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又過了幾天。
中秋節是一個阖家團聚的日子。但滿街仍然情侶爆棚。究其竟隻要是節日就和偉大的愛情脫不了關系,譬如七夕節,那是一個特别二缺的節日,不知何時悄悄地流行了起來。大家都記着“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的浪漫美好,卻齊刷刷選擇性遺忘大唐第一情聖李隆基最後其實跟他那第一美人的CP死情緣的事實。
滿街不是提着月餅盒的,就是拿着玫瑰花的,拿玫瑰的還比提月餅的多。一朵代表一心一意,兩朵代表好事成雙,十朵八朵不算稀奇,要是一桶玫瑰……那準是買花的大學生和無孔不入的二道販子。
葉英站在充滿了各色荷爾蒙的街上。不斷有人向他投來驚豔的眼神,已經有好幾個癡漢alpha躍躍欲試試圖來勾搭這個落單的omega。但走進了,嗅到他身體散發出的氣味,他們都讪讪地溜走了。
“賣花啦,賣花啦,”一個戴草帽的年輕人叫喊着。葉英想起自己長這麽大還沒收到過花,唯一一次大約算李承恩買給他的菜花。他歎口氣,慢慢地晃在人潮川流不息的步行街上,尋找某家據說“相當有情調”的咖啡店。
他是來相親的。
自從确認肚裏揣了個包子,他獲得了一生中難得的清靜。看到穿着寬大衣服和棉拖的大兒子葉孟秋回回暴走,被夫人和其他幾個兒子勸着去國外眼不見爲淨。沒人招惹葉英,幾個弟弟除了日日塞保養品之外,也不知道跟他聊些什麽。其中唯一做了父親的葉炜性格沉默,而且和大哥談如何養胎……還是讓他太太來更合适。
可惜柳夕在娘家來不了。于是葉英繼續在吃飯睡覺發呆中緩慢積累着經驗。直到某天葉孟秋從不知道哪國飛回來,一着家門就捶着拐杖叫嚷,“你個……!還不去相親!”
相親?葉英一愣,下意識摸了一下肚子。這個動作激起了葉孟秋無限的憤慨,老頭出離憤怒,“你看看你!丢盡了人!結個婚就這麽難嗎!快滾!”
他把大兒子丢給了能幹的次子。葉晖黑着臉,眼睛有些腫。他仍然不明白曲雲爲啥跟他分手,那樣堅決,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木有!開着車把兄長送到步行街,葉晖打算将人送到目的地,葉英拒絕了,摸摸弟弟的頭,安慰道,“去忙你的吧。”
葉晖熱淚盈眶,“大哥……”
葉英道,“去找曲雲。”
葉晖哭着去了。
咖啡店在巷子深處。第一次真正和李承恩面對面,就是在這個地方。葉英走到玻璃門外,天色已經暗了。咖啡店内閃着星星點點蠟燭搖曳的光,幾對情侶摟抱在一起。他走進門,小心翼翼地避開逼仄的通道,免得被尖銳的桌角碰到腰。這時候有人拽了他一把,手很熱,葉英剛要道一聲謝,突然愣住了。
——李承恩怔怔地望着他,神情局促。他穿着一套很正式的衣服,打了領帶,隻是不知道是誰指導的,那領帶皺皺巴巴,好像一根蔫了吧唧的芹菜。
“我……”
葉英抿着嘴。李承恩緊緊握着他的手,夢遊似地喃喃道,“好歹見到你了……”
李承恩不是來砸場子的,也不是來當電燈泡的。
他是這次相親的主角之一,全身僵硬,嘴角哆嗦了半天,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你怎麽樣。”葉英開口,他被李承恩扶到角落的一張柔軟的凳子上。“還,行。”李承恩讷讷,“你呢……”
葉英想了想,“挺好。”
李承恩道,“今天,我是來相親的。”他挺起胸,“很高興有這個機會……”
這個機會來之不易。好兄弟李倓在網絡上大鬧一通,各色“知情人士”紛紛出來爆料,從老李的鄰居到幼年玩伴無一不包,都說李承恩可好啦,新世紀好男人啊,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啊,愛好就是做飯啊,獎金工資全上交啊——藏劍不甘示弱,回擊說我們院花如何如何,結果帖子剛回複出去就被秒删,一而再再而三,一怒之下憤而開貼,繼續秒删。路人劉先生們均表示這是破壞《婚姻法》遭了天譴,後來才知道,原來八卦版的版主是柳文虎,不錯,正是藏劍人最讨厭最想殺的霸刀柳家的二當家,柳浮雲。
“八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料啊,”柳浮雲吸溜一根面條,陰暗地笑了。“讓葉炜那混蛋有個哥,了不起啊,呵呵,找個對象還這麽麻煩……呵呵,葉孟秋那老小子也真是,不作就不會死他怎麽就不知道呢,他怎麽就不知道呢!”
