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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人間芳華盡》第0章
簡介:

  一段神鳥與人類的淒美愛情故事……

  一支詩經古風的千古絕唱……

  兩張驚為天人的雙生面容……

  一段世人稱頌的九州傳奇……
正文:

上篇

   落水的一霎那,身體連痛覺都麻痺到無從感知。許是那明鏡般的湖面波瀾不驚久矣,卻在我的闖入之下乍現沖天水柱,更兼環環鱗波……

  「也該是你自己執意要闖練,後果自負……」意識模糊前,耳畔遼遠地傳來一聲老人的嘲笑,卻在下一刻時消失殆盡——在這之後,我忘記了落水前的一切……

  「南有嘉魚,烝(zhēng)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kan)。

  南有樛(jīu)木,甘瓠(hu)累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

  翩翩者鵻(zhuī),烝然來思。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女子們的歌聲真美,只是不知唱的啥。我暗自喟然,正待細聽,聲音卻戛然而止。渾身的骨頭泡在水裡不知多久了,凝滯得無法動彈,我連眼睛也睜不開,只聽見清朗的划水聲,一波一波,蕩漾得越來越厲害,有人靠近我了。

  「呀——」是女子們的驚叫,我的耳朵倒是靈敏,可下一刻又沒有聲音了。過了好一會兒,有人七手八腳地將我拉出了水面。

  微風頑皮地拂弄著羽毛,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片刻便感到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我張開了雙眼。

  面前是一副陌生的男子面孔,眉長入鬢,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薄唇輕抿,只巧在唇梢一抹溫柔。墨色的長髮亮澤順滑,如綢緞般從耳後搭至肩膀,隨意地束在身後。白皙的頸項分明的鎖骨,在白衫的映襯下更顯單薄,領口袖口都鑲繡著金黃的流雲滾邊,腰間束一條同為金黃色系的祥雲寬邊錦帶,上系一塊羊脂白玉。長衫上怕是還有些暗紋吧,只是我未曾看清,便被週遭擁上來的女子們打斷了。她們驚奇地抓起我身上的衣料——可巧,我的衣料也是雪白的——裡外翻看。我見著也是驚訝,明明一直被水浸泡著,怎的就已經乾透了呢?掙扎著平衡想要坐起來,卻又引來女子的尖叫。

  她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可是她們那驚恐的眼神,明明是奔我頭頂上去的——我抬頭,略一失笑——是我的翅膀。

  那名男子卻沒有動容,他緩緩抬手,召喚一名服飾與他人不同的紅衣女子來到他身邊,我伸直了腦袋想聽他說些什麼,他卻只是淡淡地向女子做了個手勢。於是,在紅衣女子的沉聲喝令下,大家都安靜了,垂首站在男子兩側。而他,嘴角上揚,溫潤得像那塊白玉,朝著我,笑了……

  這便是我與辰逸的初見,那天正值清明,我一無所知,他也純淨得像那如鏡湖水。

  此後,我便在這鏡湖苑裡安了家。說是鏡湖,只是我依照自己落水的地點給這裡取的名。我不會說話,說了怕是她們也聽不懂,因為她們說的話我也聽不懂。但我是不必說話的,因為他也不說話——那個我常伴著的男子——辰逸。

  「辰逸」二字是由我在他腰間那塊羊脂白玉上所見。我好奇地扯起白玉,探詢地望著他。他有些驚訝,低著頭思忖了半晌,終於啞著嗓子告訴我兩個字:「辰……逸……」然後指指他自己。我笑了,模仿著念道:「辰……逸……」然後指指他。腔調有些生澀,他脖頸泛出些粉色,抿著唇笑了,笑得真好看,就像溫潤的鏡湖輕泛漣漪,撩撥著我的心,酸酸甜甜,像菱角的味道。

  從此以後,我只是「辰逸!辰逸!」地尋找他的身影,也不管週遭女子驚訝不滿的目光。辰逸身上的暗紋我也算是研究清楚了,是四爪的狻猊——龍生九子之一。

  他是一個很閒的人。我每每找他,他不是在寫字作畫,便是在焚香彈琴。而我又是個閒不住的人。他研磨運筆,我便將雙手飽蘸墨汁,毫不客氣地在案前宣紙上作畫——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看!是你!我指著他傻笑,他也無奈地搖著頭笑了。

