實近日我頗為想念陰間一眾同僚,故送上厚禮一份,正好讓他們打發無聊。”
才怪。
搖光心裡腹誹。
他完全可以想像到地府裡的狀況,一下子來了十萬鬼魅,估計塞滿鬼魂的閻羅殿裡除了宋帝王之外的其他九位閻羅王個個都恨不得像觀音菩薩般變出千手千眼,可惜道行不夠,也就只能在十八層地獄底下往上喊……“宋帝王,你不是人!!”
想到這裡不由得噗嗤一笑,好吧,宋帝王這家夥實在夠陰損,當他的同袍還真是相當不走運。只不過,這樣也比那些道貌岸然,口口聲聲替天行道,有事便閉門不出的神仙要強上百倍!
此時余靖轉過頭去,正與丈螭相商,既聞妖怪出沒,便要快馬加鞭即刻趕去三百里外的地方,丈螭見過余靖呼鬼喚魂之法著實厲害,雖然仍是有些戒心,但多少也是信任他的建議,便即刻調動人馬,催動龍駒車輿往小鬼魂所說的方向趕去。
待他們去到三百里外的地方,此地有座島嶼,海面風平浪靜,倒是不見妖怪的蹤影。
丈螭命水族蝦兵斥候前往察看,過了一陣,斥候回報,方圓百里無魚無蝦,看來已遭妖怪肆虐,然而卻始終未能發現妖怪影蹤。
這位上將軍再有耐性,這一回也不免扼腕:“可惡的妖怪!又讓它給逃走了!!”
一直不曾有所表示的搖光忽然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那片寬廣的島嶼。
“妖怪還在這裡。”
“什麽?!”丈螭大吃一驚,抬頭左右觀察,然而附近海域除了海浪之聲外,當真是什麽都沒有。
“你乃是東海水將,應知外海島嶼幾何。”
丈螭雖不明其意,但亦點頭應道:“自是知曉。”
“那我來問你,東海之上,除蓬萊、方壺、瀛洲尚在海上,我卻不知還有如此大的一座海島。莫非岱輿或是員嶠從極北之地又逆水飄了回來不成?”
丈螭恍然大悟,對這海島細作打量,當即道:“仙君所言不錯,這島並非我東海水域該有之物!”他一聲令下,十萬水族當即將這片島嶼團團圍住。
余靖低頭小聲問那搖光:“是什麽妖怪?”
搖光瞥了他一眼,莫非以為他降妖五百年是瞎混的不成?這小小把戲,還瞞不過他的眼睛。
“是鯤。”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昔天氣蒙鴻,萌芽茲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脂膏為江海,毛髮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氓。精血於西陸化猙獰,於北海化巨魚。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靜如浮水之洲,動似翻江蹈海,以魚為食,一吞一吸,百里無魚。
若當真是鯤妖作怪,那也無怪為何肆虐之處,魚蝦不生,海床鏟平。
果然,在蝦兵蟹將將那海島團團圍住之後,島面的土地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它這麽一動,整個海面都掀起洶湧大浪。水軍早是訓練有素,紛紛在海上戰穩陣腳,揮舞旌旗大聲呐喊。
就聞一聲自水中發出的獸類轟鳴,島開始向上爬升,但見原本露在海面的部分抖落泥沙碎石,海水如同瀑布嘩啦嘩啦順著島身滑落,掩蓋其下的居然是一層光滑堅厚的青黑色魚鱗,碩大的島嶼原就是妖怪的身軀!
鯤不愧是上古巨獸,其身之巨,足讓一眾蝦兵蟹將棄械奔逃,然東海龍軍素有軍紀嚴明之稱,丈螭麾下十萬水軍,更是其中表表,故此即便面對上古惡獸,竟未有一兵一卒退後半步。搖光見狀,心中不由暗地佩服,眼中閃過一絲離光,這東海之軍,看來確實有與天軍抗衡的能耐。
丈螭面對大於其數百倍不止的妖物,並未露出驚惶神色,穩立浪尖之頂,喝道:“本將奉東海龍王敕,鎮守東海水域,凡水族類有興妖作怪、傷害生靈者,必加逐除!爾亦為水族,為何要肆虐東海,大滅同宗?!”
看不到頭尾的大魚,忽然裂開了一個巨大的裂縫,從裡面發出低沈的笑聲,轟鳴震耳:“笑話……吾乃鯤族,憑什麽聽區區鱗蟲之言?!”
丈螭聞其言語無狀,不由怒起:“龍乃水族之長。天下水族,乃有鯖、鮨、!、!、鮪、鰩、!等無數種分,尚且受龍王所轄,爾等鯤魚,豈有例外!”
巨鯤翻動雙鰭,揚起滔天浪湧,語中惡性大起:“鯤巨於龍,數萬年前便該為水族之長!豈料龍族狡猾,欺吾等徒有身巨,不悉興風司雨,驅於北冥苦寒之海!北冥海深而黑,無日森寒,魚食又少,教吾鯤族幾乎滅絕!刻骨之恨,焉能忘懷?!”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且始於軒轅黃帝敗蚩尤時,乃千古不變之理!”
“如今說什麽都沒用!龍族已霸佔東海富饒之域數萬年之久,如今也該換個主了!!”
“放肆!!”
眼見那邊熱鬧非常,搖光轉過頭,瞅了瞅旁邊那人,見余靖好整以暇,好像此事跟他半點關係沒有,坐在馬車上隨波蕩漾,就像坐在畫舫上觀樂一般輕鬆自在。
搖光終於忍不住:“喂!妖怪找到了,你不是該有些什麽表示嗎?”就算不打算沖出去打架,至少也得高風亮節地亮個相,表示表示誠意吧?
余靖打了個哈欠:“不著急。叫陣是個力氣活,既然丈螭將軍願意代勞,何樂而不為?”
“你倒會借機摸魚躲懶!”搖光翻了個白眼。
余靖不以為忤,樂呵呵一笑:“我看那妖怪才是渾水摸魚的能手,瞧著應該是趁著鎖妖塔破,妖邪作亂之機,從北冥之海跑了回來,到處搗亂,打算把龍族驅出海域,好自己做大王。”邊說邊惋惜地搖頭,“竟然敢打那條老龍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莫怪險些滅族了。這種魚大概就是體型大,腦袋卻很小。”
“你知道什麽?不懂裝懂。腦袋小不小,得剖開頭殼看看才知道。”
兩人在一旁的對話顯然對那邊叫陣的雙方都有誹謗的惡意猜測,通常來說,聲音要有多低就壓多低,儘量不要給人聽得到,不過這兩位顯然沒有將這個常識放在心上,說的那個是響亮,響得足夠讓附近的當事人都聽個一清二楚。
丈螭總算是脾氣好,加上礙於身份,除了臉青了一下倒沒有即刻發作,但那條腦袋太小,脾氣夠大的巨鯤當即翻浪而起,如同岩石一般的腦門上爆開一個個碗大的小眼,大概有數百之多,那些黑溜溜的眼球咕嚕轉悠盯住了那兩個人。
“好大的膽子,區區兩個凡人,竟敢大放厥詞!!”
余靖悠然一笑:“原來不止是腦袋小,這魚看來在北冥海裡待了太久,都凍昏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