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督察院的人聽說秦晏來了連忙迎了出來,一小官頷首笑道:“秦大人好,可是來看……看秦閣老的?”
秦晏點了點頭淡淡道:“他在這裡一向可好?”
“好著呢。”那小官一面帶著秦晏往裡走一面說著,“咱們這邊又不是刑部大獄,吃的住的都好,還有太醫預備著,什麼也委屈不著,秦閣老剛來那幾日還有些吃不下喝不下,現在好多了。”
秦晏搖頭輕笑,那小官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尷尬一笑:“嘿嘿……來咱們這兒的差不多都這樣,還有一進來就想自戕的呢,過幾日想開了就好多了,那梅大人,一開始來的時候多大的氣性?現在不一樣該吃吃該睡睡麼。”
那小官一路說著話引著秦晏進了裡院,一直走到關秦斂的禁室前,門口一個小吏正打瞌睡,被那小官呵斥一聲連忙起來了,請安後聽說是要見秦斂連忙道:“好好,下官這就開門,先把這……”
小吏捧出個入檔冊子來,一旁的小官見了連忙罵道:“糊塗了不成?!秦大人來看看還記什麼檔!”
秦晏一擺手:“不,按著規矩來就行。”
秦晏執意如此,那小官也不敢強著,只得親自記了時辰,秦晏在那冊子上按了個手印就進去了。
禁室中,秦斂獨自倚在竹椅上怔怔出神,見秦晏進來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依舊沉悶著,秦晏獨自坐下了,環顧左右一笑道:“這邊還不錯,比大理寺地牢強多了。”
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合稱三法司,其中屬督察院的禁室住的最好了,一屋只一人,屋子兩丈見方,床榻書案椅子都有,窗口還擺著兩盆秋菊,秦晏輕輕撥弄著腰間羊脂玉佩,輕聲道:“不是有話要跟我說麼?”
秦斂抬頭看向秦晏,半晌才道:“看見你老子落得如斯境地,你心里高興了吧?”
秦晏淡淡一笑:“父親說什麼呢,說實話……我沒什麼可高興的。”
“呵呵……你那麼恨我,我出了事你怎麼會不高興呢?”秦斂乾笑兩聲,慢慢道,“是我疏忽了……讓你借梅家拿住了把柄……”
秦晏輕輕搖頭:“你到現在還沒明白……就是沒有梅家,你一樣會落得現在的下場。”
秦晏起身走到窗前慢慢道:“從你們當年將思兒的婚事攪了的時候你就該想到的……彼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是不得不忍,逃難一般帶著思丫頭和謠兒去了黎州,離府當日我就發誓,有朝一日,這些賬我要一點點清算回來……”
“現在我倒是慶幸當年思丫頭沒入章府了。”秦晏一笑,“不然我下手時不免掣肘,就像前幾日……”
秦斂心中一動,忍不住看向秦晏,秦晏頓了下笑道:“姑母來為父親說情,若不只是姑母,更是思兒的婆母來說清,說不准我就得猶豫下,為了思丫頭在夫家好過,沒準真得心軟,幸好幸好……”
秦斂臉一下子紅了,怒道:“你連你姑母的話都不放在心上了?!這些年她幫了你多少你忘了嗎!”
秦晏撐不住笑了:“這些話你竟說得出口,呵呵……對了,還有件事沒告訴你,我三叔將府中的庫房洗劫了大半,帶著三嬸和一眾家小逃了,這案子送到應天府那邊去了,那邊的人當時就給我送了信,問我怎麼處置好,父親你說可笑吧,你們府上出了事,他們反倒要問我的意思,想跟我賣好,呵呵……時移世易啊,這些道理父親應該比我明白。”
秦斂死死咬著牙,嘴唇發白,秦晏沒看見一般,輕笑道:“還是二叔有良心,沒跟著一起跑,還擔心府中被查抄,正跟梅氏商議著分家呢,要我說分了也好,若真是查抄起來,能少查封點兒就少查封點兒吧。”
秦斂怒急,起身揚起手來就要打,秦晏一把攥住秦斂的手腕,勾唇一笑道:“父親如今身上已經背著一樁案子了,還想再添個毆打朝廷命官的罪名嗎?呵呵……你還當是我小時候嗎?容你想打就打?!”
秦晏一把將秦斂推回椅子上,秦斂不住喘息,厲聲怒道:“你這逆子!你還知不知道你是我兒子?!我若是真判了案,你以為你能完全置身事外?!”
“我當然能。”秦晏遺憾道,“你真是老了,你現在還沒看明白麼?為什麼皇上願意重用我?”
