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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死之綠》第15章
15、十四萬四千人之一(3)

霍蘭奚早上開門出屋時,發現狼川就睡在自己的房門前,緊緊挨著房門,蜷縮在地上。

風很戾,漲潮時的海水敲打著岩石,鏗然作響。海邊的晚上還是很冷的,即使不是身居破舊的板棚,也凍得他夠嗆。衣著單薄的年輕人把手腳團在一塊兒,手掌小心地捂在胳肢窩裡,似乎是在用自己的體溫給自己取暖。

他額頭冒著冷汗,眉頭蹙得很緊,聽見聲響就睜開了眼睛。

狼川循聲仰起了臉,朝開門出屋的空軍少校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燦爛。可他馬上就失望地發現,對方一點同等熱度的回饋也沒有,只匆促地下移目光瞥了他一眼,就抬腿跨過了他的身體。

望著霍蘭奚頭也不回的背影,狼川不太明白,自己不過誠實表達了對這傢伙的好感,哪裡值得他勃然動怒。

等海風勒緊了海潮的韁繩,太陽就出來了。擺置在餐桌上的早餐挺豐盛,一種名叫「披羅紀」的風味餡餅、色澤明麗的紅莓塔、加了糙米糕的紅豆甜湯,還有鬆茸奶酪意面。這些可口又漂亮的食物全部出自靳婭之手,元首的女兒本可以也像她的弟弟那樣,讓忠實可靠的家政型機器人打點一切,可靳婭偏以照顧這個家庭為樂,從來不願意假手他人。

四個人同桌用餐,靳婭習慣性地沒把刀叉遞給狼川,狼川也不在意,直接用手抓起食物就塞進嘴裡。他胃口很好也恢復得很快,幾天不見又胖了些,雖然身材還是算得上瘦削,但絕不至於駭人了。

年輕人旁若無人地狼吞虎咽,手上、臉上都沾滿了油膩膩的食物殘渣,他一邊吧嗒吧嗒地吮吸指頭,一邊無賴地從費裡芒的手裡奪過自己想吃的東西。靳婭和費裡芒都已經習慣了這種獨特的進餐方式,唯獨霍蘭奚沒見過。

顯然,年輕人的粗俗舉止冒犯了空軍少校。霍蘭奚放下手中的餡餅,抬起眼睛側過臉,冷冰冰地注視起自己左手位置的狼川。

狼川當然感受到了來自霍蘭奚的注視。像是要刻意博得對方關注似的,他用手指捻起一根意面,滋溜一聲吸進自己的嘴裡,脣形嘬得圓潤可愛,挑勾著眼角的神態讓這張臉孔顯得異常嫵媚。

將自己眼前的餐盤推遠,才寥寥動了幾口的空軍少校已經完全失去了進餐的興致,他掉頭看向自己的未婚妻,吩咐說,「給他餐具。」

靳婭聽從吩咐把刀叉遞給了狼川,可對方根本視而不見,依舊我行我素地用手去抓食物。看著年輕人的樣子,靳婭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衝未婚夫搖頭說,「他喜歡用手就隨他去罷,讓他盡快恢復健康才更重要,不是嗎?」

「給他餐具。」霍蘭奚盯視著狼川,目光冷硬得就像匕首,「否則就離開這張餐桌。」

狼川也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不還嘴,只是像個犯錯了的孩子般埋下了頭。

「你會不會對他太過苛責了?」靳婭覺得年輕人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實在有些可憐,就對自己的未婚夫說,「他畢竟目前還不能認同自己是個人類。」

就連被美食塞了滿嘴的費裡芒也看不過眼太過較真的空軍少校,含含糊糊地衝他嚷:「你幹嘛那麼在意他用什麼進餐,只要吃飽不就行了嗎?他不會用餐具,而且也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和牲畜同桌用餐,」霍蘭奚面無表情地重複道,「給他餐具。」

