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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岩”和韓銳面對面坐著,兩個大男人之間也就隔著一張長桌。這包間的環境極好,像農舍小鎮上一戶人家的客廳,“客廳”最中央是一張漆木長桌,桌上擺放著骨瓷白盤子和精緻的刀叉,桌邊還擺著一個花瓶,花瓶裡插著不知名的野花,房間裡牆上掛著壁畫還有照片牆,有沙發椅子還有看上去格外溫馨的榻榻米,整個房間給人一種小鎮生活的安逸感,看上去就像個裝飾精巧主人及其用心裝飾的小屋子,雖然不大,卻因為這些細小的裝飾而透露出主人的用心。
包間的隔音效果也很好,待在這樣的屋子裡吃飯就好像有一種家的歸屬一樣。
不過黎夜可沒有什麼家的歸屬感,他只覺得這個房間給他一種陌生的荒謬感覺,他現在頂著單岩的臉坐在這裡和這個韓銳吃飯,男人竟然也能搞出這麼多花頭來,看來這吃飯的意圖是明顯沒多少的,主要就是想和單岩單獨呆著。
黎夜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當時正是晚上七點不到,單岩應該回山莊吃飯去了,他沒有多少時間,最多在外面呆上一個小時。
韓銳看黎夜掏手機看了一眼,便十分貼心的問道:“是趕時間?”又半開玩笑:“想兒子了吧?”
黎夜看著韓銳,臉上的表情是他慣常的漠然,單岩那副對誰都微笑的樣子他是學不來的,就算套上這個皮囊,他也沒有跑龍套的業務技能能把這個角色扮演好,本來他也不是來扮演什麼角色,他就是想看看這個韓銳想幹什麼。
黎夜“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拿了刀叉隨意吃了一口牛排。
韓銳看出“單岩”心情不好,想他之前也不這樣,應該是在公司上班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便道:“工作很忙?”
黎夜抬眼看著韓銳,那眼神也沒有什麼特別意思,偏偏韓銳被這麼看了一眼就被看出了“鼓勵”的意味來,便再接再厲一般朝下說道:“工作忙工作累也得休息的,要放鬆放鬆,尤其你在高層壓力都特別大。”
黎夜放下了刀叉,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神態來,兩條手臂擱在餐桌上兩手交叉,就這麼定定看著韓銳。
韓銳被黎夜這麼“認真”的盯著看著,便爽朗笑道:“我說的不對?說錯了?要是我說錯了你別介意啊,我早年在我媽的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我那時候就這體會,一堆工作要做一堆人要應付,想做什麼還要一層層批下來,不用一層層批下來的就是直接被駁回了重新做方案,我這人也不受拘束,索性從公司裡出來了,因為喜歡車麼,先是自己倒騰二手名車,後來做修車廠,又開了家4s店,現在在外面時間長了就不樂意回去了,感覺太拘束了。”
黎夜目光點落在桌字中心,抬眼看著他:“然後呢?”
韓銳:“然後就和朋友一起開俱樂部了,認識了周天大熊他們,因為這個在圈子裡也認識了不少人。”頓了頓,眼神突然變得深沉了起來,鄭重看著‘單岩’道:“不過我覺得這麼多人裡面,你是最特別的,你知道為什麼麼?”
黎夜暗自深吸了一口氣,那一口氣打著璿兒在喉嚨口上上下下還幾次,他才道:“為什麼?”
