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是個夜晚,阿晉不過在外頭和祿崎講了幾分鐘的話。小涼就在房內把晚餐的盤子摔碎,用瓷盤的碎片割自己的皮膚。
他割的傷口相當深,血流了一地。他感到疼痛,嗚嗚地哭著,但還是繼續把鋒利的碎盤子刺進自己的皮膚,並嘗試拉開。他割在大腿上,差一點還要把自己閹割了。
「阿晉,他要是一直這麼下去,你怎麼辦?」
祿崎手忙腳亂地從小涼手中抽走碎盤子,好讓阿晉能抓住他。阿晉用單手扣住了小涼的雙手,小涼嘗試掙動,他用另一隻固定小涼的身體。
「沒怎麼辦,你說有天小啞巴瘋了你會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我可不會讓他有機會發瘋。」
房間裡,祿崎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放在掌中,打算等會帶出去處理。阿晉聽了他的回覆,低聲笑了笑,垂下眼睛、把複雜的目光嵌在小涼身上。
「難道那女人不該死嗎?就算是母親,他也沒有任何理由要為她的死訊瘋。」
「的確是個挺惡毒的媽媽,不過誰知道呢?也有另一種可能,或許他根本不是因為這件事變得不正常的。」
祿崎朝阿晉擺了擺手,讓他抱著小涼走出去。在走廊上,祿崎回頭看阿晉的神色,他這位平常都笑著的朋友,已經好幾天都沒能掛上一貫的笑容了。
阿晉雖還稱不上憔悴,但不難看出他眉眼間的疲憊。祿崎深深地嘆了口氣,往走廊另一邊走,要去那裡的診療間。
在小涼的事上,祿崎盡他所能地幫忙了。他借出了診所裡本來不讓人使用的房間、提供他們生活所需的用品。再多的,他也無能為力。
打開診療間的門,等處理完小涼的傷,祿崎就要睡了。最近也不太說話的紅劣不知何時出現在阿晉身後,靜靜地站著。
「把他抱過來吧。」
祿崎順手把盤子的碎片丟了,剛剛沒把盤子收好大概是小啞巴的疏忽,何況小涼受傷了,他不好說什麼。
「魔言君,外面。」
紅劣用祿崎聽不到的音量在阿晉耳邊提醒。阿晉把小涼放了下來,疲倦地按了按額頭。
「我出去一下。紅劣,妳等等看著小涼,別讓他再自殘。」
說完,他轉身走出去。紅劣目送著他,眉間帶著擔憂。
2.
若不是因為掛心小涼而走神,阿晉不應受傷的。
那夜天上的人又跑下來,阿晉在戰鬥中遭正面攻擊,胸前被砍了一刀。雖然之後仍順利地解決掉那些人,但身上留下了一道傷口。
回到診所的時候,留下來看顧小涼的紅劣相當錯愕。阿晉的傷染紅了整件衣服,他不會死,但這一砍,又是部分的力量散了。
阿晉睡了一整天,外表的傷便好得差不多了。這一天裡小涼反而正常的多,沒再做出什麼離譜的動作。也許他並沒有完全瘋,至少紅劣有發現,小涼在看見阿晉負傷回來時,眼裡閃過了愕然的光。
在這幾天,小涼除了發呆、睡覺外,就什麼也不做。有時小啞巴來找他玩,他呆呆地看著小啞巴,偶爾伸出手去碰一碰小啞巴帶來的東西,對於外界,倒也不是全無感應。
他的身體,大致上沒有問題了。消沉數日的阿晉看他的狀況有點起色,便想帶他出去走走。
那是個晴朗的日子,街上的行人不算多。美中不足的只有逐漸轉涼的天氣,讓阿晉必須給小涼多加衣服。
「你們沒在外頭吃的話,就順便買午餐回來吧。」
出門之前,祿崎這麼說道。小啞巴有點想跟去的意思,但他得留在診所幫忙。
就這樣,阿晉牽著小涼走出診所。幾天的時間,雖然一眨眼就過去了,但阿晉總感覺自己被折騰了幾百年似的。這次出去,為的也是掃去那層蒙在心頭的陰影。
他弄不清楚小涼是為何而瘋,只知道小涼若能好轉,總是件好事。其餘的,等小涼恢復再慢慢弄清楚也不遲。
3.