靳婭只得再次把刀叉遞給了狼川,還用一種溫和的、詢問似的目光來懇請對方同意。

誰知那個年輕人怎麼也不肯從女主人手中接過餐具,反倒一掀自己眼前的瓷碗,將裡面的紅豆甜湯全都向對方潑去。

胸前濺上了一片紅漬,連漂亮臉蛋也不能倖免。靳婭狼狽至極,驚得說不出話,而那個惡作劇的始作俑者卻咧開白牙,笑得一臉神氣活現。

霍蘭奚站起了身,一把就拽過了狼川的手腕。還不等他推搡掙扎,就將他摔在地上。靳婭以為未婚夫要向對方動粗,連忙出聲阻止:「我沒事的,去洗洗就好!我想他不是有意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陰莖!」骨頭重重磕在地上,被帶倒的椅子砸在他的身上,毫無防備的年輕人被摔慘了,震驚之餘又赤著雙手敲擊著地面,高聲地嚷,「陰莖!」可嚷了兩聲他就不嚷了,像得了癲病似地兩手直抖,眼淚憋在眼眶裡。

因為霍蘭奚把他的餐盤連同食物,一起扔在了他的眼前,而「閃靈」的狗盆就在一旁。那個大傢伙也在用餐,突然旁邊冒出一個人來,也表現出了被人打擾般地不快意。

「用餐具,或者趴在地上像‘閃靈’一樣進餐。」空軍少校的聲音聽來仍舊冷淡,倒不像是因未婚妻而動怒。

「它是……狗。」狼川似乎不願意被人當作牲畜對待,仰臉看向霍蘭奚,目光既憤怒,也委屈。他現在還不能連詞成句完整地表達自己心中所想,只能用手指著「閃靈」又指著自己,連聲重複道,「它是狗……我是人……是人……」

「那就表現得像一個人。」

年輕人還是抬著臉,不屈不撓地瞪視對方。兩個人靜靜僵持著,誰也沒有先移開視線,直到其中一個人忽然抬手把眼前的餐盤擲碎在地上,大發脾氣似地嚷:「陰莖!陰莖!」

「收拾乾淨。」平靜地把話扔給狼川,霍蘭奚衝「閃靈」打了個手勢,那條大狗就歡快地跟著主人出了門。

跨出門,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海灘上。風和日暖,天上沒有一朵雲,海面上卻煙氣氤氳。沒有穿軍服的空軍少校看來仍舊不好親近,神情倒不若平時嚴肅。玩了會兒狗與主人常玩的那種拋接遊戲,然後那條大狗就把他撲倒了。霍蘭奚和「閃靈」滾倒在沙灘上,沾了彼此一身的細軟白沙,看上去他們才是一對兒,屋裡的靳婭簡直是多餘。

鬧了一陣子,霍蘭奚就爬起身,坐在了「閃靈」的旁邊。鹹腥的海風輕輕撲面,他用手指替它梳了會兒毛髮。那條大狗舒服地哼哼唧唧,低頭俯首地窩在主人身旁,表現出十足服順乖巧的模樣。

空軍少校的手指生得十分漂亮,指節清晰,修長有力,如果不是在替一條狗梳理毛髮,這麼美的手或許應該去演奏裡拉琴。

過了一會兒,霍蘭奚又對「閃靈」打了個手勢。那條善解人意的大狗就蹭蹭蹭地跑回了屋裡,從書桌上叼起一本書又回到了主人身邊。

霍蘭奚從「閃靈」口中接過那本書,看了看,一本詩集。

那是一次結束飛行任務的勝利巡禮,一個守候在道旁的老婦人遞給他的。在人口繁雜又治安混亂的第九區,空軍少校接過那本書的同時,那個老婦人用髒兮兮的指甲掐了掐他的手背。她白髮蓬亂,枯瘦如柴,可那滿含弦外之意的目光卻像箴言一樣邃遠。

