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決戰風雪之巔 第二十五章 天命(6)
觀天樓。
夜已深。
當天邊的星星在烏雲遮蔽中逐漸失去了光芒的時候,趙狂言的心突然一痛。
“師傅,你看西邊,有一顆流星!”他的小徒弟清風大叫道。
趙狂言歎了口氣:“是的,為師看到了。”
“師傅,是不是又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月正西中,雲蔽其空,有人將在今夜死去。”趙狂言冷冷道。
“是什麼人?”
“紫耀星是為師的命星,流星閃過時,兩星相衝,今夜觀天樓必然有變。為師昨日已為自己卜了一課,星歲犯命,今日怕是為師歸去之時。”趙狂言沉聲道:“你留在這,有害無益,還是早早離開的好。”
清風心中駭然:“師傅,你在說什麼?”
趙狂言苦澀一笑。
倘若命運的確非人力所能掌握,那麼他趙狂言就算可窺天機,卻永遠不會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如今天機已現,他得已窺豹,心中波瀾頓起。
他自習占星術以來,就曾得師傅教誨:“占星之術,偷窺天命,泄露天機,乃是天遣之術。凡在占星一道上有成者,最終皆不得好死。觸犯天顏者,天必罰之,惟時候一到,則欲抗無能。”
這刻命星被衝,光芒頓黯,烏雲蔽日,天起玄機,自己再不能解,再不能看,很顯然,他趙狂言已為天命所拋。
這刻他看著自己的小徒弟,只能歎氣道:“清風,今日之後,我怕是必死無疑。明日你可向陛下進言,我趙狂言一生占星,泄天機無數,此番不過是報應臨頭。但天風氣運未衰,仍是大興之時,故陛下不可大肆宣揚我之死,只說我鶴駕西遊,羽化即可。”
“師傅。。。。。。”清風跪倒在趙狂言的身前,抽泣不已。
來人的腳步踏在木製的樓梯上,踩出一片咿咿呀呀的聲音,腳步很沉重,顯然來者根本沒打算隱瞞自己的行蹤。
坐在八卦圖案的中心,趙狂言頭也不抬:“來的是淺將軍吧。”
淺水清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了觀天樓的頂層台上。
“淺水清見過國師。”
今晚的淺水清,黑衣勁裝,背負長刀,雖未蒙面,卻是一臉的肅殺。
“看來,大國師已經知道我今晚為何而來了。”
趙狂言輕輕歎息:“你是來殺我的。”
“大國師果然洞燭先機,有神鬼莫測之能,只是既然知道我是來殺你的,為何不事先做提防呢?”
趙狂言笑道:“我上窺天意,泄露天機,本就該死。既已知天意如此,又何必強作掙紮。何況淺將軍要殺我,也未必能那麼輕鬆吧?”
“看來如我所料,國師早為自己批過命了。命說,你今夜將死於我手,對嗎?”淺水清笑得輕鬆暢快。
話音落,長刀劃出一道淒厲雪光,迎風斬向趙狂言。淺水清不是喜歡多說廢話的人,他來就是殺人的,不是談心的。
“鏗!”
一聲清脆的鳴響。
趙狂言的長拂反手揮出,正蕩在淺水清長刀之上,一股渾厚的內力傳來,將長刀蕩開。
淺水清順勢收刀,翻手又是一刀凶狠無比地向趙狂言劈來,這一刀氣勢渾厚,趙狂言再不敢坐在地上接,整個人那間如失了重量般飄了起來,長拂連擺,冰雪氣勁層層而出,竟是連消帶打地抵住了淺水清這凶猛的千人狂斬。
淺水清哈哈長笑道:“天道輪回,命數有定,既然國師自己也知道今夜當死於此地,何不束手就戮,又為何還要做無謂抵抗呢?”
