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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光鮮的外表之下到底隱藏了什麼樣的虛情假意。
慈善拍賣會當天,程雅勤並沒有領情穿單岩送給她的那套禮服,她畫了淡妝什麼首飾都沒有戴,參加了當日的拍賣會晚宴。
其實不少名流樂善好施喜歡參加這種慈善拍賣會,一方面是他們可以用錢換來一個慈善的好名聲,另外一方面是這種場合可以結交到不少他們想結交的人,以此擴大自己的人脈圈子。
這個慈善晚宴可比在山莊裡舉行的晚宴要低調的多,沒有邀請媒體,所有當晚的照片和視屏都是單家自己的,回頭有媒體需要的單家就挑幾張出來給他們發個新聞稿。
拍賣會方單家請了很出名的紅玉做中間放,首飾名畫的起拍價格都由他們來定,拍賣師也是紅玉的首席,一場拍賣會下來,名包名表名畫都賣了不少價錢,還有程雅勤的一些時裝,雖然是穿過的也沒有買了會去穿,但是秉著人道主義的精神,還是有人願意買了做慈善。
一場拍賣會下來從開始到結束整整兩個多小時,這兩個多小時里程雅勤慣常保持自己的雍容,面色淡然坐在下方,有人拍下了東西就跟著鼓鼓掌,一副大義凜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女中豪傑樣子,心裡卻在死命朝下滴血。
單立嬌從頭到尾憋笑都要憋瘋了,跟在後面鼓掌,手都拍紅了,唐曉山在旁邊拿手肘捅捅她:“哎,你好歹克制一下,需要表現得這麼激動麼?”
單立嬌道:“能不激動能不激動麼?你不是女人不能理解的,隨便哪個女人,自己的東西被這麼拍賣掉,心裡肯定都要氣瘋了。”
唐曉山翻個白眼兒,心想著那你也不能表現得這麼亢奮激動啊。
當天的拍賣會之後並沒有晚宴,結束之後參加的名流們便紛紛離開,程雅勤坐在那裡突然發現一件事情,這個以她的名義舉辦的拍賣會之後,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和她打招呼,所有人都好像有意無意在忽視她,一結束就全部都離開了。
程雅勤坐在那裡,一開始有點恍惚的想到底是為什麼,她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麼會這樣?對外她還是單立嬌的媽媽單明易的寡妻,她在單家還是有位子的,為什麼那些人都不和她打招呼,程雅勤想不通,可當她的視線一調轉落在隔著一條樓道的對面嘉賓位時她才突然恍惚間明白,單立嬌和單岩坐在一起,歐風出差沒有參加,她是一個人坐在這裡的!!
程雅勤愕然愣住,很快驚恐起來,她怎麼會坐在這裡?她為什麼沒有和單立嬌他們坐在一起?仔細回想進門時入座的場景,對啊,是有人引她過來坐的,可她當時完全沉浸在昂頭挺胸做出一副不可侵犯的高貴樣了,這兩個多小時裡也都在努力讓自己維持一個貴婦的氣度,根本沒來得及去觀察自己到底是和誰坐在一起的。
程雅勤想到這裡心中懊惱起來,名流是最會看人眼色的最有眼裡見識的,這個階層隨時都有這樣那樣的變動隨時都肯能需要重新洗牌戰隊,而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知不覺中被這個階層的眾多人給拋棄了。
程雅勤周身看了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她孤零零一個人坐著這裡,心中蒸騰起的懊惱逐漸變質,成了內心中隱藏不下的驚恐和擔憂,她兀自轉頭抬眼看向單岩的方向,周成富的兒子周天不知道正在和單岩說些什麼,單岩隨意的點了點頭說了句什麼,同時轉過頭來目光與程雅勤對視了一眼。
那是一種沉著的淡然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又能掌控一切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帶任何情感,好像只是看著一張蒼白的宣紙。
程雅勤從入場以來心頭頂著的那股傲氣在單岩這樣一個淡淡的眼神之下,突然就泄掉了,她感覺自己站在一個沒有倚靠的平臺之上,茫茫然找不到一個支撐點,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點什麼,不知道到底在抗爭什麼,也不知道這一切從何時開始變成了如今這樣的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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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是邀請單岩加入自己所在的那個超跑俱樂部的,俱樂部的門檻他完全符合,背景雄厚身家不簡單還有一輛價值千萬的跑車。
單岩看著周天,淡笑道:“我改天有時間一定過去看看。”
周天面上帶笑,心裡卻恨得牙癢癢,他一眼就認出了單岩身後的黎夜和唐曉山,雖然之前在報紙上見過,但沒有怎麼留意,今天見了真人才發現,這兩人不就是當初在俄羅斯和自己搶生意的那兩個傢伙麼!偏偏他還不好發作,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自認倒楣,這兩人都是單大公子的人,他根本惹不起!
