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讓人捉到……我不能被人發現……」看著雙手的傷口又開始滲出透明液體,林以珊喃喃自語,為了自保、為了生存下去,她不在乎耍付出多大的代價。
逃生門冷不防的打開,林以珊失去平衡的跌倒在地,一隻男人手臂急忙的拉住她,林以珊震驚的瞪著他手上的傷疤,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當初這個傷口是怎樣慢慢的滲出透明液體,流過的皮膚是怎樣的奇癢無比。
「以珊?你怎麼在這裡?」 那個男人擔憂的追問,林以珊不記得他的長相,可是卻清楚的認得他頸子上的傷疤,她看著那灰白的皮膚佈滿濃瘡,就算隱藏的再好也難逃她的眼睛。
「以珊,你的手…… ?」
那個男人倒吸了口冷氣,林以珊的心頓了一下,被發現了?他發現了她的秘密,就如同她發現了他的秘密,她絕不能讓他有機會再傷害她一次,她絕不會再感染一次那可怕的寄生小蟲。林以珊發狠的撲上前去,掐著、咬著那個男人,直到頸動脈的鮮血飛濺為止...
……
一輛又一輛的警車駛進飯店的地下停車場,第一樁命案還沒解決前,又在同樓層另一端的緊急逃生門後找到第二具屍體,相隔不到三十分鐘連續發生兩起兇殺案,苦方高度重視這個事件,一方面要捉到兇手,另一方面又得趕緊釐清其它人的不在場證明,讓無辜的旅客盡快離開。
飯店的客房經理好脾氣、耐著性子一間一間去敲門解釋,為什麼還未證實自己毫無嫌疑的旅客得留在客房中等待,除了協助警方辦案是一般市民應盡的義務之外,另一方面留在房間裡也能確保他們不會受到兇手的殺害。
「真是抱歉了,希望你們能配合。」客房經理深深的一鞠躬,得知他一間一間的去道歉、解釋,小芸不禁都有些同情這位客房經理了。
「其它人還好吧?」 東沛擔心的追問,他是這次派對的發起人,如果為了給他跟婷美兩人祝福.卻害得自己的大學同學受傷甚至喪命,那真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
「蔡先生的同學們都平安,只是……」客房經理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殷衛他們忍不住的緊張起來,又出事了?
「那個人文思想學系的同學會,跟蔡先生是同校吧?除了那位女士之外,又一位先生遭到殺害,頸動脈斷了,失血過多死亡。」
客房經理打了個冷頗,他偷聽到鑒識課的法醫私下交談,聽說硬生生咬下一大塊肉,頸動脈就是這麼斷的,兇手若不是太沒人性,就是完全瘋狂了。
「又有人死?」 婷美害怕的摀住嘴,一雙美目下意識的膝向殷衛,她本來還不怎麼相信什麼鬼差勾人,可是短短三十分鐘內連死兩個人,實在很難解釋。
「是啊!聽說現在有個女客人失蹤了,大家很擔心她。」客房經理擦了擦汗,求神拜佛趕快抓到兇手,再多出幾件命案,飯店就只能關門大吉了。
「是誰失蹤了?天吶…… 為什麼兇手一直針對我們學校的人?」 小芸優心的看著殷衛,她雖然不希望他插手這件事,但一再聽見自己的同校同學遇害,心底的難受無法形容。
「 這……這就不太清楚了,請你們別離開房間,一切多小心。」 客房經理再次鞠躬,交待幾句後離開客房,婷美機替的將門鎖上。
「衛官……出了什麼事?」 從剛剛開始就一語不發,小芸關心的握了握殷衛冰涼的手,後者回望她的眼神堅定,他下定決心了。
「我不能阻止鬼差勾魂,但是我能阻止兇手殺人,上天給我這一身道術,不是讓我站在一旁見死不救的……」
「殷家道術不是不能對付凡人?殷衛,你不能做傻事!」
「傻瓜……除了道術之外,我不是那麼不堪一擊吧?」
淺淺的徽笑再度高掛,小芸望著殷衛有些發傻,她就愛他那股低調的自信,如徽風般溫柔的堅強。
「殷衛,這太危險了,還是交給警方吧……」東沛不贊成,殷衛除了個子高挑之外,其實不算太健壯,沒事跑出去追捕兇手,萬一被宰了怎麼辦?
