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休問心期何處定

連城璧緩緩歎了口氣，應了下來。他還是欠了她的。

沈璧君繼續道：“你若要去找逍遙侯，能不能帶着我？沈家莊的血仇璧君一定要報。”

她不僅知道沈家莊的事是逍遙侯做的，還猜到了昨天的事也一定與他有關，她還知道連城璧如此冷靜，隻是因爲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連城璧還能說什麽？他隻能說：“好。你先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我們就出發。”

連城璧出門便看見趙伯奇從花叢陰影裏走了出來，他的腳步很輕，很慢，神情謹慎而恭敬。 “趙伯，等璧君醒了，你親自把她送回沈家莊。”

他又怎麽不知道，沈璧君執意跟着他不僅是爲了家仇，她更怕自己發生什麽事情。

有人曾說過，逍遙侯根本不是人，是鬼，比鬼還可怕的妖怪，無論誰遇着他，活着都不如死了的好。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接得住他三十招！

他卻一定要迎戰。然而，生死難料，又何必再拖上一個沈璧君。

連城璧沉吟着，良久良久，目中突然射出了劍鋒般的鋒芒，道：“你去準備一下，我要沐浴更衣。”

當趙伯奇捧着衣服進來時，連城璧正在束發，他趕緊上前想要接過梳子，這些事情一直都是他親手料理的。

連城璧卻揮手表示不用了，他把一個木雕的簪子固定在發上，一偏頭便看見趙伯奇手裏的衣服，白衣勝雪。忍不住眉心微蹙，平日穿慣的衣服今天隻覺白的刺眼。

“換一件紅色的。”

他終究也是個俗人。

沈璧君醒來後便發現連城璧已經離開了，她竟然在被趙伯奇打昏之前點住了他的穴道。

有時候，女人一旦下定決心會比男人還要果斷。

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鼓樂聲，沈璧君擡起頭，就看到一行人馬，自路那邊蜿蜒而來。

新郎官頭戴金花，身穿蟒袍，騎着匹毛色純白，全無雜色的高頭大馬，走在行列的最前面。

這位新郎倌四四方方的臉，四四方方的嘴，帽子上插着金花，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塊剛出爐的硬面餅。赫然便是楊開泰，他已經看見了沈璧君，并且停了下來：“連夫人這樣匆忙，可是有什麽急事 ”

沈璧君已經下了馬，然而她急着追連城璧，無意與他多說。

此時，紅綢衣、紅繡鞋，滿頭鳳冠霞披，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新娘子，竟突然從花轎裏飛了出來。

這新娘子竟飛到她面前，問道：“你就是沈璧君 ”

她隻能點頭，楊開泰去拉風四娘的衣袖，吃吃道：“這……這種時候……你……你……你怎麽能跑出轎子來呢？”

風四娘卻隻盯着沈璧君繼續問道：“蕭十一郎呢？他說去救你，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蕭十一郎莫名其妙的去救不相幹的沈璧君已經讓她很生氣，然而這一段時間他都沒有一點消息，她卻也十分擔心。

沈璧君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風四娘，畢竟今天是她嫁人的日子。

風四娘看見沈璧君的臉色不對，心猛然一沉：“這新娘子我不做好了。”

她忽然取下頭上的鳳冠，重重地往地上一摔，大聲道：“你不告訴我也行，我就一直跟着你。”

楊開泰已快急瘋了，道：“你……你……你……”

沈璧君撇開頭，不去看楊開泰，歎氣道：“你若是找他，就跟我來吧。城壁去救他了，我正在追過去。”

都是癡人，又何必計較誰更傻一點

君莫亭。

連城璧騎馬路過的時候突然被一名僧人攔住了。

“連公子請留步。”

這個僧人看起來還很年輕，面色有些蒼白，素衣廣袖，卻有出塵脫俗的氣質。若是旁人，連城璧定不會理會的，然而這個人卻是與他其名的朱泉。

連城璧隻好留步：“不知白水兄有何要事。”