惹不起乾脆就滾蛋吧,周天從會場出來,順著山莊的主幹道走去了停車場,拉開門坐上駕駛座之後正看見自己老子周成富把今天在拍賣會上買的一串珍珠項鍊拿了出來查看。
周成富眯著眼睛看手裡的項鍊,看了一眼又扔回去,連著盒子一起放回包裡,嘴裡嘀咕道:“你說這女人都愛這些發光發亮的首飾是怎麼回事?有那麼喜歡麼?”
周天拉了拉脖子上的領帶,轉眼無語地看周成富:“爸,你這又是哪裡來的真愛?不帶女伴還記得給你的真愛買個首飾帶回去?你別告訴我你是好奇自己買了戴著玩的啊。”
周成富:“臭小子,管你老子的事情,管太多了!讓你去辦的事情辦得怎麼樣?”
周天邊啟動車子打著方向盤邊看著前方道:“單大公子說有時間就去。”
周成富嗤了一口,抬手拿指關節點了周天的腦門一下,道:“這就你幹的事兒?得到這種搪塞的話做回答?”
周天也不耐煩道:“行了我心裡有數,泡你的女人去吧!”
父子兩個脾氣都不怎麼樣,碰到一起更是兩隻炸藥包,周天的車緩緩開出停車場,車燈照的地方剛好看到了走過來的程雅勤,周天餘光掃了一眼,悶聲道:“我怎麼感覺程雅勤要被單岩趕出去了?”
周成富哼了一聲,道:“開你的車,單家的事情別管。單明眸到死都防著這女人會搬家產,被轟出去是早晚的事情。”
周天一愣,道:“爸,我怎麼不知道啊?你說的什麼啊?”
周成富哼道:“難道不防著麼?單岩的限定繼承條約要件是為了制約兒子的不良行為,其他的,你看哪一樣能讓她拿到好處的?單明易的股份分給了單立嬌單立行,單立行被轟出去之後股份還沒有定下來,程雅勤那裡可什麼都沒有。和陸家的婚事告吹了,女兒又和她不親,兒子指望不上了,現在手裡的廠子都沒有了,除了股份分紅還有遺產委託基金那裡的錢,你看她現在還有什麼?”
周天想了想,道:“至少她還有錢不是?”
周成富一巴掌攉在周天後腦勺上,是一個父親對兒子愛撫的姿勢,他笑周天的年幼無知,“你懂什麼?有錢就了不起了?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難堪是再多的有錢也花不出去,有再多的錢也辦不成事情麼?”
周天開車道:“那她的錢也比我多啊。”
周成富眯了眯眼,靠在副駕駛座上不緊不慢道:“看著吧,這女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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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之後紅玉拍賣行的人掃尾,和單岩這邊做交接,單岩已經正襟危坐裝樣子裝了兩個多小時了,累得慌,黎夜便和紅玉的負責人對接,把掃尾的事情辦妥,
唐曉山在還沒有打掃的會展廳下翹著腿吊兒郎當坐著,單岩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唐曉山湊近問他道:“我覺得吧,你好歹找個秘書幫你辦事兒,黎夜也不可能天天跟著你,紡織廠、天然氣代理公司就夠他忙的了。”
單岩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道:“那我回頭和黎夜商量一下,招個秘書好了。”
唐曉山無語道:“你怎麼跟個小媳婦一樣的?找個秘書助理還要和黎夜商量?”
單岩和唐曉山現在已經很熟很熟了,熟到已經可以相互嘲諷的程度了,單岩看著唐曉山笑:“我是小媳婦,你不小媳婦,你在母嬰店買個奶粉還要請示立嬌呢!你是大丈夫!”
唐曉山被一句話噎住,抬起手來指著單岩:“那我給誰的兒子買奶粉啊?是我自己的兒子麼?!”
單岩道:“那是,你給自己兒子買奶粉就隨便買的,不用請示立嬌了。”
唐曉山收回手,“那不成,要是我自己兒子,更要請示了。”
當天回去單岩就和黎夜提了找個助理的事情,結果一口被黎夜反駁掉了,單岩有點莫名其妙道:“為什麼?”
