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順其自然
黃海濤的新房早在幾年前就預備好了。那時候酒吧正好賺了點兒錢,他和老莫都不是在事業上有野心有抱負的人,也不打算擴大再生產。於是兩個人合計來合計去,最後跟兩個土財主似的得瑟得瑟一起去買房了。因為是兩個人一起買的,又是現款買房,還騙得人家賣房子的小經理給他們倆打了個折扣。
幾年前的房價還不像現在漲得這麼離譜,一百多平的房子咬咬牙也就買下來了。放了幾年之後,當初的郊區已經變成了南區的中心位置,頂著成熟社區的金字招牌,房價早已經翻了好幾倍。黃海濤一說起房子的事兒,總是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直說當初應該勒緊褲腰帶再買一套留著當儲備糧。要說趙家最滿意黃海濤的哪些優點,有房有地這一條絕對得算上。
徐悠扶著梯子,瞟一眼正仰著頭給自己遞窗簾的趙曉琪,暗想算了算了,好歹自己也是她的……呃,閨蜜,總是腹誹她的親戚也不太厚道。
“最邊上那個環要掛到那個固定的掛鈎上,”趙曉琪退開一步,繼續沖著徐悠指手畫腳,“要不一拉窗簾,呼啦一下,一整幅窗簾都跑中間去了。”
徐悠替她掛了半天窗簾,累得腰酸脖子痛,忍不住抱怨說:“你怎麼不使喚你老公來掛窗簾?沒看我都快累癱了麼?”
“他帶兩個人先把後天要用的酒水先送過去。”趙曉琪走過來替他扶著梯子,“莊少東說提前送過去放他辦公室,免得明天事兒多,折騰不過來。”
徐悠的手抖了一下。
趙曉琪又說:“哎,徐子,這次的事兒,跟你我們就不說什麼了。回頭可得好好謝謝莊少,空中花園啊,我壓根都沒敢想的地方。結果人家莊少價目表打出來,比我們在海城酒店那邊問的價錢還低了五分之一。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徐悠忍不住笑了,“他說了給你們成本價,自然就不會賺你們的。我估計莊少東店裏的食材要比海城那種檔次的酒樓講究一些,否則還能更便宜。”
趙曉琪擺了擺手,“不光是不賺我們的銀子。你想啊,他耽誤一整天的生意,這損失少不了吧……”
徐悠掛好窗簾,一邊扶著梯子小心地往下爬一邊安慰她,“這不是熟人麼?他是拿你們兩口子當朋友,你就當他是給你們包了個紅包好了。”
趙曉琪有點兒發愁,“這份子隨的也太大了,以後我可怎麼還呢。”
“想太多了。”徐悠揉了揉她的腦袋,“等過了蜜月,你把他請到你家來吃頓飯,你跟海濤倆親自下廚不就得了?”
趙曉琪歎了口氣,“總覺得占了人家便宜……”
徐悠不忍心看一個要披嫁衣的女人這麼愁眉苦臉的,便安慰她說:“我跟你不是……那啥,閨蜜麼。他跟我……嗯,他跟我也是閨蜜,關係好著呢,就跟咱倆似的。你就別瞎琢磨了,回頭我替你們給他回個禮就是了。”
趙曉琪的腦袋嗖的一下抬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瞎話,“屁的閨蜜,他這是看上你了吧?!”
徐悠腳下一個踉蹌,“姐姐,你要不要這麼犀利啊?”
趙曉琪眼冒精光地看著他,“沒錯吧?是看上你了吧?”
徐悠避開她的視線,不怎麼自在地咳了一聲,“你說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麼?老子就不能有個同性朋友啦?”
趙曉琪一掃先前的抑鬱之氣,眉飛色舞地上下打量徐悠,嘴裏嘖嘖有聲。
徐悠頓時哭笑不得,“喂,注意形象!”