當然光靠群衆的口水葉孟秋仍然不會改變他的立場。會上網噴噴口水有什麽了不起!大不了我們也去做網絡!這時候李亨給他打了個電話,很誠懇地表示有事要談,好事,關于小兒輩婚事的。
“嗯……所以,我來了。”李承恩簡略地講了一下前因後果,他父親和李亨是一塊兒上山下鄉的難兄難弟,李總出馬,葉孟秋這才松了口。“抱歉,讓你等了那麽久。”
葉英微微歪着頭,他的頭發留得很長了,披在肩膀上,幹脆束成一束。“我的手機被沒收了,也不能上網。”他說,“沒辦法跟你打電話。”
李承恩點點頭。他十分緊張,嗓子眼兒裏直癢癢。韓式發型的服務生在他周圍逡巡了好幾圈,見到葉英,不禁撇了撇嘴。
“我,我自我介紹一下。”剛說出口,那服務生又來了,“啪”地丢下一本菜單,“先森,點單嗎?”
“哦,點,點。”李承恩這回帶夠了足夠的錢。他手忙腳亂地把菜單推給葉英,“阿英,你吃點什麽?都瘦了……”
葉英随手指了一個東西,李承恩付了錢,用手指理了理一絲不亂的頭發。他的勇氣幾乎消失殆盡,咬了半天牙,張口道,“那個,我……”
“先森,您要的甜點。”
服務生神出鬼沒,把一碟子草莓蛋糕放在李承恩面前。李承恩趕緊推到葉英面前,結巴道,“呃,我,我叫……”
“你叫李承恩,我知道。”
“不是,不是這個。”李承恩平複了一下心情,“我叫李承恩,比你大四歲。所以,今年36。”
“職業……城管。收入不算多,有一套房子,貸款二十年,還在還。”
“嗯,我結過一次婚。”李承恩臉紅了一下,“她,她難産去世了,留下一個兒子,目前跟着遠親在美國上學。是個alpha,很調皮。”
葉英入神地聽着,李承恩聳起鼻尖嗅嗅,那股痱子粉味道十分清淡,期間混雜了别的香氣,“然後……我的存款不多。現在沒對象。”
他說完了,擦擦額頭的汗水,“基本情況,就這樣。”
葉英困惑地放下手裏的小勺,他覺得有必要向李承恩介紹一下自己,就說道,“我叫葉英……”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都知道。”李承恩害羞地笑了,“李倓早告訴我了……包括你喜歡什麽味道的沐浴露,苦艾的,是不是。”
“他連這個都知道?”
“嗯。”李承恩額頭湧出了更多的汗水。他站起來,踟蹰了幾秒鍾,然後在附近人驚愕的眼神中,走到葉英身邊,單膝跪下。
“我,那個,阿英!”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你,你單身,我也單身,你……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葉英正吃了一口蛋糕,嘴角沾了一點奶油。聽了李承恩的話,他也想站起來,但最後還是選擇坐在那裏。他拿過小盒子,拉住李承恩的手,“好啊——”他的聲音很低,但異常清晰。