「我會小心的,請你們替我照顧小芸……」 殷衛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他的主愈,微笑的握了握小芸的手,後者雖然擔心,但她永遠支持殷衛的所有決定。
正當他拉開門那一瞬間,殷衛的臉色立變,血氣盡退蒼白得嚇人,震驚的瞪視著空蕩蕩的長廊.就好像盡頭處有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現形挑釁似。
「鬼差……」 殷衛倒吸了口氣,他從沒聽見這麼密集、數夏這麼龐大的鐵鏈拖地聲,就好像地獄裡的所有鬼差全到陽間執法一樣……
顫抖的縮在儲藏室角落,林以珊環抱著身體.粘稠的噁心氣味一陣、一陣的自她身體裡散發出來,不管她再怎麼掩飾、隱瞞,她無法阻止不斷流出她體內的透明液體,看著自己膚色一點一點變成灰白.濃瘡一個一個冒出,她不想變得跟那些半魚半人的噁心怪物一樣,她更不想讓人關在不見天日的實驗室裡研究一輩子。
「快找找!她一個人如果遇上那個兇手該怎麼辦?快找……」悶悶的交談聲自門後傳來,林以珊心驚的隨手抓起擺在架上的日光燈管,門鎖轉動,她緊張的閉氣,握緊手中的日光燈管。
「以珊?喂!以珊在這裡!我們終於找到你了,受傷了嗎?你怎麼……」第一個開門的男人話還沒說完,林以珊發狂似的衝向他,手中的日光燈管無情的朝他頭上砸下,破碎的玻璐碎片扎進他眼睛裡,那個男人僅僅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喉嚨便讓碎片割斷,鮮血濺得林以珊一頭一臉,濕濕黏黏的讓她頭髮全沾在臉上,令人心寒的猙獰,
「以珊!你瘋啦?」跟著來找尋林以珊的其它人,全讓這一幕嚇得呆立現場,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就看見她撲向第二人,發狠的將斷裂的日光燈管刺進他心口,一次、兩次,失控的狂捅著。
「快拉住她、快拉住她……」其餘人想盡辦法想拉開林以珊,卻沒料到這個瘋癲狀態下的女人氣力有多大,鮮血不斷噴出,染紅了原本就是暗紅色的地毯,慢慢向外擴散。
半刻不敢停歇的衝上樓,殷衛尋著那些鐵鏈拖地聲追蹤到旅客較少的一個樓層,空氣裡飄散著濃濃的血腥味,心跳不由得加快,他來遲了。
「救……救命……」微弱的呼救聲,殷衛連忙衝到長廊最末端的儲藏室前,映入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五、六個男人,渾身是血,傷口深可見骨。
「是誰?是誰殺傷你們?」 殷衛脫下自己的純白唐衫,緊緊的按在這個男人大盆冒血的傷口上,害怕的望著陰暗的角落,拖著鐵鏈的鬼差正一步一步靠近。
「林、林以珊……」
每開口說一次,濃血就不斷的自他口中湧出,目光渙散的東飄西飄,最後也注意到陰暗的角落,不由自主的猛發頗.意識到了那些蒼白得像遊魂似的男人是什麼身份,害怕的不斷往殷衛這邊擠。
「不要……不……我不想死……」出氣多、入氣少的求救,衰淒的眼神讓殷衛無法面對。他還不知該怎麼安慰對方前,衣領一緊,整個人讓一股莫名的力道扔了出去,重重的撞在牆上,肺葉裡的空氣硬生生的被壓迫出來,痛得他一時半刻站不起來。
「殷衛!」 東沛驚叫,一把將人拽起,正想詢問對方是不是受傷前,就讓一地的屍體嚇得所有話全哽在喉嚨裡。
「快!快報警!是林以珊,兇手是林以珊。」
殷衛大口大口的喘氣,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鬼差處處針對他,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必須先抓住仍然在逃的林以珊,免得有更多無辜的人受到傷害。
「什、什麼?」 東沛臉色一白。
「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他在死前說了,兇手是林以珊!」
「我……我們剛剛遇到她了,小芸見她渾身都是血,手上還佈滿傷口,以為她遇到壞人……我的老天!她跟婷美送林以珊去包紮傷口…… 」
兩個心急如焚的男人,面對面的僵直在那裡宛如跌進冰窖,叮鈴一聲.殷衛彷彿讓人狠狠重擊一下,顫抖的望著長廊,耳朵裡聽著那催命的鐵鏈拖地聲飄遠。
吃力的扶著林以珊,小芸盡量避免碰觸到她身上的傷口,小心的帶著人一步步的下樓,婷美則火大的敲打著自己的手機,為什麼每每在這種時刻,電話總是收不到訊號?
