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意料之外】
01、意料之外
徐悠帶著助手急匆匆走到資料室的門口,正要伸手推門,就聽裏面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歎氣說:“我見過的項目負責人裏面,就數徐工事兒最多了。”
徐悠的手停在門把手上,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助手陳樹。徐悠的眼睛很大,眼角又斜斜向上挑去,斜眼看人的時候總好像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風流倜儻。陳樹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心裏暗暗叫苦。他可沒有昏了頭認為徐悠這是心血來潮打算勾引自己了,要說是心裏不爽想找個人出出氣還更靠譜一點兒。
資料室裏一個男人的聲音笑著說:“徐工才多大?要是沒有這份細心認真,他能在這一行裏爬那麼快麼?當初的三建那可是國有企業裏的老大,人才濟濟,你們以為總工那個位置誰都坐得上去?”
陳樹膽戰心驚地瞥了一眼徐悠。徐悠卻側著頭看著走廊另一側半開的玻璃窗。陽春三月,窗外的西府海棠開了滿樹繁花,入眼一片粉粉白白,如霞如煙。站在窗前的徐悠又是一表人才,如果不是一身礙眼的藍色工裝有點兒破壞氣氛,還真是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
陳樹琢磨著資料室裏的八卦扯的差不多了,正想催著徐悠推門,就聽先前那個女孩子抱怨說:“別的專案負責人也沒像他似的,設計院圖紙剛送來就催著咱們裝幀、分類,要的還特別急。資料室又不是只給他們一個專案服務。你看他那個架勢,這才剛被挖進隆盛吧,聽說跟咱們還沒簽正式合同呢,還挺拿自己當回事兒的。”
“我要是號稱系統內最年輕的總工,我也得拿自己當回事兒。”另一個女人的聲音笑著說:“我聽說徐工可是當年三建的頭號帥哥,號稱見一個秒一個,見兩個秒一雙。名副其實的才貌雙全啊。”
“可不是。”資料室裏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也笑說:“人家小夥子多爭氣。有本事,又年輕漂亮,我要是有閨女一定嫁給他。”
陳樹再偷瞄一眼徐悠,徐悠仍舊擺著一副看花的姿態沒有動,嘴角卻微微挑了起來。
先前抱怨的女孩子哼了一聲,“就是性格太刻薄了點兒,嘴巴一點兒不饒人。”
男人笑著說:“這就是小張你不瞭解情況了。工地上都是一幫大老爺們兒,本來就看不起那些一手提不起二兩重的小白臉書生。你要是慢聲細氣地湊過去說話,誰理你啊?你真以為那幫子糙人那麼好降服的?能把他們罵得抬不起頭來,老老實實滾回去幹活,那也是人家徐工的本事。”
徐悠深以為然。他懶得再聽他們扯皮,象徵性的在門上敲了兩下就推開門進去了。資料室裏幾個人都沒想到徐悠就這麼進來了,齊齊嚇了一跳。陳樹特意掃了一眼坐在靠窗位置那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子,可憐見的,果然一張俏臉立刻就變白了。
徐悠假裝沒看見,揚著一張笑臉跟資料室年歲最大的魯姐打招呼,“魯姐,我過來看看D區的變更圖紙出來了沒有?”
魯姐忙說:“打個電話我們給你送辦公室去就行了,幹嘛自己跑一趟啊,大熱天的。”
“沒事兒,”徐悠笑著說:“等下開會,順路帶過去。”
魯姐連忙把裝幀好的幾份圖紙拿過來,徐悠檢查了一遍,見沒有紕漏便簽了字,一邊示意陳樹把圖紙收起來一邊寒暄著起身告辭。資料室裏的人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見徐悠腳步一頓,沖著梳馬尾辮的女孩笑微微地說了句:“小張的襯衣挺時尚啊,今年據說流行中性風格。”
先前說徐工事兒多的女孩臉色紅紅白白,也不知他接下來會怎麼刻薄自己。
徐悠帶著欣賞的眼光打量她兩眼,笑眯眯地說:“美中不足就是髮型。我建議你最好換個髮型。”
小張愣了一下,轉頭看看眉眼帶笑的徐悠,再看看資料室裏的其他人,似乎大家誰也沒聽出來這句話哪裡藏著玄機。
“只是建議。”徐悠沖她點點頭,“現在好多男人也梳馬尾辮,這麼出去容易讓人誤會。”
小張嘴巴張了張又忿忿地合上了。你妹的,老娘這麼出去怎麼就讓人誤會了?誤認成男人?!不就是瘦一點兒麼,不就是胸小一點兒麼,不就是說你一句事兒多麼,你犯得著這麼拐彎抹角地戳老娘的痛腳?!
