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亦不知走了多少時辰,待天璇回到星殿,便看到開陽著急地站在殿前張望,似乎有緊急之事。
“天璇!!”
開陽一見天璇,連忙過來將他拉住,拖入星殿,邊急嘴說道,“壞事了!壞事了!你怎麽才回來?!”天璇卻是淡漠無言,好似便是天要塌下亦與己無關,開陽再是著急,也無法挑動他一分情緒。
“你那頭死心眼的狼妖,眞是找死!!”
“你說什麽?!”
任由掌握的手突然一翻,擒住開陽手腕。
沒有任何波瀾的眼睛此刻竟像掀起滔天巨浪。
“他闖不周山去了!”開陽皺著眉,他並未如天璇那般脫去凡胎肉體,手腕被天璇這麽一拽,疼得像要斷掉。
天璇難以置信地瞪著開陽,仿佛他說出的話何等的不可思議。
確實是不可思議,離契與他在月前登上不周,那些天獸何等厲害他們都非常清楚,當日能過上半山,全因入秋前乃天獸疲懶之機,時機一過,衆天獸出洞守道,莫說闖山登極,便是踏入不周地界亦是萬分危險!
離契,應該知曉才對!!
天璇甩開開陽,走到石桌前拿起千年未動的茶壺翻手一潑,左手撚訣,便見被潑出的清茶空中旋動成鏡,化出下界不周山景象來。
曾經走過的山道上,如今橫七豎八躺了好幾條望天!屍體,血水順著陡峭的岩壁流下山腳,四處亂石飛塵,參天巨石上赫然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爪痕,枯萎的松樹斷折倒地,不周山上如遭狂妖肆虐。
水鏡順著山路而上,在山腰處,映出一群!獸,十幾頭目露凶光的望天!將一頭黑狼團團圍困,奇怪的是,顯然雙方力量懸殊,但那群!獸居然不敢貿然撲前。再看仔細,只見那頭黑狼嘴裏叼了一物,那物烏七八糟,毛發滴血,竟是一顆惡!頭顱!而它足下正踩踏了一頭斷頭的望天!屍體。
天獸凶悍,向不懼天地萬物,但如今眼前這頭不要命的黑狼卻撼動了它們的意志,即便以衆敵寡,它們卻始終不敢上前。
黑狼叼著那血淋淋的!獸頭顱,從咽喉發出低沈的呼噜聲,那是獸類最後警告的威脅。
那群天獸居然在一輪對峙之後,氣勢減弱,紛紛低頭垂尾,讓開一條道來。
黑狼吐掉那!頭,以一種異樣的一瘸一拐姿勢往前走去。
望天!哪裏是好打發的?早在之前的惡鬥中,它被咬傷後腿,尾巴也險些被一頭最凶狠的!給咬斷,不過,現在那頭!已躺倒在地上成爲無頭獸屍。
即便它露出疲態,望天!亦不敢追趕,它們腦海裏仍浮現著不久前那場慘烈的血戰,以及它們身後那些躺在地上同伴被撕裂的情景。
水鏡映得清楚,天璇竟是恍然若定,他慢慢地伸出手,仿佛能透過這面水鏡觸碰到那頭固執的狼妖。
“離契……”
“夠了。”水鏡驟然破裂,清茶化回原形潑灑一地。
在那水鏡之後,天樞冷著臉看著二人。開陽自知闖禍,以水鏡之術私窺凡間,乃受天令所禁,衆仙不能有違,只是開陽想不到天璇想亦不想便施展此法,一時未加阻止,豈料便被最恪守天條的天樞撞破。
天璇愣了盯著地面上的水痕,許久,幽幽說道:“我要去見他。”
“胡鬧!!”天樞怒喝一聲,一把抓了天璇肩膀,“天璇!你難道不知道與那狼妖乃百劫之身,再糾纏下去,只有形神俱滅一途!!”
天璇擡起頭來,看著天樞:“是……又如何?”
天樞微愣,隨即怒火更熾:“你既早是知曉,便該離開,如此糾纏不清,只會毀了你二者修爲!!”
豈料天璇卻是一笑,笑中竟多了陰邪之氣。
“千年孤獨,不如百年同殒。”
“你──”天樞怒火雖盛,但心境清明。天帝下旨責天璇入天池淨魂,已是大赦之恩,天璇若當眞見了狼妖,又是藕斷絲連,豈會再甘心受罰。
眼見天璇邪念已動,此去怕只有逆天一途,抓住他肩膀的手掌驟吐一道金絲紡繩,那繩頭如靈蛇盤旋,瞬將天璇捆綁結實。
天璇當場愕然,他掙紮幾下,卻是掙脫不出。
一旁開陽見狀暴跳而起:“捆仙繩?!天樞!你未免太過霸道了!天璇不過是想去見狼妖一面,你怎麽如此不通情理?!”