  於是,他撫琴的時間更多了一些。這也正合我意——因為他喜歡在我喜歡的鏡湖邊上焚一爐伽南,閉目撫琴。他的琴彈得好聽,我以為與他那雙玉脂般的纖細雙手分不開關係。他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透著謙和味兒,就只有那十支根根分明挺翹的手指才顯出一絲傲氣。我喜歡看他撫琴的手,托、劈、挑、抹、剔、勾、搖、撮、按、滑、揉、顫,無一不顯錚錚傲骨。在他身旁,總有那名紅衣女子靜靜守候,或端茶送盞,或燃爐添香,什麼都不用做時,她也要扛一把掌扇寸步不離。我不喜歡她杵在那裡,但有一天她沒出現,我卻明白了一件事……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我又伏在案邊,看辰逸撫琴。紅衣女子不在,湖中照例有三四個黃衣女子撐著小船穿梭於蓮葉間。若是往日,黃衣女子們總是要和著辰逸的琴聲高歌兩曲——

  或是「湛湛露兮,匪陽不晞,厭厭夜飲,不醉無歸……」

  又或是「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又或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又或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若是後兩首,女子們便會肆無忌憚地嬉笑,並羞赧地向辰逸投來覬覦的目光。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聽不懂。辰逸也毫不在意。

  而那天,卻沒有人與辰逸的琴聲和歌,湖中的女子們都埋頭採蓮,顯得意興闌珊。唯一不變的還是辰逸那埋首撫琴的身影。我終於感覺到不對勁兒,撐起身子擋住日光,兩手按在辰逸的手上——

  琴音不在調上你聽不見嗎?

  我表達不出來,辰逸卻讀懂了。他釋然地笑了,不再撫琴,邀我坐在他身邊,小酌茗茶,一坐便到斜暉。

  於是第二天,紅衣女子捧著一副琴來尋我,教了我如何校音調音,從此她鮮少在湖邊露面了……

中篇

  兩人獨處湖邊時,我常常將自己的翅膀展開撲騰,試試它的硬度和力度,究竟要怎樣才能承載我的重量。剛來到鏡湖時,翅膀軟得無法承力,只是規矩地斂在身後。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女子們見慣了翅膀不再尖叫,我的翅膀也樂得舒展開來,讓潔白的羽毛根根分明地在陽光下沐浴。這天,我一躍而起,趁著金風捲著荷香飛了起來。我吃力地揮動雙翅,想教辰逸看我日日修煉的成果。辰逸仰著頭,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卻失了唇邊那抹溫柔的笑。良久,他才埋首彈琴,無動於衷。

  那天,他的琴聲尤其跌宕起伏,參差錯亂。而我沉浸在喜悅之中,循著他的調子高低快慢,任己徜徉。終於我精疲力竭回到他身邊的一剎那,弦斷了,我嚇了一跳。他向我伸出手來,眼中有我從未見過的火苗隱隱喧騰,兩人獨處湖邊時,我常常將自己的翅膀展開撲騰,試試它的硬度和力度,究竟要怎樣才能承載我的重量。剛來到鏡湖時,翅膀軟得無法承力,只是規矩地斂在身後。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女子們見慣了翅膀不再尖叫,我的翅膀也樂得舒展開來,讓潔白的羽毛根根分明地在陽光下沐浴。這天,我一躍而起,趁著金風捲著荷香飛了起來。我吃力地揮動雙翅,想教辰逸看我日日修煉的成果。辰逸仰著頭,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卻失了唇邊那抹溫柔的笑。良久,他才埋首彈琴,無動於衷。

  那天,他的琴聲尤其跌宕起伏,參差錯亂。而我沉浸在喜悅之中,循著他的調子高低快慢,任己徜徉。終於我精疲力竭回到他身邊的一剎那,弦斷了,我嚇了一跳。他向我伸出手來,眼中有我從未見過的火苗隱隱喧騰,最終卻熄滅,只剩一汪清泉吞噬了落寞的眼神——手輕撫過我的頭頂和額際,最終落於我不解的眉心,涼涼的……