黎夜道:“你是要找男秘書,還是要找女秘書。”
單岩還沒細想到這麼多,便道:“隨便吧,男的女的都行。”
黎夜道:“男的女的都不行。”
單岩:“那我找個人妖回來啊?”
黎夜走到單岩面前,兩人之間就是胸口貼胸口的距離,他道:“人妖也不行,你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辦的?”
單岩聽這話的意思怎麼都覺得有點無理取鬧啊,反應了一會兒突然悟出了一個真理——黎夜這是防著生人靠近自己呢?領地意識也太強了一點吧?
單岩就開始呵呵呵笑,笑得眼睛眯起來,摸了一把黎夜的臉道:“那我聘請黎夜先生做我的御用秘書怎麼樣?端茶倒水捏腳搓背以後都靠你了,哦,對,先給我去暖個床吧?”手一指著床。
黎夜一轉頭,看到鬧鬧趴在床位看著他們兩個,瞧著自己的眼神帶著那麼一點憤怒,就好像在說——暖床的活兒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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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岩沒主動去管程雅勤的事情,黎夜在前單立嬌在後,這兩人一前一後把收拾程雅勤的事情都瓜分掉了。單岩一開始覺得在程雅勤的事情上,單立嬌應該會多少有點猶豫有點顧忌的,畢竟是母女兩個,但單立嬌在這件事情上尤為大義滅親,毫不含糊拖泥帶水——
“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生了孩子的女人都可以稱之為媽媽,有些女人根本配不上‘母親’這兩個字,自我懂事以來我就知道,我和她沒什麼母女情分,她是單立行的媽,不是我媽,陳媽對我都比她對我要好,她為了她自己讓我嫁給陸家,從小到大其他的關心是從來沒有的,我和她之間隔著一個單家隔著各種利益還隔著我爸的一條命,你說我為什麼要猶豫呢?”
單立嬌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坦然,沒有半點糾結猶豫,那口氣反而是在安慰單岩,“放心好了,我這人心狠,不是個慣常意義的好女人,我向來給自己的都是最好的,是捨不得虐自己的。”
拍賣會之後,程雅勤逐漸發現自己被孤立了,她就好像獨自生活在一個小島上,島上沒有其他人,島四周都是海水,遠遠的也只能看到零星的島嶼在遠處飄著。程雅勤身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原來的秘書錢安寧早就辭職了,工廠沒了,她認識的那些高管、銀行、土豪太太們也都不見了,她找誰都找不到,沒人在這個時候願意出來拉她一把。就是給程雅融打電話,那邊的電話竟然也一直打不通。
程雅勤心灰意冷,而這個時候,單立行在頹廢了一陣之後終於重新正視起了自己的生活,打算南下去尋求點商機。他也是好好收拾了自己一番看了最近的報紙媒體新聞之後才驚覺發生了什麼,猜測到程雅勤很可能也已經被單岩從山莊裡趕了出來。
單立行帶著富家子弟的一些脾性,骨子裡到底是不是個好人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當初想要把那麼軟弱的單岩從二樓推下去的是他,後悔的他,如今懊惱自責的也是他,單立行是知道自己不是單家人的,他頹了這麼長時間以來也不說什麼良心發現,但他這麼大一個男人,仔細想想前因後果也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說白了就是人心的貪得無厭,但像程雅勤歐風和他自己這樣貪心的,也確實少見,一筆巨大的普通人無法想像到的財富,多到足夠蒙蔽人的雙眼和理智。
單立行心想算了吧,就這樣吧,單家他也回不去了,便想著自己去南下尋求一點商機,看看能不能自己做點生意,再這麼頹廢下去他的整個人生就徹底毀了,他還年輕他還是有機會的。
單立行看著他媽媽如今心灰意冷的樣子,心裡也十分不舒服,自從他被趕出單家之後,只有程雅勤無時無刻不陪在他身邊為他做各種打算,單立行也心疼自己媽,便想帶著她一起南下離開。
可程雅勤卻不想走,單立行勸不動她,便問她為什麼還不願意走,現在走的話也許單岩會放過他們仍由他們離開的,可程雅勤就是不走,她對單立行道:“你在南方定下來之後給媽媽打電話,媽媽給你轉一筆錢過去,時常保持聯繫就好了,就像你當初在國外上大學一樣,一步步慢慢來別著急,先穩定下來再說。”
單立行勸不動程雅勤只得作罷,便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沒幾天就離開了。
這之後沒多久,單岩正式進入單氏集團的管理層工作,開始接觸核心的東西,一心撲在上面;黎夜收了程雅勤的工廠,改了名字重新整頓之後也慢慢步入了正軌。
從鬧鬧出事開始到現在,整整十個多月的時間,黎夜翻了翻日曆,覺得差不多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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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單立行離開之後沒多久,程雅勤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有點不太好,也不是發燒感冒,就是覺得很不舒服。