徐悠帶著陳樹走出資料室,聽見門後面響起的一片笑聲自己也抿著嘴笑了。他倒不是多生這女孩子的氣,但是別人背後說他,不頂幾句過去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曾經有一個人對他說過一句話:吃虧一定要吃在明處。
只有最沒本事的人才會忍氣吞聲。因為你越是忍,越是表現的寬容大度,別人越是會翻著倍地踩你。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變態。
資料室的小張雖然嘮叨了點兒,但是有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徐悠確實還沒有和隆盛簽正式的合同。
為這個事兒,陳樹已經急出了一嘴的泡,但是徐悠卻一點兒也不著急。按他的話說,老子費勁巴力的剛從國企那口深井裏爬出來,總得先開開眼,見見世面才好決定去攀哪根高枝兒。隆盛也不錯,但是也不一定非得是隆盛不可。
他是隆盛的副總林成虎親自從三建挖來的,林成虎當年也是三建的技術人員,兩個人雖然沒有共過事,但是彼此都有耳聞,也因為這樣一層關係,徐悠沒有經過太多的猶豫就接過了林成虎遞出的橄欖枝。正好那時候他跟三建的領導也鬧得不可開交,能有這麼一個機會跳出三建,徐悠其實也暗中鬆了口氣。也正是因為兩個人之間這種微妙的信任感,徐悠才會連合同都還沒看,就先夾著包裹進了現場。
林成虎是個很負責任的人,拿合同的事兒也先後催了他好幾次。徐悠琢磨著,自己已經走馬上任快兩個月了,基礎設施都起的差不多了,還不簽合同的話,就算林成虎不著急,其他人也會擔心他幹到一半兒會撂挑子跑路吧。要不今天開完會就給林成虎打個電話把合同的事兒敲定了。反正隆盛給的待遇比他在三建的時候翻了一倍還不止,而且自己簽過來之後,直屬上司就是林成虎,徐悠對這兩點都感覺挺滿意。
現場的碰頭會定在了主控樓頂樓的會議室,徐悠帶著陳樹進來的時候,各施工隊的技術人員都已經過來了,林成虎也在,看見徐悠的時候頗有些不滿地沖著他揚了揚手裏的資料袋。徐悠心領神會,回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抬起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他開會一向俐落,有事說事,沒事就把人放回現場去趕進度,絕對沒有長篇大論的廢話。陳樹這頭剛把變更後的圖紙分發給幾個技術員,徐悠已經拿出變更單開始一條一條地解釋。變更解釋完了,技術員再把這兩天遇到的技術問題回饋上來,這會基本上就開完了,把會前的寒暄算上也不超過一個小時。
徐悠在變更前的圖紙上加了“作廢”的印章和自己的私章,清點了一下之後交給陳樹送回資料室,正想著再叮囑一下今天D區要進設備的事兒,就見長桌對面的林成虎站了起來,沖著自己身後點了點頭,“莊總,劉總,你們怎麼過來了?”
徐悠聽林成虎說過,隆盛的老總姓劉,祖父曾經是馬來西亞的橡膠大王,到了他父親一輩才把家族生意轉回國內。不過,怎麼又多出了一個莊總?
徐悠一邊琢磨一邊站起身,一回身就見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進來,身旁跟著幾個助理模樣的男女。徐悠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位站在門邊的年輕男人。這人年齡和自己相仿,個子不高,眉清目秀的一張臉上掛著溫和無害的微笑。
徐悠不由得在心裏罵了一句: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這人以前也是三建的工程師,比自己晚兩年進廠,名叫蘇成澤。挺狂的一個人,從他進廠徐悠就看他不順眼,也曾經揪著他的失誤整過他幾次,沒想到兩個人又在這裏碰上了。徐悠的心情立刻打了個折扣,他前年就聽說這小子嫌南方的一個工地條件差,一氣之下跳槽走人,沒想到居然也跑到隆盛來了。
就這麼一個對視,蘇成澤顯然也認出了他,嘴角挑了挑,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來,“呦,徐工,好久不見。”
徐悠冷眼看著他,沒出聲。他的禮貌也是分人的,對著這麼一個因為嫌棄宿舍沒有獨立衛生間就能撂挑子不幹的人,他實在客氣不起來。
蘇成澤轉頭對旁邊的人笑著說:“莊總,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徐工,也是三建出來的。據說是行業內最年輕的總工。”本來是挺好的一句話,被他用一種刻意奉承的調子說出來,怎麼聽都有股子嘲諷的味道。
徐悠也回給他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想當總工的人多了,有的人有能力但是工作態度不行;有的人工作態度行但是沒能力;也有的人就像你一樣,既沒有工作能力,也沒有工作態度。連條件差一點兒的宿舍都受不了,要想別人看得起,也實在不容易。”
蘇成澤臉色微變,正要開口就聽旁邊的男人笑著說:“都是三建出來的優秀人才,以後合作起來就更加容易了。”
蘇成澤臉上頓時流露出一絲喜色。
徐悠心裏卻打了一個激靈,頓時警覺起來:跳槽之前,林成虎說的清清楚楚,前進區的這個項目交給自己全權處理,怎麼到這兒又變成合作了?
徐悠掃了一眼被蘇成澤稱為莊總的男人,一眼看過去,竟也莫名其妙的覺得眼熟。徐悠忍不住細細打量了他幾眼。
這男人看起來也就二十四五的樣子,身高至少超過了一米八,比身旁的蘇成澤足足高出一頭來。一身黑色的定制西裝襯著他寬肩細腰的好身材,風度翩翩的活像T臺上走秀的模特。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有一張十分醒目的臉,劍眉星目,眉宇之間迫人的氣勢令他的英俊幾乎顯得霸道。
還是很眼熟,但是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徐悠對這一點感覺不可思議,單憑這麼出色的外表,他也覺得自己沒理由會記不住這麼個人……
莊總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徐悠,臉上慢慢的流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久仰大名,徐工。”
徐悠客客氣氣地沖他點了點頭,“你好。”
莊總嘴角的笑容加深,眼中卻流露出一絲不加掩飾的嘲意,“徐工真是貴人多忘事,才幾年不見,真的不記得我了?”
徐悠茫然地看著他,心裏卻驟然間生出一絲不那麼美妙的預感來。
莊總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了一個冷笑,他緊盯著徐悠,一字一頓地說:“那你一定不記得莊少東這個名字了?”
莊少東?!
徐悠只覺得頭皮一麻,他怎麼能把這個人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