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二十五章 真相(下)
龍牙軍軍帳,鴻北冥一人獨坐,身邊的小案上擺了一杯香茗,輕含一口,他用舌尖壓住那香片,任餘香在口中繚繞,雙目卻微微閉起,仿佛在思考著什麼重大難題。
計顯宗進來的時候,見鴻北冥如此態度,立刻明白他在做著重大思索,便輕輕道:“鴻帥,我來了,您要的人也已到齊。”
“恩。”鴻北冥並未睜眼:“讓他們遠離大帳二十米,包圍此帳。”
計顯宗一呆,還是恭敬說了聲:“是。”然後離帳傳令,沒過一會又走了回來:“鴻帥,都已安排好了。”
鴻北冥淡淡道:“站到我身後來。”
“是。”
鴻北冥讓自己站到他身後,那就是說,他需要一個侍衛,但這個侍衛他卻不打算用別人。計顯宗微皺了一下眉頭,想到竟然在帳外安排五百人之多,隱然就有種不妙的感覺。
沒過多久,舞殘陽和劫傲就來了,這兩個人有說有笑,看樣子最近意氣風發。
進帳的時候,舞殘陽第一句話就是:“老鴻啊,怎麼外面安排這麼多士兵?還怕我二人吃了你不成?”
“就是就是,一看那架勢如臨大敵,險些嚇得我二人都不敢進來呢。”劫傲也笑道。
鴻北冥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嘿嘿一笑:“老舞,老劫,別跟我裝糊塗了。你們連烈帥遺言都敢吞,陛下和烈帥親自擬定的攻打寒風關的計劃都敢違逆,連我鐵血鎮兩萬餘名將士都敢陷害,還有什麼事不敢做?我這龍牙軍帳就算是龍潭虎穴,只怕你們也是敢闖一闖的吧?”
舞殘陽和劫傲同時色變,一起叫道:“老鴻,你到底什麼意思?”
鴻北冥笑得越發陰險起來:“別著急,聽我慢慢說。老實說,我本來也沒想到你們兩個膽子會這麼大,竟然敢假傳烈帥遺言,坑害鐵血鎮,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想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對你二人又有何好處?”
“對啊。”舞殘陽叫道:“對我二人有何好處?攻打寒風關的計劃,不也是後來蒼天城來了消息咱們才知道的嗎?奈何烈帥已去,暴風軍團群龍無首,淺水清離開潛伏點,兩方無法再做配合,寒風關又城高牆厚,重兵把守,時機錯過,這才被迫放棄的。你不都知道這些事嗎?為何還說我二人故意吞沒烈帥遺言?”
劫傲冷哼一聲,幹脆不說話了。
鴻北冥又喝了一口香茶,這才慢慢道:“說起來呢,我是真不該懷疑你們,不過那十二名烈焰衛的死,你們著實做得既過火又不謹慎。這也難怪,事起倉促,格龍特一封辱罵信氣亡烈帥,事先誰也沒有想到,既非蓄謀之事,自然難免會有疏漏。總會有人把此事傳出去,你們又不可以大肆滅口,主要還是為防我知道,所以也難免有馬腳。好在他們知道的也不多,就算傳出去,除非有人事先懷疑,否則也未必有何大事。所以呢,當時雖有重重疑點,但由於始終找不到證據,又無可以懷疑你們的理由,我也只能按下不提。”
說到這,鴻北冥歎了口氣:“不過可惜啊,有人來得不是時候,事情做得也不機密,想必你二人也發現蒼天城有人懷疑此事了吧?”
舞殘陽和劫傲同時冷哼。
鴻北冥笑道:“既然有人和我有一樣的懷疑,那就說明這件事當真是疑點頗多,而最重要的就是,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到底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別人不知,或許會懷疑二位是驚虹派來的臥底細作,但我卻知絕無此可能。而且我更知道淺水清與二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更沒理由要害他。”
“所以我想來想去,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那就是你們之所以要害他,只怕就和烈帥遺命有關。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烈帥的真正遺言,應該是23日淩晨,立刻攻打寒風關,淺水清會從後突襲。攻城之戰,由我鴻北冥負責主持,攻下寒風關後,由淺水清出任暴風軍團臨時主帥吧?而這,就是你們情願放棄寒風關,也要害死淺水清的真正理由,你們不會接受一個新冒出頭的小字輩的領導,為此不惜犧牲整個鐵血鎮,為其陪葬!”
