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曾經發生了許多往事的山麓小屋,天璇帶著一身傷痕的離契回到這裏。
如今天璇已棄了星君眞身,在凡間又無肉體依附,剩下妖化的元神,只以妖力化出形體,僅爲寄用。
眼下孑然一身,可算是貧困落魄了,加上天劫將至,眞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然在他們卻感到無比輕松,天庭的桎梏曾死死鉗锢天璇雙足,如今一除,星君似脫籠蒼鷹,展翅空中。
前事種種,曆曆在目,天璇看著蜷著身子窩在身邊享受著他細細撫摸的青獅雷獸,收掉雷電的蒼色獅毛竟然比狼毫更是柔軟順滑,摸在手上眞是相當舒適,可以想象若是摟在懷裏睡覺該是何其溫暖。
天璇不禁笑了起來。
雷獸身上的傷口甚多,還有折斷的四根響雷長尾,臉上殘缺的一只眼睛雖已凝血,但傷口也不能總這麽耗著。
天璇便低聲與它說道:“離契,我去尋些藥來,你在這裏等我可好?”
“不好。”想不到離契居然一口拒絕,青綠的眸子裏流露出一絲惶恐,仿佛害怕他這一走,便又不回來了。
心裏想著不踏實,青獅悄悄地探出爪子,撥來天璇半片衣袖叼在嘴裏。
三翻四次的磨難他可以挨過,即使是傷重兵解,他亦視作等閑。然而天璇決絕的別離,那種無法言喻的痛楚,痛得……曾經讓他想死掉。
但他忍耐了,強硬地將傷痛埋在心底,忘卻天璇離去時的絕情,闖上不周山,要去追逐屬於自己的星芒。踏過無數的天獸以及天兵,他每邁前一步,心裏便更喜一分,他的星君或許已經忘記他了,但沒關系,只要能死在更靠近天璇的地方,或許來世,他便能成爲他身邊的一株韋馱。
這點心思他不想說,也不想讓天璇爲此覺得難過。
如今……
青獅擡頭看了看坐在身邊的星君,忍不住在喉嚨卷過歡愉的呼噜聲。
他的星君,並沒有遺失對他的記憶!
當這顆璀璨的星辰從天際墜落,掉在自己懷中,他簡直不能相信這樣的幸運。雖然爲此累天璇失去了星君之位,甚至入妖,可他居然有些卑鄙地暗自慶幸,這樣的話,他的星君,就再也不會離開他,飛升天際了。
只是,這樣像虛幻一般的眞實,與之前種種的磨難相比,讓他有些惶惶不安。
早前潛藏心底的惶恐與悲傷,其實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磨透了他頑煉的意志。他甚至不知道,若再一次失去星芒,自己是不是還有再一次去追逐的毅力?……
天璇靜靜凝視著有些恍神的雷獸,把他眸中的不安與擔憂看在眼裏。
千萬年來都不曾試圖安慰別人的他,困惑地想著,該如何拂去離契眼底的惶恐。
有的時候,語言,是無法撫慰已然受傷的心靈。
天璇嘴角泛起一絲邪魅的笑意,撫摸著青獅頸脖處毛發的手掌忽然按在它天靈上,只見他念動法咒,竟強行在離契身上施下幻化法術。
離契並未察覺自己化成人形,蜷在床上的姿勢仍是未變。
結實黝黑的肌理上滿布著刀傷劍痕,幸好那雷獸痊愈能力極佳,血早已凝結,留下道道深屙。天璇赤紅的眸中掠過一絲血色,這樣滿布傷痕本該很難看的身軀居然如此劇烈地挑動了他平寂的情緒。
他緩緩伸手,小心的撫摸那一道道因他而受的傷口。離契雖說皮粗肉厚,但這畢竟是破皮裂肉的傷口,怎會不疼?被他手指觸碰,傷處一陣酥麻的鈍痛,禁不住縮了縮脖子。
“很疼嗎?”