韓銳:“因為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你身上沒有那種市儈的氣息,我覺得你是這個圈子裡少有的不想去琢摩人脈人情世故的人,就想好好把公司弄好。你和很多人不一樣,圈子裡的公子哥大小姐都不樂意回家幫忙,個個都是一副心比天高卻被家束縛著捆綁著的無奈樣子,其實揮霍著家裡的錢,離開了家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會,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那些人都還忙活著花天酒地。”
黎夜在這個時候特別想回一句關你屁事,但還是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繼續打量桌對面的男人,想看他還能說出什麼。
韓銳道:“但你也別太辛苦,慢慢來吧,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的。”這一副成年人對後輩的提點,那口氣說得還真是有夠意味深長的,好像自己活了幾百年看淡了人生似的。
黎夜心裡冷笑,想著再看看,這要只是朋友之間的正常對話也就算了,當他今天沒來過什麼都沒說,但這人但凡有一點點歪心思,他不打得這人滿地找牙他就直接跟眼前這孫子姓。
韓銳這聲情並茂的樣子,說著說著都好像是要被自己給感動了,他對“單岩”道:“你眼睛也剛剛治好,也別太辛苦了,又要上班管理公司的事情又要照看兒子,也怪不容易的。”
“單岩”掀嘴皮子幹幹道:“不辛苦。”
韓銳笑了起來,眼睛眯著從裡面透出晶亮的光,好像那眼眶裡嵌著的不是眼珠子而是發光的寶石似的,小麥色的皮膚在房間的燈光下透出健康的色澤來,那表情尤為生動專注,他道:“還不辛苦麼?那一大家子人?”頓了頓,“工廠的事情你也要管吧?還是你身邊那位黎先生?”
這話題拐得看似自然,當黎夜從韓銳的嘴裡聽到“黎先生”三個字的時候,心中那飄上飄下的一股子氣突然沉澱了下去,他看著韓銳道:“我不管他的工廠。”
韓銳啊了一下,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來,點了點頭,這次竟然沒說什麼,他不說什麼當然不是欲言又止指望這對面的“單岩”反問他,而是他覺得有些話題點到為止就可以了,他現在和單岩還沒有特別熟悉,等一來二去混熟悉了有些話自然就好說了。
抱著某種自認為不為人知的小心思和小聰明,韓銳沒有把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而是說了點旅遊時的見聞,只可惜那些在他看來有趣好玩兒的小事竟然沒將桌對面的青年逗樂,韓銳自己說著說著都有點說不下去,他終於發現“單岩”自從進門開始就沒有笑過,一直沉默寡言的坐在那裡,話也十分少。
韓銳終於忍不住把腦子裡事前想好的那一堆話都塞了回去,試探著問道:“怎麼了?是我說的不好笑?”
黎夜搖了搖頭,眉心皺了起來,因為向來面無表情不大會做出楚楚可憐的表情來便索性垂下眼睫。
單岩的皮膚本來就白,那種白是常年不受風吹躲在宅子裡“捂出來”的通透的白,這個年紀不化妝的女人都鮮少有這麼好的皮膚,加上那一對濃黑的垂落的睫毛和立體的五官,整張臉就好似刀鑿斧刻出來的一般。那表情帶著些鬱鬱的落寞來,好像受了什麼難言的委屈,看得韓銳心裡直跳,抓耳撓腮的特別想知道“單岩”這會兒到底在想些什麼。
“單岩”終於啟唇緩緩遲疑道:“黎夜他……”
韓銳發現單岩竟然用這麼遲疑的口氣提到了黎夜,他逮住了這關鍵的口氣和表情,心裡噔噔噔跳起來,看著他道:“怎麼了?黎夜他怎麼了?”
“單岩”兀自搖了搖頭,沒有抬眼,只快速道:“不不,沒什麼。”
韓銳腦子裡轉了一圈兒,被單岩這欲言又止的態度給撩/撥了起來,他想難道單岩和那個姓黎的之間發生了什麼?難怪單岩從一進門心情看上去就十分不好,想想也是,一個靠著單家才能發達起來的男人就好像一棵大樹的寄生蟲,再壯大也是攀附者,那個男的想必也從單家撈了不少好處了,單岩和這種人在一起時間長了,能開心真是有鬼了。
韓銳本來不想去多提那個姓黎的,畢竟現在還不怎麼熟悉,他也沒什麼立場,不過看“單岩”這樣肯定是要安撫一下的,他便十分誠懇的看著對面的青年,道:“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你可以和我說說,雖然我們現在還不熟悉,可你比我小,我都拿你當弟弟,和哥哥說說也無妨。”
呵呵,哥哥和弟弟?