「可能是樓梯間吧?你繼續試,告訴東沛跟衛宮說我們下樓去找警察。」小芸好脾氣的勸著。大約是嫁給殷衛吧?害得她只要遇上風吹草動就會遠離電梯,就算再高的樓層,她也寧可相信自己的雙腿萬能。一聽見要找警察.林以珊整個人顫抖得站立不住,小芸、婚美兩人一邊一個的扶住她,深怕她一個不小心就踩空滾下樓去。
「林以珊,你不要發瘋了!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傷……」婷美有些火起,她自己都很害怕,還得照顧懷孕的小芸,結果林以珊竟然這麼不合作。
一提到雙手,林以珊害怕的瞪著小芸好意攙扶著自己的部位,透明液體正自傷口處緩緩滲出,眼看著就要沾到小芸手上,林以珊發狂似的將人推開,小芸重心不穩的向後倒,幸好婷美眼明手快將人拉住。
「你在做什麼?」 婷美尖叫,毫不留情的給了林以珊一巴掌。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不然你們會被傳染的!」林以珊顫抖的縮在角落,她不會讓那些半魚半人的噁心生物得逞,休想透過她感染其它人。
「你在說什麼?以珊……你不要太激動,你受傷了,在流血……別害怕,我們不會害你,我們送你去醫院……」小芸放輕嗓音,慢慢的靠近林以珊,後者陰狠的瞪著小芸,從她眼中看來,膚色細白的小芸,看起來跟那些半魚半人的噁心生物一樣可怕。
「不要靠過來!走開──」 林以珊發狠的推開小芸,後者鞋跟一絆拐了一下,跟著毫無心理準備的直接踩向下一階,重心整個後移的摔倒。
「小芸──」婷美原本已經拉住自行站穩的小芸.誰知道林以珊一不做、二不休的補上一擊,將兩人狠狠的推下樓,尖叫聲不斷。
「你在做什麼?……小芸──」晚了一步的殷衛跟東沛,正好看到這一幕,東沛發狠的揪住林以珊的手臂,力道大的幾乎快將她手扭斷.殷衛則三步並兩步的飛奔下樓,一個拐彎就看見倒在地上的婷美跟小芸.更重要的是,他看見了握著鐵鏈的鬼差等在一旁。
「眾天神靈、諸神護法,急急如律令!」殷衛想也不想的射出一張符紙,一聲刺耳的尖嘯怒吼,鬼差轟的一聲消失不見。
「殷、殷衛……快、快叫救護車!」 幾乎用整個身體保護著小芸的婷美,看到她雙腿間流出的鮮血時,失控的尖叫著。
「衛官!衛官……小孩、先救小孩!」小芸死命的扯著殷衛衣襟,母愛讓她連自己身上的傷痛都顧不了,只在乎肚子裡的小孩是否平安。「快!快來幫忙──」晚一步下樓的東沛,看到一地的血跡,扯著嗓子拚命叫喊求救,一大票警員、醫護人員湧了過來。
「嘿……情況怎麼樣了?」醫院長廊上,東沛跟婷美拖著疲累的身心走到殷衛身旁坐下。
「還在急救……你們呢?」殷衛硬擠出一個笑臉,短短幾小時之內.他好像燃燒了所有生命一般僅剩一抹蒼白的灰燼。
「帶方已經問完筆錄,兇手真的是林以珊,她……她瘋的好徹底。」東沛抹了抹臉,原本開開心心的派對,最後競演變成生命的拉鋸戰.小芸母子倆至今還沒脫離危險。
「剛剛─一我聽見你唸咒了,這樣……沒關係嗎?」婷美小聲的疑問,她從醫生那裡聽見,以小芸跟她那種下墜的力道,沒出人命實在不簡單,不禁想到會不會是殷衛動的手腳,擔心他會不會給自己惹來麻煩。「我顧不得那麼多了……」殷衛苦笑,犯了家規、天條也只能認了.他現在只求小芸母子平安。
深吸了口氣,殷衛心中有些埋怨林以珊的無情,同時也弄不懂她究競為什麼會瘋狂成這樣,聽說一路都在喊著什麼半魚半人的怪物出現了,似乎仍深陷在當年丹元島的事件中,雖然當年因為寄生蟲感染死了幾位同學,但事實真相已經揭明,這麼多年來也不再發生類似事件,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變得瘋狂?