趙曉琪伸手過來捏了捏他的下巴,一臉邪笑,“既然他是看上你了,想借著巴結我們這些娘家人跟你獻殷勤,那姐姐我就不用不好意思啦。”
徐悠拍掉她的爪子,沒好氣地問,“窗簾子都掛完了,還有活兒沒?沒有的話我可要回公司去了。”
趙曉琪自己樂了一陣兒,臉色才又慢慢恢復正常了,“哎,那這個事兒你是怎麼想的啊?”
徐悠搬著梯子的手僵了僵,“梯子放到哪兒?”
“我來,我來,”趙曉琪殷勤地接過她家的折疊梯,一臉諂笑地轉頭問道,“徐子,你別不好意思,我就是關心你。”
“我沒不好意思。” 徐悠歎氣。他都多大年紀的人了,被人順口問問感情的事,至於不好意思的麼?
“那你怎麼想的?”趙曉琪不依不饒。
徐悠茫然答道,“我也不知道。”
“這叫什麼回答?” 趙曉琪不滿,一轉臉看見徐悠臉色一抹愣怔的神色,忙改口安慰他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那個啥……順其自然……”
徐悠卻覺得“順其自然”這四個字才真正讓他想不明白的東西。究竟什麼叫做順其自然?怎樣做才算是順其自然?他不想理會莊少東的好意,所以一直假裝不知道,這算不算順其自然?他不想跟莊家的人扯上什麼聯繫,所以幹乾脆脆地斷了跟莊少東的聯繫算不算順其自然?他想不明白,自己既然已經順著心意做出了最合適的決定,為什麼還會額外地生出許多夾纏不清的心思?
徐悠問她,“什麼是順其自然?”
趙曉琪理所當然地答道:“心裏怎麼想就怎麼做唄。”
徐悠於是愈加茫然。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婚禮那天據說新娘子要大半夜就起來梳妝打扮,沒想到做伴郎的也一樣辛苦。徐悠不到五點就爬了起來,匆匆忙忙跑去黃海濤家,載了他去預定好的美容院裡弄頭髮。趙曉琪早他們一步已經到了,臉上糊著厚厚一層面膜正由著幾個美容師給她修指甲。
黃海濤也被美容師按住,又洗又揉的,臉上還塗了一層綠油油的東西上去。好容易把臉洗乾淨了,又被人按在鏡子前面把頭髮吹來吹去,噴了些香噴噴的東西,梳理得流光水滑。徐悠也未能倖免,被人按在椅子上修剪頭髮。眼角餘光掃過去,果然見黃海濤改頭換面一般,腦門子看著都比平時白嫩了許多。
梳妝打扮完了就各回各家,換好衣服再坐著婚慶公司派來的車去新娘子家接親。徐悠是伴郎,自然要打著哈欠跟新郎坐在一輛車上。等他們掐著吉時趕到趙家樓下,鬧鬧哄哄地又放鞭炮,又要應付伴娘們的起哄刁難,最後黃海濤終於擠出人群,咧著嘴笑得像個傻子似的把趙曉琪抱上了婚車,穿過半個島城趕往空中花園。
海鑫大廈的正門入口處已經架起了彩門,到處喜氣洋洋。花車裏的新人一下來便漫天飛起一片彩屑。
笑語喧嘩之中,徐悠一眼就看見了莊少東。
莊少東穿著一件藏藍色的毛衣,站在入口處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笑微微地看著他。
徐悠被身後的人推了一下,回過神來連忙跟上黃海濤,被一堆人擁著進了酒店的大門。不僅酒店門外,就連電梯門上都貼了大大的喜字,到處都是一團喜氣。徐悠跟在新人身後進了電梯,有意無意的一回頭,又看見了莊少東。
莊少東站在一株一人多高的發財樹後面,手裏舉著電話正說著什麼。還是那樣短短的頭髮,似乎曬黑了些,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顯得輪廓更深。只是眉梢眼角略略挑著幾分笑意,看起來倒好像比以前和氣了許多。
莊少東說著電話,眼睛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順著徐悠的視線看了過來,隔著一片攢動的人頭,與他靜靜對視。
還是那個人。但是看著,又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徐悠忽然有些鬧不明白了,為什麼眼前一片衣香鬢影,他單單就只看見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