朱泉的神情淡然，含笑道：“貧僧法号無妄，想請連公子用杯清茶。”

連城璧的神色變幻不定，他們兩家雖是世交，兩人的關系卻并不怎麽好。都是太聰明的人，人心九重，彼此都看透了八重，這朋友還要怎麽做。

然而他還是坐在了亭子中，連城璧的指尖摩擦着杯沿，淺淺笑道：“無妄？真是好名字，可若沒有了這貪、嗔、癡、妄，漫漫人生，又該何以爲繼”

無妄沏茶的頓在空中，苦笑。世人不知，他卻看的分明，這位無暇公子要的可是天下。然而他自己尚且參不透，又怎麽要求連城璧放手？

連城璧緩緩喝了一口茶便起身離開：“你放心就是，在下心中亦有執念，這天下，不要也罷。”

無妄站起來對着連城璧行了一禮：“無妄謝過連兄了。”

連城璧的身形一頓，偏頭道：“當初木尊者曾說過你，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倒是一語成谶。”

他的語氣極淡，無妄卻聽出了其中難得的勸誡與歎息，連無暇公子都會勸人了，倒是新奇的很。

無妄看着遠去的一人一馬，笑着道：“木尊者也曾說過連兄，心似冰雪，冷而清明。沒想到這冰雪卻是可以消融的。”

“蕭十一郎你這個王八蛋死哪裏去了！”

“蕭大俠，蕭大俠！”

沈璧君和風四娘在**山莊到處找蕭十一郎，然而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

突然她們聽到“轟”的一聲，然後是灰石飛揚，跑過去一看，發現九寸厚的牆已被蕭十一郎撞破了個桌面般大的洞！他的人已植入了屋子！

這間屋子很大，卻沒有窗戶。屋裏簡直可說什麽都沒有，隻有張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擺着棟**的房屋，園中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有個綠袍老人正在溪邊水裏浣足……

蕭十一郎看見她們之後突然變了臉色，疾聲問道：“連城璧呢？”

沈璧君聽見他的話後臉色變得十分蒼白，呐呐的說不出話來。

風四娘卻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要驗證什麽，緩慢道：“他說他去引開逍遙侯，讓我們來找你。”

她們在君莫亭就追上了連城璧，于是定下了這樣的計劃，而風四娘本就是逍遙侯的朋友，自然知道很多事情。

蕭十一郎好像連血液都凝固了，他的指尖微微顫抖，甚至話都問不出來了。

“他們在哪裏？他去了多……多長時間了？”

風四娘低聲道：“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連城璧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了。”

“你竟然可以破解師父的魔法，真是不錯嘛。”小公子斜倚在門外一抹松木的高枝上，仿佛正在等着他，咯咯笑道。

蕭十一郎擡頭看着她，神色居然變得很冷靜，隻是面色蒼白得可怕，冷冷道：“他呢？”

小公子吃吃笑道：“我可以幫你這次忙，但你要用什麽來謝我呢？”

蕭十一郎道：“你說。”

小公子眼珠子又一轉，道：“隻要你跪下來，向我磕個頭，我就帶你去。”

蕭十一郎什麽話也沒有說，就突然跪了下來，他目中甚至連痛苦委屈之色都沒有。

風四娘神情複雜的看着蕭十一郎，一路上不斷積累的疑問在他這一跪中徹底找到了答案。

這兩三年，蕭十一郎明顯的在惦記着一個人，瞎子都能看得出來。她剛開始猜測那人是沈璧君，畢竟蕭十一郎對她的消息太在意了些。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他，爲什麽偏偏是他。

“我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此時楊開泰突然出現，大聲道。

他到底還是跟着來了。

小公子聽見他的聲音立刻逃走了，因爲風四娘的暗器已經向她飛了過去。沒有一個女人能看見自己喜歡的人被如此侮辱卻不動怒的，她實在不該踏進雷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