此話一出,眾皆大驚。
有些事情,其實只要用心想想,終究是能猜到的,鴻北冥一生老於軍旅,對人心叵測早有深刻體會。
淺水清從軍不過一年多,卻已經做到了鐵血鎮督的位置,先後獲得了紫心勳章和護國勳章,升遷之快,受皇帝之重視,早遠遠將朝中的一幹大將拋在腦後。有人會欣賞他,也就一定有人會妒忌他,不可能人人因為他的功勳而對其欽佩。
這一點,特別是那些官位在淺水清之上的,尤其如此。
淺水清的急速竄升,嚴重威脅到了每一個在他上面的人,要說心沒有不平衡的感覺是說不過去的。
就拿舞殘陽來說,他一生征戰,立功不知凡幾,身上受的傷,少說也有近百處,流的血都夠堆滿一個池塘的了。曆數十年光景,終於爬上這龍威軍軍帥的高位,卻眼看著一個小卒子一轉眼間就成了鐵血鎮督,只比他低一級,他心如何好受?
劫傲又何嚐不是如此?
甚至鴻北冥自己都不會舒服,因為他正是淺水清的直接頂頭上司,倘若淺水清再要往上爬,就得踩著他鴻北冥上去了。
但是好歹,淺水清再耀眼,再顯赫,終究還是他們的下屬,他再跋扈,只要和他沒過節,他也會尊重上司,因此大家也還能忍受。可如果讓淺水清上了位,成了暴風軍團臨時主帥,一切就立刻不一樣了。
誰能保證,淺水清不會大肆提拔親信,把原來的暴風軍團舊屬全部打下去?
他的鐵血鎮,除了水中棠,其他的各路將領哪一個不是與他生死與共的兄弟?這不稀奇,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主帥,自然也有自己的主力人馬。南山嶽一倒,淺氏班底立刻上台,烈狂焰一死,烈焰衛立刻解散,淺水清一上台,誰能保證自己有好日子過?
被小字輩爬到頭上,丟了面子還事小,丟了官職才事大,舞殘陽和劫傲與淺水清是沒仇怨,但同樣也沒交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理由不害他。妒忌也好,自保也罷,都不能讓這個人活著回到天風帝國。
烈狂焰一生中犯的最大一個錯誤就是忽略了身邊人的感受,相信以淺水清的魅力一定能折服眾將,可惜,淺水清根本沒這個機會去施展魅力才華。
假以時日,他們或許可以成為好朋友,但當這一天提前來到時,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旺讚說得沒錯,倒了烈狂焰,淺水清在軍中的支持力量會立刻變成反對力量,他的朋友也會變成敵人,這就是官場,真正的官場,為了個人私欲,可以置國家大事於不顧。
鴻北冥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同樣不希望淺水清上位,如果當時他也在軍帳之中聽烈狂焰的遺言,沒準他會和舞殘陽等人做出一樣的選擇。
可惜他不在,這樣一來,舞殘陽和劫傲就不可能在事後告訴他真相,以免授人以柄,被鴻北冥拿捏住,想翻身都難。
但是鴻北冥還是根據水中蓮的一席話,分析出了前因後果,事實上不止是他,就是事後姬若紫和淺水清聽到這些事,也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如此。
天風帝國五大軍團,本是每個軍團都有副帥。其中由於暴風軍團的主帥只能由太子擔當,因此暴風軍團的副帥就相當於主帥,可以說是全國兵馬總領導。但是烈狂焰出任總帥後,副帥空缺,為的就是將來太子重新出任主帥時,有個位置可以給烈狂焰。結果太子尚未就職,烈狂焰卻先一步死去,主帥副帥位置上盡皆無人,導致暴風軍團群龍無首,烈狂焰被逼自己任命,才導致出如此結果。
誰會想到,就是因為這個副帥位置的空缺,才會導致出這發生的一連串事故呢?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人有證據證明這一切。
果然,這刻舞殘陽冷笑道:“鴻帥好心機,好魄力,好分析,沒錯,這事是我二人幹的,想抵賴到是不必,不過鴻帥既然能推測出前因,自然也當知後果。淺水清何德何能,就想爬到我們的上面,做暴風主帥?哼哼,這是個什麼位置大家可該明白的,這不是統領一個軍團,必要時甚至可以節製帝國天下所有軍馬!”