天璇低下頭,輕輕吻過離契臉上由額至颌的刀口,再也不能睜開的眼皮微弱地跳了跳,離契帶些迷糊的聲音回答:“也不是很疼……”後面還有弱得幾乎難聞的呢喃,“比不上心裏的痛……”
沒由來的,天璇痛恨起自己的寡情。
早是知曉狼妖的心意,卻始終爲了別的理由,總是將他推拒千裏。如果沒有狼妖的堅持,或許二人,便已永世相忘,天隔一方……他的狼妖啊!
手指撫過強壯的腰際,有些錯愕地看著尚殘余在離契股間的兩條雷獸獅尾,也是他初次使用妖術法咒,也不知是哪裏弄錯了,化形不盡完美。
身上有天璇手指的撫慰,離契正舒服地輕眯著眼睛,結實光滑的臀丘因爲蜷縮的姿勢更顯圓翹,而那兩根獅尾居然在後面甩啊甩的,仿佛很是享受的樣子。
纖長光滑的指尖掠過脊椎,輕輕撥開兩尾,竟彎了一指直接闖入股間柔軟的洞口。全身疲憊與來自思慕之人的溫柔輕撫,讓狼妖的神經全然放松近乎昏沈,離契竟然完全不加防備,一點點的不適很快便忽略掉了。
天璇聽他只是不滿地哼哼了幾聲,又嘬嘬嘴往自己身邊蹭了蹭。
放肆的手指擠開了緊窒的甬道,往內深入,熾熱的觸感讓天璇覺得手指都要被融化了般。他慢慢地抽出手指,又複往裏送,緊迫的窄穴居然開始習慣的松了一丁點,天璇順勢又放進去第二根手指。
然而這回狼妖可實在是感到不舒服了,畢竟男人的身體並不習慣接受,他睜開有些惺忪的眼睛,困惑地問:“天璇?你在幹嗎?”
天璇方才回過神來,懊惱地抽出手指,狼妖一身是傷,自己卻對他生了欲望,若非狼妖及時醒來,難道自己便要強行爲之,讓他傷口崩裂不成?
但甬道處的緊壓與熾熱,不停地撩撥著他。
是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然如此地沈溺情欲?!
還是因爲,是狼妖的關系?……
便在此時,門外由遠及近極快而來的叫聲:“天璇!!你們在這裏嗎?”
被打擾的不悅讓天璇皺眉,他從床鋪上下來,翻手一揚化出一件長袍蓋在離契身上,走出屋外一看,果然是那開陽。
開陽看到天璇,頓時開心地跳下雲端,跑了過來。
對於天璇白發紅目的模樣,他倒是不怎麽在意,早是聽那千裏眼說天璇化妖棄了星位,心裏也只有佩服,說實了,自己雖然時常闖禍,但尚且沒有挑釁天帝怒火的勇氣,畢竟剛才連在遙遠的星殿也能感覺到強烈震蕩。
然而天璇卻願意爲了那頭狼妖,面對帝君怒意,他實在是從心底佩服這個看上去平淡如水的家夥。
“對了,這個玩意兒還給你。”
開陽從腰間掏出乾坤袋,丟給天璇,“以後這東西不要隨便丟棄,裏面隨便一個東西都能叫草木成精。”
天璇笑而不語,當日他棄去凡體,哪裏還顧得上這乾坤袋?倒是開陽心細,幫他撿了去,如今當是派上用場了。便從裏面撿出仙藥,轉身進屋欲替離契療傷。
身後那個開陽也跟了進來,邊是說著:“聽說那頭狼妖其實是頭雷獸啊!我從來沒見過雷獸模樣,今日可要見識見識!”