  最終卻熄滅,只剩一汪清泉吞噬了落寞的眼神——手輕撫過我的頭頂和額際,最終落於我不解的眉心,涼涼的……

  三天後的清晨,我發現了一件天大的事——

  「既然你聽得懂我們說話,那你定然是一隻鳥兒咯?」

  面對這只自稱「杜鵑」的鳥兒,我疑惑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妨,我帶你到我們的小王那裡,興許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說罷,她飛向鏡湖的對岸。

  我有些踟躕。辰逸這會兒還未起床,而我不告而別,他會擔心嗎?可是……

  望著逐漸遠去的鳥兒的身影,我心下一狠,揮翅追去。

  小王其實住得不太遠,只是要穿過湖對岸的朱紅高牆,飛出鏡湖的領地。原來朱牆內外迥乎不同,那裡有溝渠、農田,男耕女織,還有大片森林。在那裡,我見著了杜鵑口中的小王——一隻「孔雀」。

  「你確實是只非同尋常的鳥兒,但我也猜不出你的來歷。不妨你去森林深處找狌狌吧!」這位鳥中的君子說道,他的身邊還依偎著一隻嬌小的白色母孔雀。

  「狌狌?」

  「他是一隻人面白耳的神猴,能知過去不知未來。你的事或許他能幫你解答。」(狌狌:見《山海經》,通曉過去,不知未來。)

  「可是她好笨,我帶她飛到這兒的速度都夠我從大湖到森林飛五個來回了。」杜鵑嘟囔起來。

  於是,我辭別了杜鵑和孔雀,只身前往森林的深處。本就消耗大量體力的我,到天黑都沒能找到狌狌,筋疲力盡不願善罷甘休,只得露宿枝頭等待第二天。

  第二天,是狌狌找上我的。

  「聽快嘴杜鵑說,你是一隻奇異的鳥兒?」

  我略一點頭,狌狌已將手掌按向我的額際,「能有什麼過去我是不知道的!」

  我的眼皮沉重了起來,黑暗中,眼前像走馬燈一樣晃過一幀幀景象:

  辰逸面朝湖水直身而立,一道白光從天上直灌而下,墜入鏡湖……

  辰逸倚在船首,看眾女子將散發白色微光的女子從蓮葉間打撈起來……

  辰逸立在寢殿門前,抬手遲遲未敲門。門內女子翅膀搭在一邊昏睡著……

  辰逸倚在床邊,伸手將幾縷長髮繞過女子耳後,愣愣地看她睡顏……

  辰逸撫琴之際,側頭看著伏在案邊貌似聽琴實則睡著的女子,唇角緊抿,憋了一個笑……

  還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辰逸……

  「嘖嘖嘖,看來你與這位王爺交情不淺啊……」狌狌的聲音忽然打斷了眼前畫面,「不過這樣看來你也確實只有三個多月大。還是個孩子呀!難怪杜鵑會嫌你不會飛……」

  原來,所謂的我的過去就是這樣,不過是誕生的方式比較特立獨行而已。只是這些我都不感興趣,倒是辰逸的身份原來是個「王爺」,雖然不知何謂「王爺」,可我卻知,自從走了狌狌這一遭,我恨不得馬上回到他的身邊了。

  回到鏡湖,已經是我離開的三天後了。返程比來時更加艱巨,因為不知何物能吃,除水之外我別無可取。饑寒交加,我疲倦異常。好不容易趔趄地翻過朱紅院牆,我已筋疲力盡。望著對岸隱約的燈火,我悵然——他呢?他可會尋我?可會像我這般想與他在一起?