「她先生呢?我是說,塗教授?」殷衛微微一歎,靈光一閃的想起這位殷家祖先,突然間有種莫名的感覺,到最後關頭,也許……他能依靠他……
「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你知道警方在飯店客房找到什麼嗎?塗教授的屍體,他不曉得死多久了,都成了一具乾屍,她竟然就這樣天天躺在他身邊?」
乾屍?殷衛心一寒,那個人離開了,又附身到另一個人身上?該如何找到他?殷衛低頭望著自己掌心,一道血紅色的咒語隱隱約約浮現... ...
像是回應小芸的請求一樣,那個,有呼吸,沒有心跳的小BABY 突然睜開眼,猛吸了一口冰冷空氣,小芸的生靈就這樣無情的流轉到他身上,跟著小BABY像每個初生嬰兒般,彷彿用盡全身力量來放聲號哭,哭聲中像是隱藏了沉睡被打擾的不爽快... ...
毛毛細雨輕輕飄著,拎著竹籃、撐著紙傘的白衣女子,靜靜的站在鐵欄杆外,端正、清麗的容貌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雙瞳中流洩出異光,注視著身旁的男子,那人略長的頭髮讓細雨打濕,刀削似的側臉有種難以形容的俊朗,神倩專注的開著鐵欄上的大鎖。
「殷銑,還是讓我來開吧... ...」素柔聲說著,她是修行千年的白蛇精,區區一道鎖攔不住她。
「別亂來,這裡是殷家墓園,每一道鎖都有咒語保護,你用法術強行突破,會驚動其它人的。」殷銑連忙阻止。自從他跟素私奔後,已經犯了家規自身難保,本來只想悄悄溜回墓園祭拜父親.如果一時大意驚動了其它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收拾。
「那……像小偷似的開鎖就光明正大了嗎?」 素甜甜的笑著,她深愛的那個男人,不管輪迴了多少世,永遠有著令她著迷的氣質。
「這鎖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誰讓我叫『陰險』?」殷銑揚揚眉.咯的一聲大鎖鬆開。這是他們殷家的墓園,裡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偷,除了怕妖魔鬼怪闖入打擾外,其實對凡人不怎麼設防。
「你大可以明正言順的回來祭拜你父親呀……」素柔聲疑問,陪著殷銑將牲果、蠟燭擺好,燃起一把清香。
「我想帶你來……」殷銑低著頭張羅祭品,素望著他的眼神滿溢著藏不住的甜蜜,他是為了她承受這一切,以殷銑心高氣傲的個性,竟肯為了她如此低調,就算他嘴上從來沒有半句甜言蜜語,那份深情足以化解她千百年來的積怨。
「伯父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我感覺得到,你很敬愛他。」素望著刻著殷力二字的墓碑上照片,長眠於此的那個男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容貌跟殷銑很相似,年輕時必定也是個俊朗非凡的男子,雙瞳間流洩出的睿智、自信,她相信他是個了不起的領導者。
「嗯……父親是我這輩子最敬愛的人,他一輩子只為了殷家,鞠躬盡瘁。」殷銑低聲回答,似乎想起了些什麼,不由得輕笑出聲,素好奇的回望著他。
「小時候我覺得不甘心,很替自己跟父親覺得不平,殷家明明是我父親一肩扛起所有貴任,憑什麼讓殷堅那小子繼承……」
「直到現在,我瞭解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使命,殷堅要背負的責任更重,他要面對的危險更艱難,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父親一直要我好好輔佐他了……」
「聽你的口氣,伯父是發自內心的感同身受?」
「嗯……我父親,就像我跟殷堅一樣,一生都在為另一個男人盡心盡力。」
「另一個男人?」