鴻北冥歎息:“可是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他早晚還是要退下來由太子接位的,而且他將娶公主,釋兵權。”
劫傲立刻道:“那又如何?淺水清不是傻瓜,他自己可以退,他的手下呢?他們會退嗎?老鴻啊,淺水清就算盡釋兵權,你也當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權力是釋放不了的,那就是名望。只要他的人還在軍中任高職,哪怕他賦閑在家,隨口說出的幾句話,也能讓人遵從。”
鴻北冥立刻無言,劫傲說的話,太對了。
自古以來,凡名將者皆不得好死。哪怕有將軍盡釋兵權又如何?曾經的下屬依然對其忠心,惟其馬首是瞻。不敗聲名,無盡威望,哪怕只是一介平民,只要登高一呼,就可拉出成千上萬的勇士為其賣命。
淮陰候韓信卸職之後,還是被漢室鴆殺,為什麼?就因為他有威望,他一天不死,漢室都難以心安。曆史上的多少名將釋去兵權後依然無法為君主們放心,皆是因為如此。拿破侖被流放荒島兩次,第一次被流放時就是憑借其巨大威望使無數士兵倒戈,成功複辟,結果也再度引來周邊數國的反法同盟,召集大軍將其擊敗,成就了滑鐵盧一地,也成就了威靈頓公爵之名。
名將們的這種無形資產是他們打勝仗的憑依,同時也是帝王們忌憚的源泉。如果不是蒼野望有雲霓在手,就算招了他做駙馬都未必放心。而現在,蒼野望尚未對其忌憚,暴風軍團的諸帥卻已經開始忌憚起淺水清的名望了。
這刻鴻北冥只能道:“你們可知這樣做,使得帝國的千秋大業幾乎要毀於一旦,有史以來最好的一舉拿下驚虹的機會,就被你們放過了。”
舞殘陽笑道:“天下從沒有一座城關可以永立不倒。今天拿不下,將來總能拿下。可今天要是拿下了,我們將來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老實說,烈帥要是指派由你我三人隨意一人出任臨時主帥,我二人都不會不服氣,只可惜,他沒有這樣做,也就怪不得我們了。”
鴻北冥道:“那也未必。烈帥不是指令攻打寒風關前,由我出任臨時主帥的嗎?為何你二人還不同意?”
舞殘陽臉一紅:“你怎麼連這都能猜出來?”
鴻北冥冷哼:“你們犯的最大一個錯誤,就是沒有說烈帥一句遺言都沒有,而是說他有一句遺言,就是咱們三人共同治理。軍中一日不可無主,烈帥彌留之際,就算來不及說出攻打寒風關一事,又怎能不確定主帥人選?他若是選了你二人中隨便一個,你們都不會謙讓的。惟有我,使你們難下抉擇。你們這兩個東西,編排烈帥遺言,都想自己做主帥,又說服不了對方,又不肯便宜了我,最終的結果就只能是相互妥協,所以才搞出這個麼共同治理的花樣來。如此一來,三人聯治,你二人合成一氣,有什麼事自然是你二人做主。我龍牙軍下二鎮,如今只有一個赤血鎮,論兵力,論聯合,都比不上你們,自然要被你們壓上一頭。這便成了皆大歡喜的結果,也惟因此,才留下這致命破綻,就是烈帥的遺言太過荒謬!”
舞殘陽和劫傲對看了一眼,終於同時低下頭去,顯然是默認了。
鴻北冥歎氣道:“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有些不太明白。不知可能為我解惑?”
舞殘陽冷哼:“什麼事?”
“就是格龍特的那封信。為何你們要把那封信也燒掉,留下又一個讓人不得不生疑的證據?我知道那封信絕不可能是烈帥燒的。”
劫傲歎息:“我們是不能不燒。格龍特在信看穿了淺水清的計劃,聲稱他已書信一封到寒風關,要孤正帆注意後路防備,淺水清必定從後殺來。烈帥真正被氣斃的原因,其實就是這件事。他性情本就暴烈,先被格龍特砌詞辱罵,又心急攻城大計,所以怒火攻心而去。我們也是看了那封信後,擔心攻打寒風關的計劃可能真如格龍特所言破滅,所以才決定修改遺命,將暴風軍團後撤的。”
“原來是這樣,難怪如今格龍特對此事不聞不問,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怕是一定會出面保你們,不承認自己看出淺水清的計劃的吧?”