這一推門,天璇是站住了,把跟在後面的開陽給碰疼了鼻子。
卻見床鋪上離契已坐起身來,有些粗豪地豎起一條腿,另一腿盤坐,散亂的長發披散在寬闊的肩膀上,呼吸間,結實的塊塊肌肉有力地起伏,他正擡手抓了抓頭發似乎試圖把自己弄清醒一點。這本來並無不妥,然而他全然不覺自己身上不著片縷,只有剛才天璇丟過來的長袍隨意地滑落在胯間,無力地半掩下體傲人的陽具。
“出去。”
天璇近乎壓抑的命令,開陽雖然很是好奇裏面有什麽好看的,可聽到天璇有些恐怖的聲音,只好縮了縮腦袋,轉身先出去了。
“天璇?”
狼妖有些不安地看著天璇,眼中始終有著患得患失的猶豫。
天璇順手掩上門扉,也不言語,邁步上前一把揪住狼妖後腦勺的頭發,強制他擡起臉來。
離契吃疼更是奇怪:“怎麽了,天──唔──”
後面的問話被天璇吃下去了,嘴唇在最原始的交纏中,釋放了所有的思慕。
開陽仍是坐在小舍門外同一個地方,有些不滿地看著天,他好心送東西過來,居然被趕出門外,天璇那個家夥,化妖之後雖然性格沒什麽變化,但感覺上好像更邪氣了。
不過比起千萬年都不變的冷情,現在的他,更要讓人舒心一些。
只是……千裏眼提過的天劫,如今近在眼前,聽說連離契的父親也不曾躲過的破魂天劫,天璇又該如何承受?
若他眞的被天劫破魂散神,只怕那狼妖……唉!眞是煩人。
正在他苦苦思索之時,門開了,天璇走出門廊,身後跟了那個精神奕奕的離契,雖然仙藥已替他止血治愈,但天兵利器在他臉上留下的猙獰疤痕卻始終無法消除,而曾經青綠如碧的左眼,已無法複明。
“天璇,你讓離契化出雷獸原形給我看嘛!”
幾天下來,雖說百劫將至,但天璇離契二人卻坦然待之,未有半點恐慌,更在小舍住下,又恢複了隱居的生活。
天璇業已成妖,發色眼瞳帶了異常色調,不過他也不常出門,只在屋裏不時搗弄藥物爲狼妖調理身子,畢竟經曆種種,再強健的體魄亦難免有虧,而且因天兵所降的臉上和身上的疤痕始終無法去除,狼妖自己不甚在意,照他的話說,男人有幾條疤痕不算什麽,更何況他是一頭惡妖,臉孔猙獰些也好嚇嚇人。
天璇也知無法,但始終不肯放棄,每日暗自搗弄乾坤袋裏的仙藥。
倒是那開陽也來湊個熱鬧,他對雷獸之形興致甚濃,以前也聽說過天獸雷鳴之威,可惜已在萬年前失去蹤影,如今難得看得一頭,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認定了天璇是離契的飼主,讓他化形當然不難辦到,便纏了天璇不休,一定要親眼看看雷獸原形。
離契也是無奈,其實他自己也不知怎的會化出雷獸形體,當日也是在混沌之間突然變化,如今得了這般力量,倒是能化狼形亦能化獅態,本讓開陽看看也是無妨,然那天璇也不知在想什麽,不論開陽如何哀求,硬是不肯點頭。
午後時分,後面跟了條名曰武曲的尾巴,天璇捧了一碗青綠色的湯藥來尋離契。狼妖的鼻子何其靈敏,早是嗅到了詭異到了極點的味道,丟下手中紮籬笆的活計,苦笑著回過頭來。
果不期然,看到那碗青綠得跟他剩下的一只眼睛有得一拼的湯藥。
“天璇,這次又是什麽?”