趙狂言嘿嘿冷笑:“本國師一生批命,從未有逆天行事的時候,但是事關己身,不得不做最後一搏。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何原因要來殺我。”
冰冷透骨的寒氣一瞬間彌漫了整個觀天樓頂層,那是趙狂言的冰雪功運轉全身的結果。
“怎麼大國師無事不知,卻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殺你嗎?”淺水清長刀揮舞出烈陽眩目之色彩,所到之處,冰雪消容。
趙狂言長拂再擺,一層層冰雪氣浪洶湧噴薄,身影在瞬間位移,長拂挾排山倒海之勢劈頭而下,左拳則如泥鰍鑽水般穿越淺水清肋側的防禦圈,直搗其小腹,這一拳迅疾詭異,後發先至,其還擊竟是同樣的凶狠無比,走得卻是精奇短小的武學路數。
淺水清長刀回收,身影淩空翻轉,硬是險險地躲過了這一拳。趙狂言朗朗道:
“凡事皆有因方有果,我雖能窺天機,悉果報,卻不明白原自何由,還請將軍解我疑惑。若是為那南相所求之事,淺將軍大可不必如此冒險。我趙狂言雖名號狂言,但在星象命數上卻從不打妄語。南相之所以要利用民間傳說,無非就是因為解命一事,我並不能真正幫到他。龍困淺灘的真正含義,我也不知,也會以此如實相告陛下。南相只不過是希望借民間說法來奠定陛下的疑慮罷了。你可知,我若真要幫他,早早就可為他對陛下說項,一旦如此,以陛下對我之信任,只怕你尚未進城,就已身死。”
說著又是一拳擊出,冰雪勁鼓動長拂如製冰機般造出一片小範圍內的寒空冷氣,淺水清則弓腰躍步,長刀則再次刮起烈陽般的光芒。他們兩個人,一個陰冷如冰,一個熊熊如火,水火交融,到底是冰封了火,還是火融了冰,卻是誰也說不清楚。
這刻趙狂言有問,淺水清立刻有答,長刀連連揮舞,霸氣縱橫,他的聲音卻如冰冷寒潮:“原來是我猜錯了,我本以為國師會和南相狼狽為奸,上下用力,卻原來是這樣。是我誤會了國師操守,當說抱歉,不過對不起,今夜我還是非殺你不可。”
“卻是為何?”
“原因很簡單,我輩將士,在前線浴血苦戰,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無數勝利榮耀,到了蒼天城,只因為一位大國師的說話,就成了天意如此,天風當興。”
“我不服!”
“我和我的兄弟奮戰疆場,只信勝利是用自己手中的刀換來的,是用我們的血與淚爭取來的.我們所有的成就,皆因未知而充滿魅力。可是有了你,這一切便再無誘惑,所有的陰謀,詭計,鬼蜮伎倆,因你的存在而變得毫無意義。我們的努力,也成為空幻泡影,再無價值可言。”
“我是個相信人定勝天的人,我不相信天意弄人。”
“沒有你的預言,戚大哥不會那樣輕易放棄希望,也未必會死。沒有你的預言,這個世界只會變得更多彩。”
“你對我而言是善也好,惡也罷,我既然來了,就不能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
“否則這個世界,將因那一個個預言,而變成一潭死水!”
每說一句,淺水清刀上的威力便憑增一分。
這些話,是他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話語,是他用來憎恨這一切的全部力量源泉。從戚天佑死去的那一天開始,他便無時無刻不在憎恨著那個預言他將在那天死去的那個人。
他發誓自己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掉這個人!
當南山嶽試圖利用趙狂言的批命煽動民間傳言來害死淺水清的時候,他根本不會想到,其實無論淺水清是否知道龍困淺灘這句話,他都會去殺趙狂言。
這是他一生中最想做的一件事,也是他做過的所有事中,唯一不受利益導向,而只和感情有關的事。
否則此刻聽了趙狂言的說話,他當立刻明白,留下趙狂言不殺,只會對自己更加有利。
然,人這一生,總需任性一回。
今天,淺水清便是這樣。
他決定任性一次,甘冒大險,無論如何都要宰了這個天風國師。
他再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命運為人所主宰,自己的一切功績,都成為他人口中的天意。
天意不是不可違抗的,惟需逆者有那敢於逆天而行的勇氣。
趙狂言卻是沒有。
他的武功本強於淺水清,淺水清的千人斬,是在沙場上縱橫的大開大閡的路數,更適合於沙場作戰,而不是小範圍內的兩人打鬥,然而淺水清卻有著不畏生死,勇往之前的勇氣,有著與對手一命換一命的決絕。
趙狂言,卻無法回避那個他看到的,屬於自己的命運。
今夜,他將死於淺水清之手,這句批命如跗骨之蛆糾纏著他,使他的戰力大打折扣。
“吼!”一聲大吼,趙狂言奮力蕩開淺水清猛烈如潮的進攻,他吃力大叫道:“那你可曾想過,你若殺我,便正是應了我的預言?”