  熟悉的琴聲隱約傳來。我用盡力量飛了起來,偏偏倒倒,看對岸越發靠近,看撫琴之所越發清晰——

  是他!他在那裡,仍然身著白衫,衣袂翩躚地坐在案前,見著我時身形一頓,隨即站了起來。我高興地叫了一聲,直衝向他,差點沒將他撲倒。

  有好多話要對他講,這三天我見著了自己的同類,遇見了能知過去的狌狌,還有艱苦的旅程,可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要見著他我就已經別無他求了。我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像孔雀與他的夫人一般與他交頸摩挲。我的臉頰輕輕擦過他的,感到他的下頜長出了拉碴的鬍鬚,有些硌臉。身前的人兒身體突然僵硬了,但隨即雙臂環繞緊緊抱住了我。他的身體微微有些發燙,游移不定的氣息吹拂在我的頸間、發間,最後逐漸變得灼熱起來。我遲疑地抬頭看他,臉頰卻被他的雙手捧至跟前。他凝視了我片刻,轉而將緊抿的薄唇貼上,輾轉親吮,溫柔得叫人心疼。原來人是這樣表示親密的!我恍然大悟,隨即也學著他的模樣回應。他的氣息愈發渾濁,猛地推開我。他捧著我的頭審視了個仔仔細細,最後將我壓在胸口:「別走,別走!」

  我聽不懂,我以為那是他給我取的暱稱,我高興地黏了他好久,一直黏到他的寢殿。他在門口猶豫著,終於還是不讓我進去,只是將腰間寫有他名字的白玉取了下來,繫在我的脖子上……

下篇

  後來過了好久,我都不再飛翔,因為那揮動的翅膀只會讓他的眼神更加落寞。直到葉黃風清……

  遠處傳來渾厚的號角,久未謀面的紅衣女子出現了。她匆匆趕至湖邊,向辰逸打著手勢。我頓了頓翅膀,落在他身邊,擔心地看著他神色凝重。

  他要離開。可我不樂意地扯住他的袖角。紅衣女子將我的雙手拂開,說了句大概是不要胡鬧的話,旋即引著辰逸轉身離去,伴著他一聲沉沉歎息……

  我被落在湖邊,左思右想也不甘心,終於心一橫,提氣飛了起來。我拚命地揮動翅膀,讓自己飛得更高,急於找見辰逸的身影。

  這才發現鏡湖苑比我想像的還要大得多。我去過他的書房他的迴廊甚至他的寢室,當然更多的是在鏡湖,豈知這一切僅是管中窺豹。高大的梧桐成排地從陌生的大殿向北延伸,直抵紅牆黃瓦的外牆——紅漆大門外,是燈火通明的大隊人馬正待進入。

  我踟躕地飛了過去,晃晃悠悠地。很久沒有飛過了吧,終究還是有些吃力。揪著颯颯落葉的樹梢,我從枝椏的縫隙中看見辰逸朝著門外稽首相迎,從一座巨大明黃的轎子裡,攙扶出一位昂首挺胸的明黃衣衫男子。兩人一高一矮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後面跟著成隊的羅傘、掌扇、燈籠。可就在一剎那,我倒吸一口冷氣,那昂首挺胸男子的面容,儼然和辰逸一模一樣!

  每個人的臉上都鄭重其事而又喜氣洋洋,連辰逸都一掃平日的恬淡。在紅衣女子的服侍下,他與明黃男子相談甚歡。我如枯葉一般旋落到樹梢。樹下燈火通明,璀璨耀眼直通大殿,令我黯然失色,無地自容。忽然我為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辰逸而困惑,又為平日他的偽裝而憤怒,可更多酸澀的無名念頭在心中湧起,令自己難以招架。

  我從窗隙中看見大殿之中人頭攢動,有花枝招展的女子搔首弄姿翩躚起舞,有衣著華麗的男子觥籌交錯高聲談笑,更有辰逸,手撫琴弦,奏出陌生的歡慶曲調,在女子與男子交錯的身影間粲然大笑……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我有旨酒 以燕樂嘉賓之心。」

  和歌唱得真美,我卻覺得累了,好累。那天晚上,我沒有等辰逸回來,稀里糊塗地回屋睡了;辰逸也沒來找我,興許他們狂歡了一夜?誰在乎呢。

  第二天,與辰逸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沒了蹤影,辰逸也回復到了從前那般神情。他靜靜地撫琴,輕輕地擁吻我,細細地研墨描畫我,我也像成熟了很多,不再那麼幼稚黏人,更多的是陪在他身邊,就這樣,而已……