舞殘陽和劫傲同時心驚後退,鴻北冥悠悠歎息:“唉,本是利國利民的一件大好事,卻因你二人一己之私,白白斷送我數萬英豪,這還不算,還硬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只怕從此以後都要聽命於人。事發突然,料想不周,一時貪心,卻導致步步被動,縱有通天權勢又能如何?放棄攻打寒風關一事,已是死罪,再與草原帝國私通,更是罪無可赦,兩位可知,你們現在所做的,等同於叛國啊。”
舞殘陽冷冷道:“沒有證據,你又能奈我何?”
鴻北冥歎息:“是啊,就是沒有證據。不過可惜你們忘了一件事,我只要告訴野王,你們進入烈帥的營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十二名烈焰衛莫名死去,以及烈帥留下的荒唐遺命這一連串事情,以野王的智慧,當會不難分析出前因後果。我對付你們,或許還要證據,可是野王要殺兩位的話,只怕就不需要那麼多證據了吧?”
兩人同時長吸了一口氣,跟個明君固然是不錯,可是小動作也的確會難做許多啊。
劫傲歎息道:“你既然都已經考慮得如此清楚,那麼對我們也已早有準備了吧?”
鴻北冥笑道:“那是自然的,此事若發,兩位都是滿門抄斬的重罪。不過呢,事已至此,想補救也沒辦法,咱們救不了淺水清,再憑空把兩位軍帥搭進去,又是何苦。”
兩人聽得心中同時升起一線希望,但是下一句話,卻被他們又氣得幾乎吐血。
鴻北冥說:“你們請辭吧,我可以保證不會將此事告知陛下。”
舞殘陽凶狠地看著鴻北冥:“你想奪權?”
鴻北冥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淡茶:“那是必然的,誰有了這個機會都不會放過,對嗎?何況你們既然已受格龍特挾製,將來若與他作戰,只怕我暴風軍團安危不保,所以你們不能再留在這個位置上了。順便提醒二位,這是龍牙軍帳,外面有我五百戰士。兩位若想殺我滅口,就得先對付我與顯宗。以大家的功夫,短時間內是不會打出什麼結果的,而我只要一聲呼喊,外面的人就都會衝進來,所以不妨省省力氣,也免得傷了和氣,如何?”
劫傲慘然一笑:“不錯,不錯,老鴻果然是事事謀定而後動,凡事都已做好準備。不過可惜啊,你終究還是不知道一件事。”
鴻北冥一楞:“什麼事?”
舞殘陽的眼中閃過一線殺機:“其實當時在烈帥帳內聽其遺言的,不是只有我們兩個,還有第三個人,而這個人我們之所以不說出來,就是用來防範你這只老狐狸的。”
鴻北冥一呆,心中閃過一絲不詳感覺:“是誰?”
背後響起一聲冷測測的聲音:“是我。”
鴻北冥心頭大驚,正要暴起發難,卻發現自己雙臂竟已被計顯宗死死抱住。
舞殘陽與劫傲二人同時出手,鐵拳以雷霆之勢狂擊在他的胸口,劈劈啪啪之聲大作,鴻北冥胸骨盡碎,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血染冠袍。
“顯宗。。。你!”他渾身毛發大張,奈何雙臂被縛卻再無力反抗,舞殘陽一拳將他滿口牙齒打落,竟是不給他叫救兵的機會,劫傲的鐵拳如暴雨狂轟,正是他賴以成名的暴虎剛拳。鴻北冥左右太陽穴同受重擊,那是舞殘陽一記凶狠的貫錘,砸得他眼窩突起,鮮血狂飆。
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刻,他聽到計顯宗冷冷說道:“原來淺水清做得一點都沒錯,弒上謀位,的確是晉身捷徑,我若不學學他,豈非虧待了自己?你可知我盼著你死,都不是一日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