天璇但笑不語,只捧了站在原地。
倒是那開陽大嘴巴地回答:“點燈草,削骨花,用萬年雪屑熬的。”
離契眨眨眼,幾天下來,實在已想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加上這又是天璇苦心熬制的草藥,他又豈能拒絕?反正他本是狼妖,能辟邪避毒,就算碗中藥性再烈,也奈何不了他。
便幹脆地伸手接下,一仰頭,咕噜咕噜一氣灌下肚去。
然後笑著將空碗還給天璇:“謝謝。”只是這笑尚不能掩飾嘴角的抽搐和額際冒出的薄汗。
天璇似乎也不在意,隨手接過轉身便走了。
待他二人離得遠了,離契突然一個轉身,躍過籬笆跳進草叢裏,張嘴便嘩啦吐了一地。這味道實在太折騰人了,便連他這頭能吃血腥生食的狼妖也受不了。
轉過屋背的地方,卻見天璇與開陽正站在那裏,不聲不響地看著狼妖有些可憐的背影。
開陽歎了口氣:“我說天璇,你就不能用點別的什麽法子嗎?即使要離契脫胎煉骨,也不急在一時啊?”
天璇不曾看他,雙目始終緊緊凝視著狼妖有些辛苦佝偻的背脊。
“等不及了。百劫難渡,首劫破魂。我不能讓他冒險。”
“離契得了仙藥所助,加上本有雷獸之能,此劫或能渡過,但你呢?”開陽皺著眉頭,幾日來他看得清楚,天璇左右忙碌的始終只有離契的事情,而于己則無所爲,“你如今已棄天界眞身,之前又毀掉凡間的肉身,只剩元神,如此一來,這破魂劫你是絕對躲不過!”
天璇沈默不語。
遠處的離契已站起身來,擡袖擦了擦嘴巴,回過來繼續紮籬笆。
開陽忍不住問:“他知道嗎?”
“不。”天璇的嗓音有些壓抑,“如果我過不了劫,便會魂飛魄散。離契……不能讓他看到我這般……”
“難道他就願意看到你再次失蹤嗎?”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狼妖眼中無法隱藏的忐忑,或許他臉上還有笑容,行爲還是如常,但事實上,狼妖已不可能再經曆一次分離,即使他不會魂飛魄散,已經千瘡百孔的靈魂只怕在那瞬間即會崩潰。
天璇無意識地抿緊下唇,他不是不曾思量,但天劫就在眼前,卻不是說躲便能躲過的。
開陽看著他們,心裏也是恍然。若是天劫,一般在貴人身邊便能躲過,然而天璇此番遇到的,卻是仙妖難禦的百劫之難。他曾問過那千裏眼,據他所言,這億萬年間,竟然沒有一位神仙妖魔能渡此劫。
天璇想必也知道此節,遂欲以仙藥爲引,強增離契功力,教其脫胎換骨,屆時只要他以百妖之力抗下天劫,離契便能躲過此難。
難道便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開陽當眞是抓破了頭皮也想不出法子,只能在一旁幹著急。
忍不住埋怨起來:“都怪那個天樞,若非他強要帶你回天庭,還要將你推入天池淨水,事情便不會變成如此。這下子一見你化妖,他就連影兒都沒了!哼!”
天璇卻是搖頭:“職責所在,他也是不得已。”
其實他也是明白,以貪狼星君剛正不阿的性子,沒在他化妖之時當場誅滅便已是同宗情義。
開陽也不是記恨之人,抱了雙臂,哼了一聲便不再唠叨。
兩天後的傍晚,開陽有些懶散地躺在屋頂,嘴裏叼了棵狗尾巴草,悠閑地晃著翹起的腿,好不自在。
突在此時,突然天邊雷動如震,聚雲如漩,天頂如塌漏般顯出血紅顔色。
“來了!!”