  轉眼,梧桐葉兒落禿了,我的擔憂卻掛上了枝頭——辰逸一夜未歸,再見時他卻忽然轉了性子。他不再對我微笑,不再攬我入懷,焦灼的眉眼間滿是我讀不懂的惆悵。他不再待見我,更多的時候我聽見的是大殿裡他與別的女子調笑的聲音,刺耳得像琉璃盞摔碎。

  落雪了,今冬第一場雪,厚厚實實地鋪了一地,將鏡湖的水面也凍住了。我在自己的房中焦心了一晚,這麼冷的天,也不知大殿的辰逸怕冷不怕。

  門卻忽然被撞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是辰逸!我心頭驚喜,趕緊迎上前去,不想卻被一柄銀晃晃冰冷冷的東西指著鼻尖——是一柄劍。

  辰逸沒有說話,他渾身散發著酒氣,長臂一伸將我的手臂拽將過來。我吃痛地呼喊他的名字,他遲疑了一下,卻愈發狠勁兒地將我拽出房門。我被拖著,拖著,一直拖到鏡湖邊上,我們相伴數月的地方。他將我往湖裡推,我被迫飛了起來,轉而落回地面,想要握住他的手。他怎麼了?他喝醉了?為何要推我到湖裡?他蠻橫地一手將我揮開,又向我推來,他不發一語,只是緊抿嘴唇。忽然,他伸手指向湖的對岸。鏡湖的對岸,是朱紅的高牆;朱紅的高牆外,是我曾去過的農田溝渠;再遠一些,是我曾造訪過的森林……

  我愣住了——你要趕我走?沒有想到是這樣。沒有辯解,沒有理由,你就直直地趕我走,為什麼?為什麼?我不甘心奔向他,他卻揮劍在我的手臂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雪地畫出朵朵絕艷的紅梅,他高昂著頭不願垂首,只是用手指著對岸,定定地瞪著我。我捂著受傷的手臂,向著他手指的方向,飛出去一丈,又轉身注視著他。他終於不耐煩了,揮起長劍抵上自己的脖頸。那嶙峋單薄的身體怎抵得住,雪白的劍鋒散發出的寒氣,一道紅痕自他白皙的脖頸上緩緩滲出……

  我放棄了,轉身向高牆外飛去,不再回頭。卻也不曾留意對岸明晃晃的地裡,一柄寶劍無聲落雪,一個身影頹然跪地……

  「你這劫可也渡得忒輕鬆了些吧?真是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老人戲謔的聲音將我吵醒了。我揉了揉哭腫的雙眼,從花叢中坐了起來。

  「只是可憐我的小女兒,跟你的劫數差不多,現今卻不知道化作了人間的那一叢玉簪花,找都找不回來。」老女人仍在嘮叨著,「怎麼樣,還是死心塌地地做我的坐騎吧?」

  「回王母娘娘的話,青鸞只要回來必定信守諾言。」我單膝跪地,仰望這位西山最為乖戾的女神。只有跟我一起的時候,她才會顯露出和善的一面——因為她總說,我這只三青鳥長得與她小女兒神似,小女兒丟了,她就拿我勉強當女兒養了。(相傳,西王母的小女兒多次想要下凡,王母卻百般阻撓。無奈之下,小女兒將自己頭上的髮簪丟入凡間化作玉簪花,讓髮簪代替自己下界。最後,小女兒趁王母蟠桃宴時偷偷下了凡。)

  「可是青鸞不明白的是,他為何在最後要趕青鸞走?」一提便是心中大慟。

  「辰逸是個王爺,即使耳聾,身邊自然也有皇帝的耳目。你的光輝事跡傳到了皇帝耳中,你猜那好大喜功的皇帝想不想擄了你?」王母娘娘今日為我回來而心情大好,聒噪地說個不停,「你的劫呢,其實應該是從皇帝知情,欲招你入宮算起,誰知這好事的辰逸竟替你渡了。」

  「這劫落在他身上需怎樣……」我的手忽然揪緊了胸前的羊脂白玉。神祇的大劫怎可落在凡人身上?真是豈有此理!