“沒錯,由此可見,命運本身也不認為它是可以被窺測的。既然如此,好不容易老天爺和我有了共同的看法,我便更該順己心,應天命。”
“你殺了我,準備如何對皇帝交代?”
“不需要交代.今夜風高雲淡,正是個殺人的好時機。大國師雖是神人,卻也壽命有其終點。鶴駕西遊,成仙得道,便是大國師對天下最好的交代。你放心,你死之後,依然是天風帝國古往今來的第一預言大師。我會告訴天下人,你早知今日是你歸期,只是你肉體雖腐,卻已羽化成仙而去了。”
卻是與趙狂言對徒弟的交代不謀而合的。
趙狂言的身形在下一刻騰空躍起,雄渾的內力不斷催發出冰雪之氣,以漫卷狂野之勢席卷對手,縱然要死,也得拚力反抗。
然而在風浪中逆流而上,恰恰是淺水清最擅長的事,長刀聚集出一點星寒之光,迎著對手撲面而來的寒冰大潮,刺出一道眩目之光,如寶珠分水,劈滔斬浪,直刺向趙狂言的面門。
無視生死,以命搏命,這是淺水清正在做的事。
若天意欲假他之手,除去這洞窺天機之人,那麼死的那個人就不該是他。
那一刻,淺水清大吼道:“若天命不可違,你必死!若天命可利用,則為我所用!若天命於我不利,我便與天相抗!趙狂言,你憑天命而起,因天命而落,這是你的命,你是認命之人,我是用命之人,天道有輪回,非認命之人可抗拒,你的武功雖高於我,我卻借天道之手以除你,所以你必死我手!”
趙狂言望著急刺而來的刀影,身形電閃後退,沒想到身後的書案竟突然絆了他一下,他倒退過速,一下就摔倒在地。淺水清的長刀如橫練穿過,正刺進他的胸膛。
胸前是一片血花綻放,頃刻間,他已身受重傷。
認命之人,天命不可違!
觀天樓頂層內的冰雪在那間消融,趙狂言躺在地上大口地咳出鮮血:
“哈哈哈哈,天命,天命要我死,我便無可抗拒。淺水清,老夫一生批命,終對天命無可抗之力,反到是你,看得比我透徹多了。你說你是用命之人,好,我等著你,我看你怎麼擺脫命運的糾纏。”
那一刻,人之將死,趙狂言靈智卻突然清明起來:“我看到了,我終於知道龍困淺灘的含義是什麼了。哈哈哈哈,淺水清,如果我告訴你,天命要你死在驚虹,你可相信!”
淺水清渾身一滯:“你說什麼?”
“龍困淺灘,虎落平陽,那條龍,原來不是龍風殿,不是指我天風帝國。淺水清,龍困淺灘的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你自己!”趙狂言哈哈狂笑起來。
“你放屁!”淺水清高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所說的話,我不信,也不服!老天要借我手除去你,我很高興。可他要想害我,就得親自來動手。天風的命運,我的命運,由我們自己來決定,而不是預言和老天來決定的!趙狂言,我告訴你,你人生最後一次批命,注定是錯誤與失敗的!”
趙狂言狂笑道:“淺水清,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等著你,看你如何逆天改命!”
長刀指天,淺水清大喝:“那你就去地獄等著吧!這個世界,不需要預言!今天,就讓我斬斷這預言的風潮,讓一切重歸於人手。”
“請大師安心上路!”
長刀揮舞,血光四濺,趙狂言的頭顱在下一刻高高拋起。
淺水清悍然收刀,觀天樓上,惟他一人矗立在這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