「殷堅的父親,殷衛,殷家靈力最高、道術第一的繼承人。」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毛毛細雨愈下,雨滴愈大,素纖白的手朝天一指,一道彩虹環繞著他們倆,翻飛的雨滴無法落入她所布下的屏障中。
「父親說過,那時若不是發生了些無法挽回的錯誤,也許,今日就不會有被摒除在三界五行之外的殷堅。」
「你說,我想聽。」
「父親說了,那時連下了數星期的傾盆大雨... ... 」
斗大的雨滴毫不留情的撞擊著窗台,飛濺的雨水打濕了散落在地上的古籍,一名身形高挑的年輕男子闖入房中,關窗、掃開古籍、彈指之間打亮燭火,一氣呵成。
「大哥!你瘋夠了沒?」殷力低喝一聲,粗暴的扯起埋在古籍當中的殷衛,後者整整瘦了一大圈,消瘦、蒼白的模樣好似遊蕩在人間的孤魂野鬼,泛青的眼眶襯得他原本黑白分明的雙瞳.如今一片血絲份外明顯,這場大雨下了有多久,他就有多久沒閡過眼。
無力的回望著人,殷衛己經沒有多餘的氣力張口說話,他沒有多少時間好浪費,小芸還躺在加護病房,他的妻子、他的兒子如今命懸一線,除了在古籍裡找尋可以保住他們母子倆的方法之外,殷衛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為了殷衛打傷鬼差的事情,殷家差點翻了天,二叔利用問米卦的方式跟鬼差頭子談判,事情畢竟非同小可,兩方人馬都不敢妄下結論,最後般衛被帶回殷家軟禁,等候老爺子出關再做打算,至於該勾走、該歸位的魂魄.殷家就算有一千萬個不捨,也不能再次阻礙鬼差辦案,所以殷衛的兒子嚴格上來說已經死了,如今靠的是小芸與他相通的血脈維持他的心跳。
「醫院來電話,他們要替大嫂動手術,需要你的簽名……」殷力微微一歎,經過了幾年的成長,他也不是當年那個跟前跟後的小鬼了,殷力的身邊也有一位令他心儀的女性,所以他能瞭解殷衛的心情,那種找到另一半的心安,到可能失去她的心痛,殷力不忍心多苛責他敬愛的大哥分毫。
安靜的躺在加護病房裡,規律的心跳聲那麼令他安心,為何要突然間動手術?
「孩子……孩子可能保不住了,如果不盡快動手術,他們擔心連大人也會……」望著殷衛已經蒼白得再無血色的臉龐,殷力委婉的說著。
「不可以!他們不可以這麼做!小芸盼了好久才懷上這個孩子,他們不可以這麼做,小芸不會同意的!」
「大哥!你們還年輕,還有機會……」
「機會?我沒有機會了!」
一陣頭暈目眩,殷衛支持不住的跌坐回椅子上,殷力心急的倒了杯熱茶餵他喝下。自嘲的苦笑兩聲,殷衛替自己未來兒子算卦,結果開不出任何卦象,他原本以為是他的道術失靈,後來又懷疑是他兒子命薄,跟他殷家緣淺,最後他終於明白了,有問題的是他跟小芸,他有著跟殷家所有長子摘孫一樣的命運,活不過二十九歲,而小芸,一腳踩在生關死劫上。
「大哥!你不要亂想,雖然大嫂不容易受孕,可是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小芸的命走到生關死劫上……」
一聽見生關死劫幾個字,殷力的俊臉也跟著一白,人一生中總會遇到幾個劫數,如果能跨過便會一帆風順、大吉大利.可是生關死劫不一樣,跨不過便是死,如果小芸這一關過不去,那她也沒有再懷第二胎的機會了。
「大哥……那個孩子跟我們殷家沒有緣分,不能強求的。你跟大嫂行善積德,老天一定會再給你們另一個健康的孩子……」
盡力的安慰著殷衛,殷力只希望他的大哥能重新站起來,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快逼瘋這個優秀的年輕人了。
「我不能這麼做,小芸能支持到現在,是因為她知道,一旦她放棄了,孩子就不保了,我如果現在同意手術,小芸也會跟著孩子離開的,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那個孩子的魂魄早讓鬼差勾走了,他命中注定不會是我們殷家的子孫,若不盡快動手術,我怕連大嫂也撐不下去!」
「一定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