黎夜心中那沉澱下去的一股氣很快像是潑了一身的油一般燃了起來,還不是小火焰小苗頭,他抬起眼裡就看到對面韓銳那讓他噁心的關切的神色。單岩周圍真心對他的人也就那麼幾個,那些人看著單岩時是個什麼表情黎夜都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像眼前這個韓銳那麼讓他覺得噁心,那麼急切的做作的關切,就好像全世界都不待見單岩只有他一個人頂天立地罩著單岩一樣,也TM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黎夜拉開椅子站了起來,在對面韓銳帶著些疑惑的眼神中繞過長桌走到了對面,他站在韓銳旁邊,彎下腰來一字字慢慢低聲道:“我覺得黎夜不好,我現在後悔和他在一起了。”
韓銳坐在椅子上,側頭看著單岩,兩人的距離不近不遠,再貼近一點就是個曖昧的姿勢,但這樣彎腰看著他,還是給了韓銳某種較為迤邐的想法,單岩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又為什麼要專門繞過桌子走到他這裡?兩人也就見過幾次吃過幾次飯而已,恐怕連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他為什麼要這麼說這麼做?
誤解是一個漩渦,身陷其中的人會越繞越暈越想越大,又好像一個毛線團,越滾越大越滾越亂,單岩這行為背後是否帶著某種讓人意想不到又期待無比的深意,真是弄得韓銳抓耳撓腮。
而就在韓銳心裡撓得亂七八糟的時候,“單岩”突然一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便隨著他這個動作的是一句話:“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你覺得呢?韓銳突然被這一句問的心裡一炸,這絕對絕對不是他在亂想,單岩就是故意給他傳達了某種會讓人誤解的意思!!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他心裡想的那個意思?
韓銳自認為是個理智的人,他在這個節骨眼上也沒有丟掉冷靜喂狗,就這麼不吭聲坐在那裡。
而黎夜已經透過冷冷的目光注視了他許久,他表情森然,口氣卻是幽幽的緩緩的試探:“你怎麼不說話?”
韓銳沒有像毛頭小夥兒那樣這個時候就興奮起來,而是抬頭笑了笑,道:“單岩啊,你和黎夜之間的事情,還得你們私下裡自己解決,其他人再怎麼樣都是外人,不過他要是欺負了你你告訴我,我找人收拾他!”
黎夜的口氣急轉而下突然冷了下去:“然後呢?”
韓銳愣了一下,被站著的男人臉上拿冷漠的表情弄得一怔,他連忙站起來笑道:“這是被我說得不高興了?別啊別啊,我認真的,有矛盾就要解決,解決開了萬事都好說。”
黎夜看著眼前的韓銳,一手抬起突然又放到了韓銳肩膀上,這一次,他的表情是他慣有的漠然,在這樣的眼神下,韓銳竟然生生打了個顫,只聽見黎夜道:“要是解決不好呢?”
韓銳不明白“單岩”的態度怎麼突然又轉變了,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有點不自然道:“怎麼會解決不好呢?”
黎夜眯眼道:“當然解決不好,我和他日子過不下去了,我考慮換個人,我覺得你就挺不錯的,你看怎麼樣?”
這種語氣的轉換弄得韓銳相當不適應,還有那語氣下說出來的話,好像上位者挑床伴兒的口氣,韓銳覺得單岩是在玩兒他和他開玩笑,正要笑笑把話題扯遠卻突然頓住了,因為面前的青年看著自己的眼神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倒像是酌情商量考慮的樣子,韓銳原本還理智不想跨界的心思就這麼動搖了。
他想這要是玩兒他的他也沒什麼玩不起的,反正這個圈子大家都這樣,這要不是玩兒他的是真的,他這麼假裝正經就沒意思了,他流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過了一會兒,終於道:“單大少說真的?”