開陽一躍而起,吐掉口中草尾,躍至院落。
在那裏,天璇亦感覺到天劫將至,嚴陣以待。他身後,離契慢慢從屋裏走出來,居然沒有半點驚惶神色,擡頭看了看天上萬馬奔騰般的雷滾聲動,彎腰一伏,顯出雷獸獅形。
獅鬃青綠流電,威武非常,二尾如鞭震動間有雷音暗鳴,仿是應囂天雷。
此刻開陽已無心去贊歎他一直想看的雷獸,雙目緊盯天際,千裏眼說過,這天劫破魂,便是雷震直打魂元,不受眞身所礙,任你有法力無窮,可驚日月,亦難抵禦,下場只有魂碎魄銷。
青獅慢慢踱步走到天璇身旁,居然不去看那蠢動不休的天際,只用那顆大腦袋拱了拱天璇。
天璇亦低下頭,摸了摸大獅頭,微弱的流電叫他的指尖稍有麻痹,想不到如今他的力量已如此強勁,看來這幾日的靈丹妙藥總算沒有白浪費了。天璇心裏安慰,卻亦有些不祥之感。
突然,青獅雙尾一甩,竟卷在天璇足下,雷電自地騰起,化成一片障蔽,這障蔽半是透明,半是青綠,乃見電流如霞,驟籠天璇全身。
“離契?!”
天璇失聲而喚,看到青綠的獸瞳中,乃是一片明瞭的清澈。
“你又想丟下我嗎?”青獅的聲音低沈,坦然,有著不容拒絕的堅決,“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了。天璇。”
天璇愕然。
原來他早是知曉,然而這些天卻不動聲色,怕天璇用其他的方法拒絕他,或者遠遠地離開。只有選擇在最後一刻,才有動作。
這妖靈障,以元魂作護,只要天璇死了,離契也絕不可活。
天璇也不可能去打破這障壁,如此剛烈不回的做法,卻只有這只烈性的狼妖,能夠做到。
“笨蛋……你本來,可以活得好好的。”
那是妥協的軟語,離契卻知道,從此刻,到永遠,無論生死,他們不會再分開。
青獅咧嘴笑了。
“沒有你,哪還有什麽好的?”
天頂雷動越來越劇烈,幾乎要裂天一般。
開陽神色更是冷凝,反觀二人,卻是全無所謂,只靜靜等待天劫降臨。
只見天空血光大亮,一道赤紅巨雷從頂劈落,直打天璇離契二人!!
力可破天,只怕這一將下來,他們便要魂魄成粉!
就在此時,突然一片青衣身影驟現眼前,那人張開右掌向天展開,乃見他掌中似有一物,不過蛤貝大小,墨黑顔色但閃暗華,這一遇赤雷,竟自幻化出一張幽色盾幕,盾幕延伸成障,漆黑中隱約有逆光之處,異常詭秘。
赤雷亦非閑物,一遇阻攔,頓是血光大盛,從天打落的力量更是狂猛萬鈞,二物相持不下,洌洌作響,散射四野的電火甚至燎起山火熊熊。
眼見盾幕雖是堅韌,但那青衣人顯然無法抵禦赤雷之力,雙臂顫抖苦苦支撐,拼盡全身力量抵抗雷擊。
待開陽看清狀況,不禁失聲喚道:“天樞?!”
那青衣神人確是天樞,只見他左手握了右腕,撐住掌中所承之物,距他掌上不到三寸之遠,烈光紅電、轟隆雷鳴,震得他雙手發麻。
與破魂天劫對抗,便連貪狼星君亦難從容,額上漸漸滲出汗來。
天璇見狀,一聲低嘯,只見他全身妖力釋如龍卷,平地而起從四周地面飛騰而上,盤卷赤電。身旁雷獸亦不怠慢,前足一撐地表,頭昂嘯天,一陣轟雷電閃竟是憑空而驟,攔腰折向赤電來勢。
一時間,天地間巨雷轟動,電閃如陽,呼嘯風聲似鬼哭神嚎,足見這互相抗衡之力何其厲害,便教天地動容。
赤電來勢凶猛,但去時亦急。
驟眼間,雲開電收,竟像天神收臂,斂入天頂。
壓力一經卸去,天樞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在地,但他腰杆一挺,竟生生又站立如松。嘴角延落一絲鮮血,受傷不輕。
反是天璇與離契二人,有那黑盾障庇佑,毫發無傷!