某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枕頭上頭髮掉了一大把,渾身都有點不太舒服,額頭也有點燙,還以為是感冒發燒了,去醫院看了連掛三瓶水之後卻還是不好。
沒幾天脖子下麵淋巴也腫了,喉嚨特別不舒服,肩膀鎖骨下的淋巴也腫了,按壓著也疼,程雅勤這才驚覺事情不妙了,去醫院檢查化驗之後得出的結果是——罹患淋巴癌。
當程雅勤聽到這幾個字從醫生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只覺得醫院病房頭頂的照明燈在轉啊轉,她愣在椅子上,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的目光落在醫生臉上,是不可思議的震驚。
程雅勤當天回去之後,木然坐在沙發上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陽落山了整個屋子裡黑乎乎的一片,她還是那麼坐著。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之前單明眸被查出子宮癌時的情形,那時候單明眸是怎樣的,哭了麼?還是也像她這樣感覺不可思議?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單明眸,大約是她一輩子都在和這個女人比較,臨到得了癌症,她都要和她比一比吧。可她卻又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單明眸的臉是什麼樣子了,女人離開太多年了,早就從他們的生活裡消失了,當初查出子宮癌時她到底流露出了什麼樣的神色,程雅勤也早就忘記了。
比較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到這個時候程雅勤突然發現,很多時候她生活的勇氣,竟然也是從單明眸那裡來的。
罹患淋巴癌,淋巴癌,程雅勤彎下腰抱著自己,仿若失去了心靈上所有的依靠,在黑暗的房間裡無聲哭了出來。
程雅勤淋巴癌的事情是瞞不住的,醫院裡多跑兩趟就被人發現了,單岩還是在工作之餘經過茶水間的時候無意間聽員工嚼舌根的時候意外聽到的。他怎麼都沒想到,程雅勤最後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下場。
單岩坐在大班桌後面沉默了許久,從把他們趕出山莊之後,單岩這麼久以來一直遵守當初對黎夜的承諾,一心撲在集團的事業上,每天除了開會就是工作,上班時間腦子裡全是工作,下班之後要哄兒子陪鬧鬧,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充實的,甚至裝不下程雅勤和歐風的那些凹糟事情,沒有多餘的時間經歷去管他們。
他一直記得自己身上背負的仇恨,單家人身上要向他們討要的債務,可是時間久了,仇恨的感覺會隨之麻木,沒有消失,但會一直像烙印一樣留在單岩心裡。單岩記得歐風和程雅勤做過的那些事情,也沒想放過他們,但他聽從了黎夜的話,沒有讓仇恨蒙蔽自己。
他一個腳步一個腳步努力,學著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業務,處理公司的事情和人脈,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商貿協定,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不停朝上爬著,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必須做什麼。
可突然一回頭,卻發現程雅勤竟然得了淋巴癌。
就好像一場即將開賽的一場拳擊比賽,對手強大老練,你在台下努力了一整年就想著一場拳賽打到對方,結果上臺之後裁判告訴你,對方因為吸食興奮劑被退賽了,你的對手不能上臺比賽了。
你沒有贏,卻也沒有輸。
單岩現在都不知道這是老天在幫他報仇,還是真是程雅勤壞事做得太多,如今遭了報應。
單岩拿起桌上的手機給黎夜打電話,黎夜當時正在廠子裡,接通之後單岩從電話裡能聽到那頭機器運轉的聲音:“聽說了麼?程雅勤得了淋巴癌。”
黎夜道:“剛剛聽說。”
單岩想說點什麼,可是他發現自己說話這句話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是啊,程雅勤得了淋巴癌,然後呢?沒有然後了。他不覺得痛快也不覺得有什麼難過,只覺得那好像是一個離自己有點遙遠的事情,當他聽說這個事情的時候,他心裡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沒有。
黎夜道:“什麼都別想,上班吧,剩下的我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