「沒有辦法,大哥你清醒點!殷家不可能有將魂魄召回陽間這麼大逆不道的咒術的!」
殷力氣急的扯著殷衛的衣領猛搖,希望能搖出他一點理智,後者先是掙扎,隨後驚訝的回望著殷力,大逆不道的咒術?殷家禁咒,他知道有個人對殷家禁咒瞭若指掌。
「是的……禁咒!返魂咒!殷家的返魂咒可以召回我兒子!」
殷衛的雙瞳異常明亮,閃耀的光芒讓殷力感到一陣心寒,就好像一個即將滅頂的人,終於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卻不明白草上沾著毒,非但救不了他,還會讓他向下沉淪。
「大哥!你瘋啦?我不知道你從哪裡知道禁咒的事,但是你比誰都更清楚,一旦你用了禁咒,下場會是什麼?老爺子肯定會執行家法,到時候,天皇老子親臨也救不了你啊!」
激動的高舉手,殷力差點一個衝動就甩了殷衛一巴掌,只是他在最後一刻硬生生的收住力道,掐在後者肩膀上的手指節泛白,他為了殷衛感到痛心、為了他感到難過,愈是如此,殷力愈不能將脾氣發在早已身心俱疲的殷衛身上。
「你如果還當我是大哥,就算你真的不願意幫我,也請你不要阻攔……」殷衛吃力的推開殷力,他是吃了秤錘鐵了心,絕不會放棄他的妻、他的兒子任何一人。殷衛不懂,為何所有人都要用如此高的標準看待,憑什麼認為他會看透世事?憑什麼認為他會參透這一切?他只是個凡人,一個有妻、有子的男人,他只想好好珍惜屬於他的一切啊!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做傻事!」
殷力發狠的扭住殷衛的手臂,殷家老宅四周佈滿結界,在這裡,殷衛不可能使出那些被禁用的道術,所以他更不能讓殷衛離開,尤其他還在禁閉階段,殷力絕不讓自己敬愛的大哥一錯再錯。
悶哼一聲,殷衛吃痛的跪了下去,他的身形本來就不如般力健壯,再加上這連串的打擊,吃不好、睡不好的雙重折磨,殷衛整個人狠狠的瘦掉了一大圈,近身格鬥他絲毫沒有勝算。
「大哥!」殷力連忙鬆開手,一邊懊悔的痛罵自己幾聲,幹嘛使這麼大勁去扭殷衛手臂,萬一要是脫臼了?或者更糟,斷了?他該拿什麼賠?
「對不起……」殷衛苦笑,就在殷力鬆手分神的那一剎,反手一劈,一記手刀將殷力震倒在地。
再看了殷家老宅最後一眼,殷衛咬了咬牙,推開窗消失在大雨裡......
拔足狂奔,殷衛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但他仍在那片無止無境的竹林裡,雨滴穿過竹葉打在他身上,很痛、很冷也很絕望。
面對著為了軟禁他而布下的結界,殷衛的眼神冷酷而堅定,他是殷家道術的嫡傳人,若是他想離開,沒有人能攔得了他,就算是老爺子親自布下的陣法也不可能!
四張符紙分別代表了風、土、火、水,殷衛神情嚴肅的凝視著手裡捏住的四張符紙,他已經沒有時間去細查這片竹林是用什麼道術布下的結界,最快、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同時動用天地間四相的力盤,只是這麼強大的道術會耗損他過多的靈力,為了爭取時間,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眾天神靈、諸神護法,急急如律令!」
低喝一聲,四張符紙化成四道火光向四個不同的方向飛去,突然間傾盆大雨像是炸開了一道裂口,翠綠的竹林、泥濘的土地莫名的向兩邊分開,空氣裡詭異的高溫燒出一抹彩虹為他指路,殷衛用力的喘了幾口氣,恢復少許力量後走出這片竹林。
「你說過,如果我需要你,你就會出現……」
一走出結界外,殷衛掌心那道血紅色的咒語又緩慢浮現,殷衛盯著咒語喃喃說著,他不懂殷司究竟在搞什麼把戲,留這道咒語在他掌心有何用意,他甚至不明白該如何利用這道咒語來尋人,無能為力的感受讓他更加疲憊,只消再一丁點的打擊,就能將他徹底毀個粉碎。
「你出來啊,你不是說過會幫我?你出來啊!」,重重的一拳槌在地上,殷衛終於用盡力氣跪坐下來,他為什麼會傻得相信一個寫下殷家禁咒的人會突然善心大發的幫他?