呵呵,當然是假的!!黎夜放在韓銳肩膀上的手用力一握,那是手指要嵌入肩胛骨的力度,疼得韓銳當場大喊一聲“啊!!”
“單岩你做什麼?”韓銳本能的曲腿壓低身體,想要掙脫掐著他肩膀的手,那力道恨不得是要把他的肩膀給捏碎了,可他大喊一聲之後對面的男人竟然一手抓著他的肩膀另外一手捏住他的手腕一提,生生就這麼讓他的肩膀脫臼卸掉了他的肩膀!!
黎夜朝房間裡一腳的監控設備看了一眼,那原本亮著的紅光立刻就熄滅了,於此同時他一腳揣在韓銳的肚子上,直接將人踹了個四腳朝天。
“單岩單岩!!你等等,有話好好說,你做幹什麼?”韓銳莫名其妙被人卸掉了一條胳膊,想要再理智平靜都不可能了,他沒想到單岩竟然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和力氣,卸掉他的肩膀還能一腳將他踹飛,可還沒等他說出求饒的話,黎夜彎腰捏著他的肩膀把另外一條胳膊也卸了下來,這一次,韓銳終於沒法再裝作一個紳士了。
“你他媽瘋了?!”韓瑞大叫一聲,已經顧不上形象了,他兩條胳膊一夕之間就被人給卸了,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壯漢竟然跟個手無寸鐵的小娘們一樣哼哼唧唧被人踹在了地上大喊,可黎夜的速度哪是他一個地球人能比得上,他吼得那兩嗓子沒把服務員喊過來,竟然直接招來了一把靠背椅。
黎夜來地球這麼長時間還沒怎麼動過粗,上一次動粗還是去抓程雅勤的,韓銳何其有幸竟然成了第二個對象,他面無表情的抓起手邊的椅子直接朝著韓銳身上砸過去,這酒店包間的格局情調就決定了他不菲的價格,而不菲的價格也決定了這酒店房間裡的東西全都是實木的而不是三合板的,那椅子結結實實砸在韓銳身上,黎夜卻不能解氣,他將被砸之後疼得渾身抽搐冒冷汗不能言語半句的韓銳提了起來,跟個破麻袋一樣往牆上一按,拳頭朝著胸口砸下去,因為看著這人的臉十分不解恨,又索性在他臉上也來了幾下。
黎夜那拳頭就不是肉做的,是混合了鋼筋水泥的硬度,胸口那兩下就砸的韓銳一口血壓在喉嚨管,臉上那幾下當場就腫了,房間內的動靜很快引來了服務生,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黎夜直接在房間內用十分緩和的聲線道:“沒事,不用進來。”
黎夜這天晚上火氣是壓不下去的,韓銳註定是要被揍成豬頭的,可憐韓豬頭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揍,也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其實不是單岩而是個冒牌貨,被揍之後可憐巴巴和一灘爛泥一樣躺在地上,前後也就半分鐘的時間,黎夜揍人都揍得相當沉默,大約也因為地球人不禁揍,總之幾下之後黎夜就感覺到韓銳的生命體征弱了下去。
黎夜最後站起來,把弄褶的衣袖履平,漠然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這麼一來恐怕得在醫院躺起碼三四個月吧,那就老老實實躺著吧,要是被揍得這麼嚴重還能在把一張大臉貼過來,黎夜就考慮要不要直接削骨頭了。
而可憐的韓銳在短短前後幾分鐘的時間裡大變樣,前一刻還是請人吃飯的富家公子,後一刻就成了趴在地上被揍得渾身發顫的豬頭,疼痛都麻痹了腦神經,翻著白眼兒趴在地上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