這本書裡面的詩歌,「飛鳥」的意象屢屢出現,既不華麗艱澀也不充滿意境,反倒用最渾厚質樸的語句呼喚平等、自由與愛情。

霍蘭奚微微勾動嘴角,對自己的狗說,「你今天想聽這個?」

「閃靈」吐著舌頭涎著臉,幹脆利落地「汪」了一聲。

「好吧。」空軍少校枕著大狗的肚子躺了下來,隨意翻開一頁,修長手指摩挲過泛黃的書頁,開始念誦起裡面的一首情詩——

那可愛的人啊,

一個形單影只的行腳商

你頭戴金冕,白鷺般邁出優雅長步兒

你可曾注意到我偷偷看你的目光?

躲在羞怯的葦叢後,又似吻般情意綿長

……

世界很靜,那略微低沉的男聲像遊行音樂一樣回響,撼人肺腑般動聽。

費裡芒早就發現了霍蘭奚冷酷得像石頭,嚴肅得又像木頭,但沒想到他和他的未婚妻之間竟也能這麼陌生。還沒結婚的兩個人看來就像已相濡以沫了大半生,相敬如賓,又全無激情。戀人間的接觸確實不該毫無罅隙,可也不能這樣相隔千里。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霍蘭奚都坐在海邊,仰望天空,聆聽海風,或者枕著那條大狗,為它念誦詩歌。

簡直可以說,除了那張如同刻刀雕琢的英俊臉龐,這個男人乏味到令人想死。

看著「閃靈」對霍蘭奚的親近模樣,費裡芒把臉側向靳婭,一臉疑惑地問,「‘閃靈’是條母狗?」

「不,‘閃靈’是個男子漢。」換了身裙裝,也梳洗了乾淨。靳婭笑著回答,可憂心忡忡的目光總不由自主落在狼川身上。早餐時分的不歡而散之後,那個年輕人獨自一人跪坐在地上很久,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她本想上前替他收拾地上的狼藉,可那一臉齜牙瞪眼的凶相又讓人靠近不得。

狼川看上去像是對霍蘭奚滿腹怒氣,可這會兒卻又坐在了遊廊上。他緊緊摟抱著廊柱,一眼不眨地望著他,神態認真又嚮往。霍蘭奚剛才所有念誦的詩歌裡,他沒來由地最喜歡這首?——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

靳婭的擔心並非來得毫無理由。她趁早晨霍蘭奚起身換衣的時候查看了他的後背,發現在靠近脖子的地方留下了一個非常清晰的齒痕。帶血的痕跡深深嵌進皮肉,一夜未褪,可見當時咬得有多狠。

「連一條狗,還是公狗,都被我們的空軍少校迷了倒,這個世道簡直瘋了!」費裡芒模樣誇張地打了個哆嗦,繼續呱呱地講著話。然而真正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半分詩情也沒有的男人為自己的狗念出情詩,竟不是為了他的未婚妻。

午餐時地上的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收拾的人不是靳婭,是狼川。儘管清理地板上的陶瓷碎片和食物殘渣時,他的嘴一刻也沒有停止咭咭噥噥的咒罵,但終究還是把一切都打掃乾淨了。

面對盤子裡的豐盛午餐,年輕人的刀叉用得有模有樣,很顯然他早就會了,就是一直不想用罷了。

將色拉盆遞給了又坐回自己左手邊的狼川,霍蘭奚問:「還要添一點嗎?」

「倒胃口。」金綠色眼睛眯成了細縫兒,狼川神態輕蔑地瞥了對方一眼,然後馬上就把臉別向了相反方向。重見天日的這段日子裡,他第一次說出了一句完整的長句,「看見你就……倒胃口……」

「彼此彼此。」空軍少校放下色拉盆,掰了塊黑麵包送進嘴裡。

作者有話要說:摘自英國詩人狄蘭•托馬斯的詩作《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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