就在此時,大雨打落了一片竹葉,緩緩的飄到殷衛身前,竹葉背面血紅色的字句映入眼中,是一個地址,殷衛吃驚的望著這片竹葉,那人竟用這種方式聯絡他?也不在乎正不正確,他已經沒有什麼好損失了,握緊竹葉,殷衛跨出了他再也無法回頭的這一步。
燃燒著熏香,骨董店內飄散著一股古樸的氣味,店主人溫和、優雅的向顧客們解釋著宋代瓷器,他的收藏品並不隨意售出,如果客人不瞭解,他情願不做這筆生愈。
「殷先生對骨董的研究,厲害得簡直和古人一樣啊!」聽他解說一番,顧客發自內心的讚美著,這個掛著金邊眼鏡,樣貌其實不起眼的男子,聊起骨董來總會散發出一股令人信服的氣質。
「我聽說,殷先生手中還有一個價值連城的收藏品,一個清代格格?嚴先生非常有興趣,如果殷先生願意割愛的話,錢,不是問題!」
那名前來購買骨董的顧客不經意的提起,這些有錢人收藏骨董只為了顯示身份,能擁有一件像清代公主屍體這麼了不起的東西,在社交圈內肯定會成為話題人物。
「一切只是謠傳,哪有人會把木乃伊擺在自己家裡?這是對死人不敬。」骨董店老闆微微一笑,但雙瞳間閃過一絲殺機,面對眾生,他自認為已經夠寬宏大量了,可惜這個男人,還有那個所謂的嚴先生,觸了他的逆鱗。
「先生.他來了。」千篇一律的黑色中山裝,那個被喚作陸的年輕人,低聲在骨董店老闆耳邊提醒。
「殷先生有約?」身為商場人士,那名顧客很值得察顏觀色,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做什麼決定,他從來不出錯。
「一個老朋友,東西我會讓人送過去,另外……請替我轉告嚴先生,這裡並沒有他想要的東西。」骨董店老闆抱歉的笑了笑。
「殷先生不肯割愛?那真是太可惜了……」不強人所難,那名顧客惋惜的推門離開,骨董店老闆眼中的殺機再現,
「陸,你去處理一下.我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也不想再聽見那位嚴先生的任何事情。」
表情、語氣立變,骨董店老闆陰狠的下達命令.固倫和靜公主是他一生唯一的摯愛,休想他會拱手讓人。
叮鈴一聲,大門再次被推開,骨董店老闆十分感興趣的望著跨入店內的年輕人,雖然比起幾年前見到他時,更加的清瘦、蒼白,可是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乾淨、純粹的力盆,還是一如當年瘋狂的吸引他。
「終於又見面了,殷衛。」骨董店老闆微微笑,他相信他如今的模樣肯定平凡的教對方完全認不出來,可是他卻沒讀到殷衛眼中的驚訝.清澈的雙瞳間流洩出的情感還是那麼簡單、明瞭,殷衛看見的是他的真實面目,永遠不會改變,天地間一切陰暗、邪惡的怨念所凝聚而成的黑霧。
「我想,我應該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叫殷司。」骨董店老闆大方的伸出手,他不再利用搶奪而來的身份了,不管樣貌再怎麼改變,他始終是獨一無二的殷司。
雨勢轉小,殷司凝神望著窗外,雨水流過窗面形成一個川字,心底暗暗浮現出一個卦象,這場雨,並不簡單。
「你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語不發,我就算有讀心術也拿你沒轍,你還是開口吧!否則我不曉得你這麼急著找我是為了什麼?」殷司歎了口氣,湧起一些像長輩對晚輩的無奈感。
側著頭,打量著整個人縮進沙發裡的殷衛,他雖然成長許多,可是一路上讓雨打得濕淋淋,過長的頭髮全沾在頸子上,雙唇凍得發紫,活像一條讓人棄棄在路邊的幼犬.只是幼犬再弱小,仍是頭血統純正的幼犬,再淒涼也維持著他該有的驕傲及自尊。冷哼一聲,殷司最想親手毀去的,是殷衛這股由骨頭裡散發出來的氣質,他憑什麼一生下來就擁有這一切?
「我還在考慮……」蒙著頭,殷衛悶悶的回答,殷司又一陣驚訝,這個男人永遠朝著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前進,明明人已經站在他身前了.卻不尋求援助?殷衛還沒開口.殷衛還有機會反悔,跨出這一步之後,他就再也無法回頭,動用了殷家禁咒.除了讓家法賜死之外.他想不到第二個下場,他這麼做,小芸會高興嗎?他那個還沒來得及出生的兒子會高興嗎?