  「他還能怎樣,折折壽,早死早入輪迴咯。也沒什麼好可惜的。」王母娘娘的眼神落在了我的手中,「倒是你……凡間的物事還是不要拿到神仙界的好,沒來由地看著污穢。」

  我心下一沉,忽然朝著娘娘一個跪拜:「青鸞不義,願向娘娘請辭向那幫己渡劫之人還願。一切等青鸞回來,青鸞自甘受罰。 」說罷,一個縱身衝下雲端……

尾聲

  鏡湖離西山遠得很,當我呼嘯著飛到經湖畔時,驚覺這裡已物是人非。蓮葉支離破碎,凌亂不堪,湖面像被新翻了一遍似的,灰褐色的淤泥暴露在月色下,觸目驚心。我驚懼地竄進每一間屋,每一個殿,這裡已然空無一人。他不見了?可他上次也等了我三天的,這一次怎的這麼沉不住氣。我頹喪地落在湖畔,望著爛如淤泥的鏡湖黯然神傷。

  忽然,一張大網從天而降——「捉住了捉住了。快稟告陛下!」一個竊喜的聲音響起。「今日又有白光從天而降,果然被紅玉給說中了!」

  彫蟲小技,也想難倒我青鸞?正欲發威,忽然「陛下」兩個字眼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個長得和辰逸一模一樣的男人,或許他最清楚辰逸的去向?

  於是,我蹲在精緻的大鳥籠中,被馬車送出了鏡湖苑,運往另一個更宏大的建築群……

  金鑾寶殿依舊燈火通明,只是我又聽見了熟悉的琴音。那個嘶啞的聲音唱道: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wěi),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xi)裒(pou)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求歎。

  兄弟鬩(xi)於牆,外御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儐爾籩(biān)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xi),和樂且湛。

  宜爾家室,樂爾妻帑(nu),是究是圖,亶(dǎn)其然乎……」

  「紅玉,叫他收聲!」一個頗為不耐的聲音響了起來,「皇弟,事到如今,你唱這些還有什麼用?想教我顧念手足之情?你可知欺君之罪罪可當斬?」當我被抬進大殿時,正聽見這樣的話,自那明黃長衫的男子口中說出。身邊,是鏡湖的紅衣女子將手語比劃給跪在殿前的辰逸。

  「辰宇,若我沒記錯,那碗治傷寒的湯藥,當年是你派人掉了包,換成了耳聾的毒藥吧?」他的聲音依舊嘶啞。

  「放肆!」國君震怒,在我看來卻是心虛的掩飾。「還不看看我今日將你從死牢中帶出所為何事!」

  辰逸氣定神凝地轉頭向殿外看去,卻在一剎那黑瞳緊縮,視線凝滯在我身上無從移動。他的唇角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這世上,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也沒有我毀不掉的人!」國君笑得狂妄,「來人!賜酒!」

  辰逸的雙眼定定地注視著我,忽而又釋然地笑了。

  我也笑了——毀了你,得我生——辰逸你想得真是周到。但你可曾問我願意?

  侍從端來了一盞酒,他二話不說仰頭喝下,一把將碟盞摔在地上砸個粉碎,隨即坐在琴邊,靜靜地撫琴。是我很熟悉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琴聲輕快得如珠落玉盤,晶瑩剔透,其中的喜悅欣慰如金輝一般迸射。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個揮翅衝出鳥籠,頓時宮殿在我的神力之下化為一片火海,熊熊烈火將一切邪惡焚燒殆盡。只將我二人包圍其中。

  一絲黑血從唇角溢出,他終於不支地靠在我肩頭。我哽咽地對他笑道:「當初,你叫我『別走』,我不懂,我還以為那是你給我取的暱稱……」

  他抬手撫上我的臉頰,我終於見到了他久未舒展的雙眉。

  緩緩將唇覆上他的,潔白的雙翅將我二人包圍其中……

  人間有這樣一則傳說:前朝一夕滅國很有可能與鳳凰涅槃有關。因為在皇宮被付諸一炬那晚,滿城百姓目睹了兩隻鳳凰交頸纏繞,沖天而起。一隻金燦燦好似烈日當陽,一隻清麗麗仿若月出天山,真乃千古奇觀。倒是王爺別苑的蓮花,自那以後開得一年比一年好了,只是沒了人住,成了百姓們消暑的好去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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