開陽更是驚訝非常,他本道天樞在天璇化妖後拂袖而去,不再理會同宗生死,然而關鍵時刻,他卻出手相援,甚至自損其身,如何讓他不驚詫莫名。
他更是奇怪這破魂天劫是如何破了,便湊過去,偷瞧了一下天樞手中物事,只見那物看來尋常,不過是一片漆黑的鱗片。
只是黑暗的流光之中泛著邪煞之氣,絕對不是仙家寶物。
不禁問道:“天樞,你這什麽東西?這麽厲害,竟能抵擋天劫?”
天樞看了他一眼,道:“逆龍鱗。”
海界四龍王自古忠心天帝,卻在族中出了一尾妖龍,叛天逆地,爲禍人間。妖龍雖惡,卻是逆天之始,天劫應它而生。
開陽明白過來,本是松了口氣,突然又想起什麽地瞪大了眼睛:“天樞,你……你去拔那家夥的鱗?!”
天樞不以爲然:“是又如何?”
開陽幾乎驚得合不攏嘴:“如今鎖妖塔已毀,根本關不住‘他’,若‘他’一怒之下遁至人間搗亂,豈非禍事?”
“哼。”天樞冷哼一聲,風揚了那身蒼青袍子,他身形高大,神威凜不可侵,“既能擒他一回,便能有第二回。若他不能安分,便不必再關進鎖妖塔了。”冷橫的眉宇難掩煞氣,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肅殺與狠絕。
開陽不禁縮了縮脖子,他是白擔心了。天樞能把逆龍鱗帶來,自然是制住了那棘手的家夥,才能從他身上拔下鱗片……看眞切些,那鱗片根部還粘著些模糊的醬黑血肉……起鱗拔片,那痛勘比抽筋扒皮,天樞,下手還眞狠!
開陽想象在鎖妖塔頂疼得怒吼咆哮,錘牆撞地的家夥,不由得,有些同情。
天樞也不理他,走到天璇面前,將那逆龍鱗交與天璇手上,道:“有這逆龍鱗作護,百劫可渡。”
天璇接過:“謝了。”
“不必。”天樞臉上不露半分暖色,神情仍凜,“你既已成妖,若爲惡,我必斬之,絕不留情。”
天璇微是一笑,點頭:“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旁開陽又湊過來,道:“我說天樞,你好人做到底嘛!天璇如今連眞身都棄了,元神在外可是凶險,我記得兩百年前你曾收過一條畫蛇精,它那皮你可有留下了?如果有那東西,天璇便可暫有形體了!”
天樞冷冷看著他:“滿腦邪思,莫非想入天池淨魂?”
開陽被他冷森的語氣嚇個半死,慌忙甩手搖頭:“別、別!我不提就是!”
天樞回頭看向天璇,道:“畫蛇皮我早已焚化,如此妖物留在世上乃是禍害。”言罷,翻手一撚,掌中屹然出現一朵淨蓮,那蓮瓣合攏成苞,但那花身如肉晶瑩,溢出陣陣仙靈之氣。“此朵元嬰蓮,只要潛心修練,便能以此化出形體。”
開陽在旁邊啧啧稱奇:“元嬰蓮只有上古妖物死去千年後在屍身上化出一朵,天樞,你怎麽找到的?”
天樞漠然道:“我下界千年,難道是跟你一般四下遊玩嗎?”