「那你再多想一會兒。」低聲的笑著,殷司不急著逼問,雖然次次出他意料,但他相信自己瞭解眼前這個男人,如果不是到了走投無路,如果不是到了連殷家都幫不上忙,殷衛不可能開口求他,寫在他掌心的那道咒語根本不會浮現。
關緊窗戶,屋裡、屋外頓時成為兩個世界,屋外依舊是哀淒的飄著細雨,屋內卻瀰漫著詭異的溫暖,一種與整間屋子陰森擺設十分不搭的溫暖。殷司搖著頭、笑著倒了杯紅酒,跟著一語不發的走到殷衛身前遞給他,後者接過看了一眼,然後仰頭灌下,熱辣辣的感覺一路從喉嚨燒到胃,差點嗆出眼淚。
「你在這裡休息,等考慮好了再通知我。」殷司一直都是很沉得住氣的人,他想要殷衛的身體,這個念頭他從未打消過,但他不介意繼續等。
靠在沙發上,酒精和室溫雙重催化下,殷衛的眼睛開始睜不開了,這段日子他深埋在古籍當中找尋答案,可是那些咒語、道術卻像海浪般一波一波的將他吞沒,無法呼吸、無法停止去想.他的腦袋始終靜不下來,短短幾日間,他可能將這一生該看的、該會的道術通通學完,人雖然瘦了一大圈,可是功力卻大大的躍進到平凡人無法想像的境界。
只是這樣在短短幾日像活過一生般的緊湊,讓殷衛不僅生理,連心理都是難以言喻的疲累,呆呆的縮在般司的沙發上,雖說是要考慮該不該開口尋求幫忙.但實際上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少有的鬆懈讓他終於支持不住,閉上眼睡下。
「先生,他睡著了。」偷偷觀察著的陸,小聲的提醒殷司。
「真這麼累?太大意了……」殷司揚揚眉,伸手捻熄一旁燃燒著的熏香。
「先生要趁現在奪走他的身體?」
陸靜靜的瞪著倒在沙發上的年輕男子,看上去有些不堪一擊,可是不知為何,總有股聲音提醒著陸,那個年輕男子並不像他外貌那樣容易對付,甚至,連殷司都沒有把握能擊敗他。
沉默不語,殷司凝神瞪視著縮在沙發上安穩睡著的殷衛,跟著長歎口氣搖搖頭,他還是動不了他。
「雖然看上去身心俱疲、毫無防備,可是殷衛這小子修為真的很高深,已經與天地相連,他不是一堵場牆我擋在外頭,而是一汪池水.強行奪取他的身體,最終會是我被淹沒在清泉裡。」殷司有些失望的搖頭,他不只一次嘗試著侵佔殷衛的身體,可是次次都無功而返,殷衛的愈識、靈魂像無邊無際的海洋一樣,根本找不到缺口擊敗他,更別想強壓住他的意識、侵佔他的身體。
「那麼……」
「不要緊,他總會有分神的時候。」
隨意找來幾身黑色的中山裝,陸不怎麼明白的將衣褲交給殷司。他知道殷司是好心想替殷衛換下那身濕透的衣裳,只是為什麼堅持要黑色?他一直覺得,這個世上最適合、最有資格穿白衣的就是殷衛,但是殷司就是堅持要在他身上染上一抹黑。
「白衣看上去刺眼。」殷司冷哼。他跟殷衛可以說是天地的兩極,如果他是極惡,那殷衛就是極善,有時,他真的很不能忍受殷衛的完美,就連他身上的氣味都透露著乾淨,這是集合了人世間所有卑劣而成的殷司,癡心妄想卻永遠達不到的,所以他想要這個身體,他想嘗一嘗那種滋味。
輕哼一聲,殷衛慢慢睜開眼,清澈、透明的直視著殷司,後者莫名心虛的退了一步,以他的能力、以他的見識,竟然讓一個毛頭小子一眼逼退,光是這眼神的短暫交會,就讓殷司一股無名火又冒了起來,隨即又強壓下去,面對著從不設防的殷衛,卻又像銅牆鐵壁似的處處將他擋回,殷司有種遇到此生唯一剋星的不好預感,不過,這只是玩笑話而己,他不可能有剋星,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人能與他抗衡,就連道術足以稱為殷家第一人的殷衛也不可能。
「乾淨的衣褲,你拿去換吧!」眼一眨,殷司又恢復成無事人般的悠閒,語氣滿是關心的將衣服遞給殷衛,後者雖然道謝接過,一轉頭又擺在沙發的一角,完全沒有更換的意思。
「你考慮的怎樣?」 不以為意,殷司大方的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他等著他的獵物開口,他等著他鬆懈的片刻,
「……我需要返魂禁咒。」殷衛低聲的說著。他想了很多,如果什麼都不去做,眼睜睜的看著小芸和他兒子死去.他會後悔一生,即使他的一生只有二十九年,既然他注定了只有二十九年,那為什麼不在還有機會的時候,好好的疼愛他的妻兒?他不想錯過幸福,不想抱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返魂咒?殷衛,你該知道用了它的後果多嚴重,這是逆天而行。」殷司分不出自己是驚訝還是惋借,他該為了殷衛自己走入黑暗中而高興才對,可是心底有一小部份卻真心為他覺得可惜,人,總是會嚮往光明,殷衛就是殷司永遠達不到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