秦斂厭惡道:“你以為是因為什麼?不過是因為在黎州時……”
“當然不是……”秦晏打斷秦斂,冷笑一聲道,“若這樣說,皇上更該重用衡棋如啊,他同皇上的情誼比我深厚,但如今也不過居一閑職,不說舊情,當朝比我有學識有腦子的人多了,皇上為什麼也不肯重用呢?”
秦晏走近一步輕聲道:“我告訴你吧,一是因為荊謠,二是因為你……”
“荊謠的事皇上早就知道,所以那麼多彈劾我品行有異的折子都留而不發,皇上知道我不會有後,所以敢重用我,知道我攬權再多也不會謀反,所以我跟荊謠的事他不但不阻攔,還要處處為我們遮掩,此其一,其二就是……”秦晏淡淡一笑,“因為父親同我不合滿城皆知,皇上知道我不會給自己家人謀私,且我既同你不合,那我的依仗只有皇上了,為了自己和謠兒的身家性命,我絕不會做對不起皇上的事,這個默契,我們都有,這麼說……我倒是要謝謝父親呢。”
秦晏一笑:“只可惜你沒看明白……”
秦斂怔怔的頓了半晌頹然嘆了口氣,狠聲道:“行了!前事不可追,我也不同你分辨這些,我叫你來就是要問問你,你到底要如何?!”
秦晏笑了:“怎麼人人都來問我?你自己犯了事,自有公判,與我何干?”
秦斂聽了這話心中越發沒底,再也撐不住了,語氣軟了下來,低聲道:“再如何……我也是你跟思丫頭的父親,你們沒出府時……我沒薄待過你們吧?你忘了你幼時的富庶日子是誰給你的了?!”
秦斂不提這個還好,秦晏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褪盡,秦斂心中忐忑,又道:“這一身骨血又是誰給你的?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當初沒出手救羿家,但你要我怎麼辦?!你外祖家已然倒了!難不成讓我將咱們府也賠進去才算是恩義兩全嗎?!”
“呵呵……”秦晏撐不住笑了,上前一步逼近秦斂,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敢說你當初沒有慶幸過?你敢說我母親逝世後你沒有覺得輕鬆過?你敢說我同思兒出府後你沒覺得暢快過?”
秦晏身上煞氣十足,逼的秦斂眼神閃躲,秦晏直起身子冷笑:“一朝得志,恨不得馬上擺脫了'靠岳家得勢'這名頭,你以為我看不透你嗎?當年出事時你大概還覺得這是因禍得福吧?呵呵……秦斂,我活了二十幾年,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噁心的人……”
秦晏轉身往外走,臨出門時偏過頭淡淡道:“你放心,這次的事不會要你的命……”
秦斂驀然抬頭看向秦晏,秦晏眼中盡是厭惡,秦斂的罪還沒有受完,秦晏不會讓他輕輕鬆鬆的上路,且……九泉下他母親大概也不想見到這人。
竹椅上秦斂知道性命無憂後渾身的勁兒都沒了,疲軟的倚在了椅背上,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後想起秦晏剛才的神色,渾身忽而又冷了起來……
禁室的門重重的關上了,外面的小官連忙迎了上來,秦晏淡淡道:“無事……我先走了,若是有人問起來,照實說就是。”
那小官連忙答應著,秦晏回頭看了一眼,轉身出去了……
督察院外面秦晏的馬車等候已久,小廝放下馬凳,秦晏上車掀起車簾,荊謠竟在裡面!
“哥哥怎麼呆了這麼久?”荊謠往裡讓了讓,見秦晏神色不大好訕訕笑了笑,“我……在家裡也是無聊,就想來看看。”
荊謠小心的看著秦晏的臉色,轉身給他倒了一杯茶遞過來,輕聲道:“我從家裡沏好了帶來的,還熱著呢,哥哥嚐嚐?”
秦晏接過來喝了一口,笑了:“別這麼小心,我就是有火也不會對你發。”
“哥哥跟我撒氣也沒事……”荊謠乾笑,“別憋著就行……”
秦晏心中一疼,往裡靠了靠將荊謠摟在懷裡,低頭在他額上親了下嘆息道:“怎麼就這麼傻呢……”
荊謠就知道秦晏見了秦斂心里肯定不舒服,實在不放心就跟了來,見秦晏好些了安心多了,在他懷裡蹭了蹭小聲道:“乾脆……今天也別去衙門裡了,來前讓廚子做了醉蟹,咱們回去吃?”
秦晏一笑,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