到了街上,小涼不斷地東張西望。阿晉一路和他走走停停的,讓他能停下腳步好好去看街頭的景物。
這感覺很好,雖然小涼也都只是看了看、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但這種平靜是他們之間難有的,不論是在小涼失常前、或失常後。
漫無目的地走著,小涼在路邊一家咖啡店停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店內有個透明的冰櫃,上頭陳列著各式的蛋糕。
小涼是在看那些蛋糕,阿晉察覺了。一股酸澀湧上心口,他把音調放柔。
「要去坐坐嗎?」
小涼沒應話,只是眨動著眼睛,盯著冰櫃看。
「進去吧。」
阿晉拉起他的手,推開了門。店內柔和的燈光打在小涼臉上,小涼瞇了瞇眼,扯著阿晉衣擺、往他身上靠。
到冰櫃前,小涼的注意力完全被蛋糕引過去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精緻的蛋糕,卻也沒鬆開抓著阿晉的手。那副模樣,竟顯露出了幾分罕見的童真。
從沒看過小涼這種樣子,阿晉不禁愣了。也說不出那盤繞在心上的難受感從何而來,阿晉蹲下,陪他看那些蛋糕。
「有看到喜歡的嗎?」
小涼的側臉映在阿晉眼中,過了久久,都不見他回應。
阿晉耐心地等著,等了十幾分鐘,終於在店員異樣的眼光下放棄。他幫小涼挑了一個,在咖啡店裡找了位子坐下。
「慶祝我把你撿到的日子,吃吧。」
蛋糕擺在小涼面前,也不知他有沒有在聽阿晉的話。總之他是好好地把蛋糕吃完了,過程中半句話都沒說。
等蛋糕都沒有了,小涼竟把盛裝蛋糕的盤子拿起來,舔上面的奶油。阿晉原先要伸手去幫他擦嘴,看他的動作,拿著紙巾的手便頓在空中。
他那專注的樣子把阿晉逗笑了。小涼一遍遍地用他小小的舌頭舔著盤子,奶油都被舔乾淨了,才將盤子放下。
阿晉幫他抹了抹嘴,臉上的笑像是鬆了口氣一般。他放下紙巾後,伸手去觸碰小涼的臉頰。
「還想吃的話,下次再帶你過來。」
小涼偏了偏腦袋,往阿晉手上靠。一雙褐色的眼無聲地注視阿晉,其中倒映出他放鬆的笑臉。
要是可以一直維持那樣就好了,阿晉是這麼想的。
走回街上,小涼仍四處看著,彷彿一切對他而言都很新鮮。高樓、店家、走過的人,他什麼都看、都要停下來觀察。
走到了一個人較多的轉角,小涼又停了。阿晉陪著他站在原地,他卻忽然蹲了下來。
阿晉以為他要看地上的什麼,便沒多留意。往馬路的對面看,阿晉摸了摸口袋,想點支菸來抽,但想到了在一旁的小涼,又打消了這念頭。
再低頭,阿晉一陣僵硬。小涼正抬頭盯著他,臉上一副痴傻的神色。
在小涼的胯下,褲子濕了一整片,他就這樣直接地在大街上排尿。
褲子弄濕,小涼覺得不舒服似的哭了。他表現的像個無法自主的嬰兒、或是動物。
阿晉呆站著,活了再久、經驗再多,遇上這種事都沒有用處。小涼並沒有正常一些、情況反而像是朝更壞的地方發展了。
路上,慢慢有人注意到了這裡,一些人站在不遠處竊竊私語著。更多的人走過去時,回頭停住、露出驚訝的表情,那些驚訝又很快地轉為看好戲般的神色。
小涼依然哭著,阿晉有一瞬間想向他揮拳,但暴怒一下又變為深沉的悲哀。
顧不得衛生,他匆匆地抱起小涼,把他的臉埋在自己胸前、以免被更多人看見。
小涼的褲子吸飽了水分,便有一些滲了出來。濁黃的尿液沿著阿晉的手臂滑下去,那液體還是溫熱的。
短暫的平和只維持了幾分鐘就宣告幻滅。阿晉低著頭,只想盡快離開現場。
行人們的視線宛如針刺般紮進脊背,有一秒鐘,阿晉幾乎想釋出身為神靈的力量、把所有目光都殺死。他沒有那麼做並非因為慈悲,而是因為小涼,小涼靠在他胸口哭著,每一聲悲泣都像在報復他、控訴他做的事一般。
若是小涼要他承擔這些,那他除了接受以外,又還能怎麼辦?
可他真的不明白是什麼把小涼變成這樣。小涼難道不痛恨那個女人嗎?還是說,連這樣的惡意,小涼也覺得無所謂、要那女人繼續活在這世上?
他不理解小涼的想法。他愛這孩子啊,可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讓他不能好好地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