“閉嘴!!若非你在旁推波助瀾,事情豈會至此!”眼見這二人一個執意逆天,一個頑劣搗亂,若他們是下界妖孽,天樞早便翻手鎮壓,然而他們卻是天璇開陽,他縱是呵責,又怎下得手去懲戒?
開陽親眼目睹天璇和狼妖幾經磨難,卻終難得善果,早是在心裏罵那天意無情,偏天樞又總是百般阻撓,態度橫蠻無理,武曲星君性子一火,指了天樞便罵了起來:“我看你根本就是膽小怕事!害怕天璇忤逆帝君之意,把你給拖下水去,禍及你在帝君面前的地位是嗎?”
天樞瞪了他一眼,亦不加解釋,手腕一翻,竟又吐出一道金光。開陽眼見不好,正要躍起避閃,可惜太遲,金絲紡繩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活生生地摔回地面,凡體不比眞身,直摔得他龇牙咧嘴。
他正要張嘴再罵,已見天樞過來,兩指一封:“禁。”
“──!!”開陽瞪圓了兩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天樞,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惡毒給他下了封禁咒術。
天樞將捆成粽子又無法言語的武曲星君提了起來,隨手一丟,扔到殿側柱子下,不再管他那兩管燒灼灼的殺人視線,轉身拉了天璇便離開星殿。夜長夢多,反正只要入了天池,天璇便不會再憶惑前塵,他不能眼睜睜地任由他們逆天自毀。
然而此時不周山上,黑狼已蹒跚地爬到了接近峰頂的位置。
山顛之處,隱約有仙影缭繞,雲霧間仿佛見天梯如玉,淩空接壤。
可惜此時它已半步難前。
只見他面前圍了數頭巨獸,乃見形神各異,有蒼身如牛,聲如嬰喚者,有斑斓虎身,首是人面者,有獨目如獅,卻是蛇尾卷身者,其狀難以細析,只是這些守道天獸皆是面相凶頑,絕非善類,但觀其一已比之前那群望天!要強上許多。
黑狼如今已成強弩之末,硬闖玄蜂陣以及!獸群,耗盡了它全身力量,而面前這些在天梯前守道的天獸,想必是最難對付的惡獸。
即便是得道的半仙,到了這個地方,面對如此厲害的天獸,在知道不可能闖過時,亦只有退卻下山。然而這頭頑固得不可思議的黑狼,卻死死地站在原地,不肯後退,不肯回頭。
“吼──”
見它不肯離開,那幾頭惡獸已不耐煩,咆哮一聲成群向黑狼撲去,一時間,群獸瞬將那頭負傷的黑狼湮沒……
身體沒有一處是不疼的,意識也漸漸稀薄地散亂。
他不懂騰雲駕霧,卻要追趕天上的星君,他想不到別的法子,只記得凡世唯一通往天界的道路──不周山。
他也不是不知道山上有無數天獸守道,以他一頭狼妖要闖過去根本是全無可能。
他很清楚,一直都清楚。
但他也清楚知道,只有登上不周山,找到通往天界的道路,才能趕上他思慕的星君。
他想錯了,不該以爲自己能在君影草上看著星辰便能安撫寂寞,翻滾在心底濃烈的情意早就將他的理智一並吞噬,哪裏可能忘記?哪裏可能甘心?
如果眞的能忘記,眞的能甘心,那一開始,他便不會戀上那顆遠遠在天的星辰。
見不著了嗎?
他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凶惡的天獸給分食掉了嗎?
不,不行──!!
他要見他!!
然後,永遠在一起,一起回到君影草的山谷,笑看最夜的星空!
突然,在群獸中央射出萬道刺目光芒,那幾頭正在瘋狂嘶咬的天獸竟然被彈開百步之外!頃刻間,不周山上狂風大作,黑雲狂卷盤旋,只見電光四射,暴雷轟隆,仿佛要將不周山轟塌一般。
那些天獸被嚇懵了,紛紛伏首低頭,四蹄著地匍匐。
便在光芒之中,乃見一頭強壯青獅,鬃毛流電,爪若精鋼,目比銅鈴,股後六尾揮之響雷,竟是一頭雷獸!
只見它斂去光芒,森然看著地上幾頭頹靡的天獸,青綠的眸子在掃及那幾只凶獸牙齒嘴角尚殘留了的毛發血肉時,瞳孔猛一收縮。
它張口一聲巨哮,六尾齊震,雷電瞬在山頭炸起,幾頭天獸連逃亦不及,瞬被劈得血肉模糊,橫死當場。
雷獸緩緩轉身,轟天裂地般的雷電仍在它身後狂落不休,但它卻無意制止,只邁開步伐往天梯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