“自然、自然……”開陽陪笑得有點尴尬,以貪狼星君剛冷個性,能做到這般已是極其不易,也不敢再提什麽要求。
天樞不再理會開陽,轉目凝視眼前這個白發赤目的妖仙,直到旁邊的青獅不耐煩地現出人形,虎視眈眈地站在天璇身後瞪著他。天樞不屑理會,隨手一招,便見青鸾從天而降,乖順地落在他身旁。
“保重。”冷硬的語氣一直沒有半分緩和。
天樞踏上鸾背,頭也不回飛升而去。
地面上,離契輕輕伸過手去,握住天璇有點涼的手,不再是屍體無情的森寒,元神蕩漾的波動,是最眞實的存在。
不會再放你離開。
感覺到手掌傳來的力度,天璇回過頭來,對上那只單眸的青綠獸瞳。
仿佛聽到了離契心底的輕語。
回應般,稍稍在掌上施力,將狼妖高大的身軀猛地拉下半分,垂落的黑發,散散的披落在雪白的鬓發間,也順便,遮去了唇間戀慕的熾熱。
半年後,騷亂多時的妖域終于平靜下來。
俱因新妖帝登基,百妖臣服,再無爭端。聞說妖帝白發赤目,身披冰霜,性情亦是如冰冷漠。之後自然有不服之衆,只是欲挑戰他的妖怪始終未能接近他三步之近,已盡數被他身邊背了一口闊劍的黑狼妖斬落殿階。
漸漸地,無妖再敢挑釁妖帝權威……
妖帝大殿,如今已非當日水火大殿之陰森。修繕過的玉石廊柱,以及潔白無暇的地面,簡樸甯靜得如同清修之地。
虎妖赤阖今日喜意正高,他那虎精娘子爲他産下兩頭結實的小老虎,正抱了懷裏,打算進殿請妖帝賜名。知道妖帝曾是天上星君的妖怪並不多,即使天璇相貌已異,妖氣日盛,但赤阖卻始終認定了他是天上神人,故此這日便將初生數日後,毛茸茸的兩頭虎崽帶進殿來。
自天璇接任妖帝,這帝宮已無之前的妖異,反而更顯清雅。
但住在附近的妖衆尚記得不月前大批叛妖聚衆企圖殺入帝宮的景況,不過半日,雪白的玉石台階上,妖屍遍布,血流成河,只有那頭高大魁梧的狼妖橫劍而立。
那妖玄衣黑發,一道猙獰疤痕橫過眼簾左頰,只余的右目炯炯爍亮,手中那口厚重闊劍沾血而滴,如煞神凜不可侵。
在他背後的那段玉石台階,滴血未沾,尚是光潔如前。一場惡戰,百數妖衆,竟沒有一頭妖怪能越過他的劍鋒,挑戰在台階頂端依柱而立的雪鬓妖帝。
之後,再無妖怪敢踏上這帝宮玉階。
但總有例外……那頭大大咧咧的虎妖邁過無人的長廊,直往後殿走去。
後殿是妖帝寢宮,現在日上三杆,以妖帝那般作息良行,應是早便起床了。赤阖四下張望,奇是不見帝君人影,便連那平日早是在殿院裏揮劍的離契,也不見蹤影。
“哪去了?”
赤阖嘀咕著走過,忽然圓耳一動,聽到寢室內嗦嗦微響。
正是奇怪,便又聽到一聲極爲壓抑的痛呼,過後,便又是低緩的輕吟。
這、這、這……
赤阖聽得臉紅耳燥,想不到妖帝平日一派冷漠,居然比他們這些獸妖還要嗜欲,日頭都上去了還在房內行燕好之爲?!
他不敢打擾妖帝,便想找離契問問情況,遂小心翼翼地湊到旁邊的寢室,壓了聲音喚道:“離契?離契?你在哪裏?我有事找你……餵!離契……”
他這一叫,離契的房間裏倒沒什麽動靜,便連妖帝寢室的聲響也霎然停頓。
寢室裏有弱不可聞的對話。
“……別去……”
“……可……”
“……不許……”
“……等,天璇你……啊……”
“……噓……你想讓他聽到嗎……”
“……”
然後肉體的摩擦聲變得有些激烈,反而從嘴巴裏傳出的聲音仿佛被強行壓制了。
赤阖找不到離契,搔了搔那顆大虎腦,只好抱了虎崽往回走,邊走還邊嘀咕:“離契那小子,溜哪去了?”
然他始終不知,他要找的狼妖,此刻近在咫尺。
只是,無法應答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